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這樣的話,阿曆克,”她過了一會兒才問,“我在此中扮演的是什麽角色?”她的語氣很平靜,有些就事論事的意味。

“我也隻能根據我知道的情況和我們走前蒙特告訴我的情況進行一些推測,麗茲。費德勒對蒙特起疑,蒙特從英國回來後就引起了費德勒的懷疑,他認為蒙特是個雙重間諜。他恨蒙特,那也不奇怪,他有理由恨蒙特,而且他對蒙特的懷疑也是正確的,蒙特確實是倫敦方麵的人。由於蒙特一個人很難除掉已經有些勢力的費德勒,所以倫敦方麵就決定幫他把費德勒幹掉。我知道他們很會設圈套,很會搞這種事情,知道他們經常聚在一起商討這類計劃。他們明白僅僅除掉費德勒並沒有用處,因為費德勒會把他的懷疑告訴朋友,或者將之公之於眾。所以必須徹底消除別人對蒙特的懷疑,讓他重獲大家的信任。這就是他們要為蒙特做到的事情。”

他把車換到左邊的車道,想超過一輛大貨車。而那輛大貨車也突然換道,使他不得不猛踩刹車,才沒有撞到車左邊的護欄上。

“他們讓我去陷害蒙特。”他簡單地說,“他們說一定要殺了蒙特,讓我來實施這次行動,並且是最後一次行動。所以我才去演那些戲,包括打那個雜貨商……那些你都已經知道了。”

“還包括找個女人?”她平靜地問。利瑪斯搖了搖頭。“事情的真相是這樣的,”他接著說,“蒙特掌握了所有情況;他早就知道整個計劃。他和費德勒一起安排把我接到這裏。接著他讓費德勒審訊我,因為他知道最終費德勒一定會中計的。我的任務就是要讓他們認為蒙特是英國間諜—而他確實是英國間謀。”他猶豫了一下。“要你做的就是讓別人不相信我。而最終目的就是除掉費德勒,把蒙特從反革命陰謀中拯救出來。在通常情況下,情人必然做出這樣的反應。”

“可他們是怎麽知道我的,他們怎麽可能知道我們之間的關係呢?”麗茲叫道,“老天啊,阿曆克,他們連別人相愛這種事情也都了解嗎?”

“那是無關緊要的事情—有沒有都不要緊。他們選中你是因為你年輕、漂亮,並且是黨員,還知道如果發出邀請的話,你會來德國。是職業介紹所那個叫皮特的人介紹我去圖書館工作,而皮特以前也是一名特工。估計是他們讓他這樣安排的。他們隻要把你我放在一起工作幾天就行了。就算我們沒有關係,他們照樣會去找你,給你送錢,造成一種我們之間有關係的假象。你明白了嗎?也許還要裝出一副熱戀的樣子。在這之後,他們隻要造成一種假象,就是他們按我的要求給你送了錢,那就可以了。而事實上,我們之間的關係使他們覺得更好辦了……”

“是的,是這樣的。”她又補充道,“我覺得自己很下賤,阿曆克,像是被人拉去配種的牲口一樣。”

利瑪斯沒有說話。

“那樣一來,你們部門就更沒有什麽覺得良心不安的了吧?剝削利用一個黨員,比利用其他人更好?”麗茲接著說。

利瑪斯說:“也許吧。他們不會考慮到這些的。一切都為了行動的便利。”

“我本來會在這裏坐牢的,對吧?蒙特就想讓我關在這裏,不是嗎?他肯定覺得沒必要冒險—因為我聽到了太多情況,也能猜出太多的東西了。畢竟,費德勒是清白的,對不對?就因為他是猶太人嗎?”她激動地問,“難道就因為他是猶太人嗎?”

“哦,天哪!”利瑪斯大聲說。

“蒙特肯放了我,真是奇怪。就算是他和你達成交易的一部分,也是件奇怪的事情。”她沉思著自語道,“我現在成了危險人物了,不是嗎?我們回到英國後,我是說:一個黨員知道了這些情況……他不應該放我走啊。”

“我是這樣想的,”利瑪斯回答說,“他是想利用我們逃跑這個情況來向中央證明,他們部門裏還有費德勒的同夥,需要繼續打擊。”

“打擊其他的猶太人?”

