吳大運笑道:“孩子落地要吃要喝,帶大不容易。保耕有孩子這是喜事,雖然生下來還不會吃肉,但他畢竟是一口人,說句公道話,這個孩子年前出生就分肉,年後出生我看就算了,你們看行不行?”吳大運自認為公平,征求兩人的意見。

“孩子就是不出生,也在我的肚子裏,孩子需要營養,我吃肉他也在吸收,糧食少分也就算了,這肉絕對不能少。”不識幾個大字的李大丫算起吃喝帳還真不馬虎。

“行行行,孩子需要營養,你吃他也吃,肉有孩子一份,飼料占四成。”孩子未出生,急著要分肉,龔秀珍覺得好笑,隻要你倆好意思提出來,我就答應,分就分吧,咋能跟沒出生的孩子計較。

吳大運心想,她肚裏的孩子沒出生就急著要分肉,她還有啥說不出口的?他瞅了李大丫半天,說:“好,豬肉的問題就這麽定了。保耕拿紙筆來記好,不然到時候大哥大嫂賴賬可就說不清了,嗬嗬嗬”

五蛋聽說家裏的小豬也分了,緊緊拉住媽手,不解地問:“媽媽,我分給誰?”

龔秀珍扶摸著五蛋的頭,低頭說:“傻孩子,沒人要了扔到外麵喂狼去,嗬嗬嗬”五蛋辯不清媽話是真是假,拉緊媽手不敢鬆手。

二蛋還是聰明,像個小大人似的站在堂屋地上,雙手抱在胸前,不緊不慢的說:“三蛋老是欺負四蛋,吵吵鬧鬧,三爸三媽看到心煩,我要聽三話,以後不惹你生氣。”

李大丫聽二蛋這麽說,心裏一陣心酸,“二蛋是個好孩子,沒惹三媽生氣,就是分了家,你還是三好侄子。”

“媽媽,我也要吃肉肉。”坐在父親懷裏的六蛋,抬頭望著母親說。

龔秀珍咯咯咯笑道:“以後聽三話,就有你吃的肉。”

“大嫂,這是咋說話哩,意思是不聽我的話,她就沒有豬肉吃?”

龔秀珍自知說錯了話,趕緊認錯說:“她三媽不要生氣,不是那個意思,我沒念過書,不會說話。”

水保耕聽李大丫當著長輩們的麵,跟沒有文化老實巴交的大嫂較起了勁,瞪她一眼:“你逞個啥能?大嫂是啥人,你還不了解?”

大門外幾聲狗叫,吳大運想起了這條看門的大黃狗,打趣說:“沒有打隔牆前,兩家人走一個大門,狗就不用分了吧!它過去看一家,現在看兩家,責任更重了,家裏要是有洗鍋水多給點,狗叫起來有力量,嗬嗬嗬”

吳大運拿狗說起了笑話,目的是叫水保耕不要打這條狗的主意。水保耕心想,我才不想要這條吃食的大黃狗哩,今天剛分家,兩家人共用一個院,共走一個門,我要它何用?等以後中間打了隔牆,另開大門再說吧,他笑道:“這條狗我不敢喂,還是大嫂養得好。”

這條大黃豬食量大,性情猛,全莊人都害怕。水保田知道他嫌浪費飼料不會養,拴在大門口照樣看家護院,這樣的便宜他能不占?吳大運瞥了一眼天性自私的水保耕:“還有啥要分的?”

“自留地,還有幾墒自留地沒分。”要不是水保耕心裏老是惦記這幾墒自留地,分自留地的事給忘了。吳大運心想,自留地是集體財產,每人兩分半地,現在要分地,還差兩個人的自留地,他望著水大爺說:“這岔事給忘了,每個人是兩分半地,隻能分兩個人的地,生產隊還沒給她補地,等孩子出生後,開春一塊兒補。你看莊背後那塊平地剛好是半墒,這是一塊好地,你看行不行?”

