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微微一笑很傾城

茶樓夥計見勢不妙,早慌慌張張開始關門。才關到一半,被雲映湖一腳踹開。茶樓裏的人頓時嚇得亂成一團,一邊慘叫著想跑,一邊又有些猶豫,希望別人能先跑幾步探探路。霎時間桌椅碰撞聲,杯盞落地碎聲,哭爹喊娘聲,混在一起。掌櫃的趴在櫃台下默默地哭了。

外麵禁軍聽到內裏亂聲以為雲映湖已經大開殺戒,連忙相互道:“他已中毒,玄術盡廢,身受重傷,不要怕他!”

大家點頭稱是,一起衝上來。不料剛一進門,就看到雲映湖立在臨窗一個座位旁,懷裏已抱了一個布巾裹頭的小孩。

那位置上原坐著一老一少,都穿著尋常百姓的衣衫,看上去比茶樓裏的大部分人都要窮。方才亂中,兩人一直倚在窗邊往外看,和茶樓中的其他人並無兩樣。也不知哪裏倒了八輩子的黴,被他一眼看中了。

那老人變了臉色,立時出手阻攔,矯捷身手與年紀全不相稱:“雲映湖,你不該如此!”

雲映湖不躲不閃,揮袖撐住他所有拳腳,一擊將他掃開。隻是這樣做完時,他自己也連連咳嗽,唇角沾了點點鮮血。

“雲氏可殺不可辱。”他回頭望著所有人,“這個娃娃給我四子雲昱陪葬,免得他泉下孤單。”

茶樓裏的人全都戰戰兢兢擠在牆角,生怕他還會再找人給他長子次子三子五子作伴。而且還有他老婆……老婆應該就不需要別人作伴了。

這時禁軍們卻因看到他咳出的血,內心大受鼓舞,就要不管三七二十一衝上來。方才的老者顫顫道:“雲映湖,她,她是雪親王府的郡主啊!你傷了她,這半個王城都要被她父親拿去給她陪葬!”

禁軍們本已全數移到了茶樓內,聞聽此言卻遭了雷劈般頓住,個個臉色青白,那樣子像是恨不能自己從未曾被娘親生到這世上來。雲映湖的眼睛是有多尖,竟會在那樣的亂中給他發現了雪王府的郡主!雪親王放在心尖上的嫡親獨女!

雲映湖一笑,他懷裏的孩子便嗅到一股血腥,“欠我血債的正是橫雲皇族雪氏,我不尋姓雪的尋誰。明晨之前,放了水月茶莊所有下人,將我妻兒好好安葬,否則就算是雪慕寒,也救不了他女兒。”

他走到茶樓門前。和煦春風吹不散他滿身血腥,卻將他懷中女孩的頭巾吹去了。

春日豔陽潑灑而下,照亮了似絲絨閃亮的長發,並一雙清澈璀璨的大眼睛。那雙眼極美,眼角卻微有些挑起,使得稚嫩童顏沾染了絲絲寒涼。小小女孩緩緩抬頭,朝著雲映湖嫣然一笑。

“雲莊主,自從母親過世,這還是父親第一次將我單獨留下,你猜他是為什麽事,要如此匆忙進宮?”

雲映湖沒有說話。

“雲莊主一定猜到了,他是聽說了陛下要將雲家滿門抄斬,所以趕去宮中求情。”

雲映湖在她玉石般白皙得不真實的小臉上輕輕碰了碰:“正好,我還沒嚐過恩將仇報是什麽滋味。”

是夜月圓。

當禁軍頂著皇帝震怒的壓力,冒著被雪親王滅門的風險,忍氣吞聲幫雲家人下葬時,雲映湖卻帶著雪王府的郡主在雲府花園中安安穩穩地坐著。

他身上有許多血跡,正像滿園茶花一般寂靜綻放。他卻仍望著月下的茶花,眉梢唇角帶著習慣性的溫柔笑容。那笑容裏散發著年深日久的悲涼氣息,如同酒釀般醇厚。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從一個人的思緒中回過神,望著身邊女孩微微一笑:“你這個娃娃好奇怪,不哭不鬧,莫不是嚇傻了?”

“你沒打我,沒罵我,抱我的時候和我父親一樣小心,所以我不怕。”

“你在酒樓裏坐了那麽久,難道沒聽到別人說我叛國通敵?我是壞人。”

“我父親都說水月茶莊富可敵國,名聞天下。我不信雲莊主會做這種莫名其妙的事。”

雲映湖又笑了,眼中卻重新泛起悲色:“早慧的孩子就是招人喜歡。我女兒若有你一半聰明,也不會枉死了……”

他在小女孩頭上輕輕拍了一下:“這時候我妻兒應當已經入土,我也該去陪他們了。小娃娃,你一個人走吧。沒人照顧,你隻能自己回家了。”

孩子怔道:“我若走了,你還怎麽逃?”

雲映湖笑道:“逃……整個雲府都遭人算計,玄術盡失,無力反抗。不然我父子六人,還有族中子弟,怎會敵不過幾個禁軍。娃娃,我已活不了多久了。”

“你……不殺我?”

“你是個聰明孩子,我舍不得殺。”他說,“你父親雖然姓雪,卻是先皇螟蛉之子,與雪擎風既無血緣,更性情相異,我若殺了他的掌上明珠,豈非作孽。你走吧。”

女孩想了想,慢慢往園子外麵走。忽然像是想起什麽事,回頭看著他道:“雲莊主,你說三皇子流夏是我父親的孩子,這可是真的?”

雲映湖看了她一會,輕聲說:“假的。”

“……如此,雲莊主保重。”

月色寂寂,小女孩從容走進濃重花陰,不一會便不見了。雲映湖抬頭看了看周圍紅花,輕聲道:“六郎,爹不能再帶你去雪山下尋你華亭哥哥了……”

念完這一句,他突然倒吸一口氣:“我竟如此糊塗!”

血立時開始從他唇角不斷溢出。他試了幾次才站起身,搖搖晃晃追出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