“讓他有機會加強他的地位。”利瑪斯簡要地說。

“通過屠殺更多的無辜者?你好像對此一點都不在乎啊。”

“我當然在乎。我覺得羞辱和氣憤,覺得不自在。可是我們的背景不同,麗茲,我看那些問題不需要像你們那樣是非分明。做這種事情的人都在冒險。現在是費德勒輸,蒙特贏,倫敦方麵贏,那就行了。這是一次很見不得人的行動,但隻要達到目的就行。”他音調越說越高,最後幾乎是在喊叫。

“你這是在自我辯護,”麗茲大聲說,“他們幹的事情太惡毒了。你們怎麽可以殺了費德勒—他是好人,阿曆克。我知道他是好人,而蒙特……”

“你到底在抱怨什麽啊?”利瑪斯很不客氣地說,“你們的黨不是堅持要不斷鬥爭嗎?不是要為集體而犧牲個人嗎?你們不是說社會主義者就要日夜奮鬥,進行無情的鬥爭嗎?現在你至少保住了性命,我可沒有聽說過共產主義者要珍惜生命的—也許是我搞錯了?”他又諷刺說:“我承認,是的,我承認你也可能被除掉,按規矩應該那樣。蒙特是個十足的惡棍,他哪裏會放你一條生路。他保證過要盡力保住你,可也不一定靠得住。所以你在今天或者明年或者二十年以後都可能被害,還可能被害在工人當家做主的國家裏。我也一樣。不過我好像還記得共產黨的目標就是摧毀所有階級。我說得沒錯吧?”他從夾克口袋裏拿出一包煙,掏出兩根連同火柴一起遞給了她。她點煙的時候,手指發抖,接著把一根煙遞回給利瑪斯。

“你已經全都想通了吧?”她問。

“我們正好是合適人選。”利瑪斯還在說,“我為其他人覺得

遺憾,為他們也卷進來感到遺憾。但是不要再抱怨那些事了,麗茲,你們黨也有這樣的原則:犧牲局部,換取整體利益,個人為集體獻身。我知道這些事情都很醜陋,那些拉人下水的手段特別醜陋。”

她坐在黑暗中聽著,一時間除了眼前不斷消失的路,心裏一片空無,隻有近乎麻木了的恐懼。

“他們是讓我愛上你,”她最後說,“你也取得了我的信任,讓我愛上了你。”

“他們利用了我們,”利瑪斯毫不留情地說,“他們騙了我們,他們必須這樣做。這是他們唯一的選擇。你也看到了,費德勒差點就達到了他的目的。蒙特那時候已經被抓,你難道還不明白嗎?”

“那你們又是怎樣才反敗為勝的呢?”麗茲突然喊道,“費德勒是個好人、規矩人,他隻是忠於他的職守。現在你們卻把他殺了。蒙特是個間諜,是個叛徒,你們卻保護他。蒙特是個納粹分子,你難道不知道嗎?他恨猶太人……你到底站在哪邊?你怎麽能……”

“這場遊戲裏隻有一個法則,”利瑪斯反駁道,“蒙特是他們的人,他給他們需要的東西。這樣說,你就能明白了吧?列寧主義裏就有和惡魔臨時結盟的教導。你以為間諜都是些什麽好人嗎?以為他們是牧師、聖徒或者是烈士?他們實際上就是一些手段卑鄙的傻瓜,一群叛徒,是啊,還有酒鬼、惡棍和變態狂,是些濫殺無辜充英雄的人。你認為他們會像和尚一樣坐在倫敦衡量什麽是對與錯嗎?如果可能的話,我也想殺了蒙特,我非常討厭他那種人。可現在還沒到時候。遺憾的是他們現在還需要他。他們需要他是為了保護你重視的那些不起眼的老百姓,讓平常人晚上能安心睡覺。需要他是為了保護像你我這樣的普通人。

“可對費德勒來說呢—你心裏一點也不覺得不安嗎?”

“這是一場戰爭,”利瑪斯回答說,“是一場小規模、近距離的戰爭,有時會犧牲無辜,非常的殘酷和醜陋。這些我都承認。但是,這比起其他戰爭—無論是過去還是將來的戰爭—根本就算不了什麽。”

“哦,天哪!”麗茲放軟口氣說,“你也不了解情況,你也不想那樣做,你就是這樣來說服自己的。他們做的事情也太惡劣了,他們羞辱無辜,羞辱利用我和任何可以利用的人。借我們無辜人的手去害人、殺人……”

“我的老天啊!”利瑪斯叫道,“有史以來人類不都是這樣嗎?我什麽都不信,你不明白嗎?我不認同破壞,也不相信無政府主義。我討厭、非常討厭殺人,不過我知道他們也是不得已。他們不會說教,不會說那些大道理,不造輿論讓人們為和平或是為上帝等等而戰鬥。他們是一群不讓那些信仰鼓吹者相互無恥地吹捧的可憐蟲罷了。”