水保耕正想要這塊自留地,田地平,土質好,肥力足,雜草少,是一塊難得的好地,他窺探著李大丫,笑了笑說:“行吧,都是一家人還分啥好壞。今年天旱,分不到啥糧食,他三媽和孩子的地開春一定要補上,不然明年沒地種。”

水保耕提出這個要求,合情合理。吳大運爽快應吮:“你放心,開春一分不少補給你,保你餓不死。”

“鍋碗瓢盆,筷碟勺鏟,都是家用的小東西,想要啥隨便拿。”龔秀珍知道日常生活離不開這些零零碎碎的小家當,提醒弟媳隨時去拿,不要為一點小東西鬧得跟仇人似的,住在一個院子裏怪別扭的。

水大爺吸了一口煙吐了個煙圈,慢慢散開漂上屋頂,他瞪了一眼水保耕,花白的胡須翹了翹:“古語說得好,吃虧不算傻,讓人不算歹;理字沒多重,萬人擔不動。這次分家,想要啥隨你挑,你大哥大嫂沒有計較,我也不是向著誰,做人要有良心。你結婚花了家裏不少錢,多餘話不說,買自行車的錢是你大哥從單位借的,到現在還沒有還清,既然分了家,這個錢他沒必要替你還。老大說,外麵還欠多少錢,讓他自己還。”

水保田沒料到父親還想著還錢這碼事,買自行車花了二百六十元,從去年到現在還了一百二十元,還欠單位一百四十元。家裏沒有經濟來源,水保耕剛分家,生活也不寬裕,要還清這筆帳,不知要等到何年馬月。他苦笑道:“唉,他哪有錢還啊!還欠單位一百四十元,還是我慢慢還吧。”

水保耕啥話也沒說,吳大運氣不過,不想搭理他,岔開話題說:“大舅,既然大哥把話說到這個份上,還錢的事你不要心,保耕是有良心的人,他會處理好的。你也是六十多歲的人了,放羊累得很,依我看呀,這群羊你也不要放了,在家好好享清福,明年準備帶孫子,你說好不好?”

吳大運說這話,自有他的道理。心想,水保耕分了家,三口人兩個壯勞力,雨水好點,一年下來怎麽也夠吃了;再說水大爺也是六十多歲的人,該歇歇了。要是他答應不放羊,過幾天生產隊的五頭豬賣了,龔秀珍接過來放這圈羊,照顧孩子不說,還可以幹自留地的活。

“好,好,年紀大了,腿腳也不靈了,羊群亂跑,趕都趕不上。”水大爺這麽一說,水三爺、水四爺逗樂了。

“你比我大十歲,身體比我好,你趕不上羊群,說不放就不放,家裏能行,我不能跟你比。”水三爺是飼養員,為生產隊養了五六頭驢,他才五十多歲,身體消瘦,背有些駝,長年叫喚腰腿疼,看上去像個六七十歲的小老頭。他吸了一口水煙,嗬嗬嗬笑了幾聲:“我就是養驢的命,不養驢還能幹啥?家裏五個孩子還要跟我要飯吃。嘿,六歲起給霍家放牛,解放後又給生產隊放了十幾年羊,這幾年又在養驢,斷斷續續當飼養員也有三十多年了吧!養驢累得很,鍘冬草,添夜草,擔土羼圈,事情太多,我不想養了,還是放羊舒服,你看誰不想放,給我一圈羊,這輩子就算打發了。”

“哎喲,你去年才入了黨,算是黨的人了,幹活咋能挑肥揀瘦?吃苦在前,享受在後,這是員的一貫作風,你咋跟我們這些人比?”水四爺聽三哥說不想養驢,也想放圈羊,他這個身體,哪能追得上羊群。

“挑肥揀瘦,你咋不挑一圈羊放?就是給你一圈羊,你還是躺在炕上睡大覺,羊餓死了,天天還有羊肉吃,嘿嘿嘿”水三爺老罵他這個人懶惰成性,啥事都幹不成。

吳大運聽老嶽父的意思,他不想養驢,打起了這圈羊的主意。他卷了支旱煙,低頭想起了心事:莊稼大旱已成定局,生產隊的豬非買不可,豬買了,兩窖小洋芋省下來,留著年後度饑荒,孩子少受幾天餓。龔秀珍家娃娃多,水保田在外工作,自留地需要有人照料,這群羊還得留給她放。老嶽父不想養驢,又想幹他的老本行,就這麽一圈羊,總不能分給兩個人放吧。生產隊上百雙眼睛盯著我,事情不能做得太明,太明了就是徇私,大夥對你有意見。不行,嶽父還得養他的驢,等以後有機會再說。大嫂接放這群羊於情於理誰都沒話說。他吐了一口煙霧,望著老嶽父笑了笑:“三舅想放羊?”