“你錯了,”麗茲無助地說,“他們比我們所有人都更邪惡。”

“就因為你當我是個流浪漢的時候,還和我**嗎?”利瑪斯很粗魯地問。

“因為他們輕視真和善,輕視愛,輕視……”

“是啊,”利瑪斯認同說,突然覺得很累,“這就是他們付出的代價,他們確實憎恨上帝和卡爾·馬克思,如果這就是你想說的。”

“你也不例外,”麗茲接著說,“你和蒙特之類的人一樣,我早就應該想到了。我是個被人愚弄的傻瓜,對吧?對這些,他們和你都根本不在乎。但是費德勒不同……你們……都當我是個……當我是個玩偶……你們都是一路貨,阿曆克。”

“哦,麗茲,”他有些絕望地說,“看在老天的分上,你就相信我吧。我真的很恨這些事情,恨透了,我也厭倦了。可這就是現實,這是一個發瘋了的世界。我們隻是被人稍微利用……這種事情世界上到處都有,老百姓受到欺騙和誤導,生命被踐踏,眾多的人被關被殺,被無緣無故地消滅。你不像我那樣曾看到很多人死去,麗茲……”

他說話的時候,麗茲想起了監獄裏那個荒涼的院子,想起那個女看守說的話:“監獄關的是那些忘乎所以的……那些企圖阻擋我們前進步伐的人。”

利瑪斯突然緊張起來,透過風擋緊緊地盯著前方。借著車的前燈,麗茲隱約看到車前有個人影。他們車開近的時候,那人手上拿著的小手電筒一閃一滅。“就是他。”利瑪斯低聲說。說著關掉了車燈和發動機,讓車靜靜地往前滑行。他們接近後,利瑪斯側過身去,把車後門打開了。

那人上車的時候,麗茲沒有回頭看。她隻是茫然地看著前方,看著落在前麵街道上的雨。

“按時速三十公裏行駛,”那個男人說,口氣緊張而害怕,“我給你指路。到地方後你們必須下車跑到牆邊。探照燈會照在你們要翻越的地方,站在探照燈光束裏別動。等探照燈光束移開後再開始爬。你們有九十秒的時間爬過牆。你先爬,”他對利瑪斯說,“姑娘跟在後麵。在牆的下方有鐵的橫檔,到了牆上部就要靠你們自己爬上去了。你可以騎在牆頭上,把姑娘拉上去。你們明白了嗎?”

“我們明白了。”利瑪斯說,“我們還要等多長時間?”

“你按三十公裏的時速開,我們大約在九分鍾內就可以到達。探照燈在一點零五分準時照在那裏的牆上。他們隻給你們九十秒鍾,不會再多了。”

“那九十秒鍾過後會怎麽樣?”利瑪斯問。

“他們隻給你們九十秒的時間,”那男人又說了一遍,“不然就太危險了。隻有一個班次的士兵被通知到,他們以為你們是滲透到西柏林去的特工。他們也被通知說不能讓你們過去得太容易。九十秒的時間應該足夠了。”

“但願如此吧。”利瑪斯冷冷

地說,“你們用的是什麽時間?”

“我和那個班次的領隊中士對過表。”那個男人說。車後有燈光亮了一下又滅了。“現在是十二點四十八分。我們必須在一點欠五分離開這裏。還要等七分鍾。”

他們無聲地坐著,隻聽到雨點打在車頂上的聲音。前方是一條筆直的石子路,每隔幾百米有盞破舊的路燈。路上看不到一個人。天空上不時有探照燈劃過,不停變換的光亮強度,像火光在跳動。

“那是什麽?”他指著那些燈光問。

“傳遞信息用的。”那男人回答說,“用探照燈光編碼,把一些新聞簡要發到東柏林去。”

“哦,這樣。”利瑪斯低聲說。他們離路的盡頭已經很近了。

“沒有回頭路可以走。”那個男人接著說,“他告訴過你嗎?你們不可能有第二次機會。”

“我知道。”利瑪斯回答。

“如果出問題的話,如果你們摔倒了或者受傷了也不要回頭。他們在牆邊警戒區域內,隻要看到人就會開槍。你們一定要翻過牆去。”

“我們知道。”利瑪斯又說了一次,“他告訴過我們。”

“你們一下車就到了警戒區域。”

“我們知道,你不要說了。”利瑪斯不客氣地說。接著又加了一句,“你開這輛車回去嗎?”

“你們一下車,我就把車開走。這對我也是很危險的事情。”那男人回答。

“太不幸了。”利瑪斯冷冷地說。

大家又都不說話。利瑪斯過了一會兒開口問:“你有槍嗎?”

“有。”那男人說,“可我不能把槍給你。他說我不能給你槍……他知道你肯定會要槍的。”

利瑪斯無聲地笑了笑。“他會的。”他說。

利瑪斯將汽車發動,一時間覺得聲音很響。汽車慢慢地向前開去。

他們開出去大概三百米,那男人激動地低聲說:“向右,再向左。”他們拐進了一條狹窄的街道。街道兩邊有空著的攤子,車子困難地在其中穿行。

“向左,馬上!”

他們又快速地拐了個彎,進入兩幢大樓之間,像是來到了一個死胡同。前麵上方還有衣服晾在外麵,麗茲在想他們是不是要從那些衣服底下穿過去。就在車似乎快要開到盡頭的時候,那個男人說:“再向左,順著路開。”利瑪斯把車開上路沿,穿過人行道進入一條小巷。巷子一邊是破損的圍欄,一邊是沒有窗戶的建築物。他們聽到上麵什麽地方傳來一個女人的喊叫聲。利瑪斯隨即低聲說:“哦,閉嘴。”同時費力地轉過一個九十度的彎,眼前馬上出現了一條大路。

“往哪邊?”他問。

“一直開過去,經過那家藥店,在藥店和郵局當中,就是這裏!”那男人身體靠得很前,臉幾乎和他們兩人並排了。他把手從利瑪斯這邊伸到了風擋上指路。

“坐回去。”利瑪斯惡狠狠地說,“把你的手拿開。你這樣亂揮手,我哪裏看得清楚?”他猛地給車掛上一擋,快速地通過了那條很寬的路。他向左瞄了一眼,驚訝地看到勃蘭登堡門就在三百米開外,下麵還聚集了很多可怕的軍用車輛。

“我們往哪裏開?”利瑪斯突然問道。

“就快到了。你現在開慢一點……左,左,向左!”他叫道。利瑪斯猛打方向,及時轉了過去。他們的車穿過一條狹窄的過道,來到一個院子裏。附近房子的窗戶有些沒有了,有些被封上,門洞也是空****的。在院子的盡頭有一道門。“走那邊,”黑暗中傳來急迫而低沉的命令,“過去後馬上右轉。在你右邊會有一個路燈,再後麵是一個破碎的路燈。到了第二個路燈處把車熄火,讓車往前滑行,直到看見一個消防龍頭為止。那就到地方了。”

“你為什麽不來開車過去?”

“他說要讓你開車,他說這樣更安全。”

他們穿過門後立即向右急轉,開上了一條漆黑的窄路。

“關燈!”

利瑪斯把車燈關了,慢慢地向第一個路燈開去。他們能看到後麵還有一個路燈,一個不亮的路燈。關掉車子引擎,無聲地向前滑行。過了二十米,他們依稀看到有個消防籠頭。利瑪斯刹車,車停了下來。

“我們這是在哪裏?”利瑪斯低聲問,“我們剛才穿過的是列寧大街,對吧?”

“是格雷弗斯沃爾德大街。我們剛才是向北方向開,我們目前在勃瑙大街的北麵。”

“靠近潘柯?”

“差不多吧。你看。”那個男人指著左邊一條小路說。再遠些地方能看到一段牆體,在探照燈的光影下呈灰棕色。牆頂布有三股鐵絲網。

“姑娘怎麽爬過那些鐵絲網?”

“你們要爬的地方,鐵絲網已經被剪掉,留出了一個小口子。你們還有一分鍾趕到牆邊去。再見。”

他們下了車,三人都下了車。利瑪斯挽起麗茲的手臂,她像是被弄痛似的,吃了一驚。

“再見。”那個德國人說。

利瑪斯隻說了一句:“等我們過去以後再發動汽車。”

麗茲在微弱的燈光下,看了一會兒那個男人,看到一張焦急的臉,一張想要表現得勇敢的男孩的臉。

“再見。”麗茲說。她掙開利瑪斯的手臂,跟著利瑪斯走進那條通往牆邊的小路。

他們剛走進小路就聽到後麵有汽車發動的聲音。他們馬上轉身,快速地往回跑。

“渾蛋,不是東西。”利瑪斯低聲罵道,看著那輛車往後倒著開走了。

麗茲幾乎沒有聽見他的聲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