水三爺說:“你大舅不放了,這圈羊交給我放,你看誰想養驢讓他養去,我不想養了。”

吳大運說:“三舅,你聽我說,大舅本來還想放羊,可是,今天分家後,大哥不在家,孩子需要人照顧。今年天旱欠收,生產隊沒有飼料,五頭豬買了準備換供應糧,說好了讓她放羊,還可以照顧年幼的孩子”

水三爺聽到這,明白了女婿的意思,擺擺手說:“我聽明白了,不讓你大舅放羊,是想讓你大嫂接管這群羊,方便照顧孩子。這麽安排好,我咋能跟自家人爭?好好,你大嫂放這群羊,家裏也好有個照應。”

分完家產,到了午飯時分,龔秀珍端來穀麵饃饃,叫水保田生火喝茶,她去廚房做午飯。她的腦海裏閃過一個念頭,現在分家了,今後就是兩家人,在一塊吃飯的日子不多了,這十幾年保耕沒少受苦,先把他倆的飯做上,隻要願意吃,這幾天就在一塊兒湊合吧。

水天亮中午放學跑進堂屋,水大爺看他回來,掰下一塊饃饃給他,笑嗬嗬的問:“早上沒帶饃饃,餓壞了吧?”水天亮沒有吭聲,羞澀地笑了笑,大口大口的吃起來。

水三爺看他隻給大孫子掰了塊饃饃,瞪大眼睛驚詫地問:“二蛋也是你親孫子,為啥不給他饃饃,咋這麽偏心眼?”

水大爺看都沒看一眼,嘴裏塞了塊幹饃饃,嚼了幾下說:“二蛋不餓,他飽著哩。”

水四爺早就發現他不給二蛋饃饃吃,聽水三爺數落他,摸摸他那光禿禿的下巴,瞥了一眼水大爺:“你的這種作法我就看不慣,四個子女裏麵,達小瞧不上他姑娘,出嫁這麽多年,你沒去過一趟。女兒每次來看你,不是茶葉就是點心,哪次沒給你帶東西?對幾個孫子,你還是老毛病,喜歡大孫子和四孫子,三孫子、五孫子有時還看一眼,你就是瞧不上這個二孫子。二孫子缺胳膊少腿,還是眼斜嘴歪?你看他小時候得病多可憐,半夜去孔陰陽家差點喂狼。你看看現在,比你哪個孫子差?一天兩筐柴,還要挖野菜,一會兒閑不住,小小年紀就會織羊毛襪子,我看就數二蛋能幹。”

“嗨,二蛋還小,現在你瞧不上他,說不定將來比你這幾個孫子都有出息,到時候給你買好茶葉,我看你好意思喝,嗬嗬嗬”水三爺看不慣大哥的偏心眼,笑話他另眼看人。

水四爺接話說:“你看他現在不給二蛋饃饃吃,將來老了,說不定他比蛋兒還孝順爺爺。”

“以後的事誰能說得清哩,到時候再說吧。”水大爺掰了一塊小饃饃放進嘴裏,押了一口茶,慢慢的咀嚼。

“誰說得準,不信你看著,將來他比你這幾個孫子都有出息,他柯家爸做證,要是這話不應驗,我把舌頭割下來喂狗。”水三爺較起了勁。

老弟兄為偏心眼較起了勁,柯漢瞅著地上的二蛋苦笑道:“我看二蛋小時候連話都不會說,誰曉得他現在這麽能幹,會織襪子,會打毛衣,聽說還會杆麵條。你看我家老大,年齡跟他同歲,上學回來,啥事都不會幹。三歲看大,七歲看老,我看這個娃將來說不定有出息。”

水大爺臉上微微掠過一絲笑容,他捋了捋花白的胡須:“你也看他有出息?嘿,我這個人眼拙,還沒看出來。我年紀大了,恐怕等不到那一天。”他掰了半塊幹饃饃,伸手瞅著二蛋:“過來拿著,等你將來有出息了,給爺爺稱兩斤好茶葉喝。”

二蛋望著爺爺手中的幹饃饃,知道他在開玩笑,沒有伸手去拿,而是跑出堂屋,站在屋簷下,不知想些什麽。

一家人高高興興吃完午飯,水保田告別家人去磚瓦廠上班,他看到幾個可憐的孩子,心情十分沉重,沉重得邁不動腳步。家裏就靠龔秀珍支撐,兩墒自留地要種,孩子要帶,還要給生產隊放羊唉,家裏連個挑水的人都沒有,往後的日子可咋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