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新婚

鄂西南邊陲與湘西石門交界的五峰山自然環境獨特,素有“仙源”之稱,圍繞在山腳下,依山而建的各村各寨裏集居著一些以山為生的土生土長的土家族人。【&n首發】

山的陽麵腳下是當地最大的村寨劉家村。

劉家村依山傍水而建,村前是一道彎彎的水渠,水渠朝外是進村的小路,小路之外又是一汪淺淺清水池塘。進村的左邊是青龍崗,右邊的白虎坳。

在白虎坳山腳下,一座簡陋的單吊腳木樓依山而建。

1978年12月28日這天,這座簡陋的吊腳樓張燈結彩,樓前擠滿了人。一支迎親的隊伍坐在樓前的敞坪上,吹拉彈唱,異常熱鬧,五裏開外就能聽到村裏敲鑼打鼓,彈拉吹唱的聲音。

村口,還有很多的客人正往村裏走去。還沒有進村,遠遠就能聽見村婦劉秀珍豪爽的笑聲和吆喝聲。

劉家村老村長劉德州杵著一根拐杖,莊嚴地坐在堂屋的正上方,虎視眈眈地注視著眾人的一舉一動,看到誰錯了某個環節,立刻揚起他的拐杖,說道:“你..你過來一下,這裏不應該這樣,應該這樣..這樣..”

被指點的人點頭哈腰地諂笑道:“是,是,還是您老在行,聽你的吩咐去做,準沒錯,得勒,按你的吩咐,俺走叻去嘍!”

說著那人便向劉德州揮揮手,興高采烈地飛奔了出去。

青樹生手裏拿著一張紅紙,儼然一副男主人的態勢,屋裏屋外地吆喝眾人按照紅紙上安排的程序布置婚禮事項。

紅紙上安排的婚禮程序是劉德州口述,青樹生用毛筆書寫的。

青樹生是劉德州的上門女婿客,是劉秀珍家的男人。

一家人都在這個屋裏忙裏忙外,可是大家可別以為今天是青樹生家辦喜事。

青樹生家的兒子劉家偉今年才剛剛出生,還不到一歲呢,正被阿婆劉老太抱在懷裏,坐在她們自家院子裏的那棵老槐樹下曬太陽,以唱曲調的方式心肝肉肝地叫著呢!聲調被拉得長長的,悠遠而又悅耳。

但今天無論阿婆怎麽賣力地唱,她的聲音也比不過她家對麵安炳文家的鑼鼓聲和說唱聲。

沒錯,今天劉德州坐在高堂上遙控主持的正是劉家村村民安炳文的婚禮。

此時,新郎官安炳文穿著嶄新的土家族琵琶襟新郎裝,喜笑顏開,滿麵紅光地坐在新房裏等待新娘的到來。

安炳文並不是土家族人,他的祖輩因為躲避洪水,從山外搬遷到劉家村來後,才在劉家村安家落戶的外姓人。祖輩是劉家村的外甥,書香門第出生,從祖輩到父輩兄弟都識文斷字,所以雖然是外姓人,但在劉家村裏一直受人尊重。但到了安炳文這一代後,不僅人丁單薄,隻剩下安炳文這一房的獨子,且安炳文性子柔軟憨直,又不擅長農耕,所以家道衰落。

因劉德州家祖輩是劉家村的大戶人家,且世代又是劉家村族長和村長,故安炳文祖輩一直尊稱劉德州的祖輩為公家和娘舅。到安炳文這裏,他依然遵循祖輩的習慣尊稱劉德州為舅,喊青樹生為樹生哥。

也正因為安炳文的這些禮行和出生,以及劉德州和青樹生本來也不是奇強欺弱之人,更為好善濟貧之人,所以雖然安炳文家衰落了,他們依然對他禮遇有加,處處替他出頭。

所以在劉家村,雖然安炳文沒有如他祖輩那樣的地位,受人尊重,但劉家村的人也沒有誰敢不待見他的。

雖然安炳文不是土家族人,但因為主持婚禮的劉德州是地地道道的土家族人,所以婚禮的所有程序都得遵照劉德州的安排,按照土家族婚禮習俗一個也不能落下的進行。

昨天夜二三更時分,劉德州就安排人在堂屋的“香火”上點亮了兩根大紅蠟燭,將堂屋熏得煙騰霧繞。

劉德州的麵前,即堂屋正中,一字排開放著幾張大桌。桌麵上整齊地陳列著若幹糖食糕點、花生瓜子及新鮮水果等,在悠揚悅耳的音樂聲中,支客司正在準備“陪十姊妹”。

首先,支客司請出若幹前來參加婚慶的膽大善歌的姑娘,隨後一個年齡略大頭上包著的中年堂客安排席次,席正中坐著的是嬌羞可人的新娘,新娘一身漢族裝扮,大紅的對襟棉襖,烏黑的頭發高高的盤起。

新娘的兩旁則坐著比新娘年齡略小的兩個年輕姑娘,也是一身大紅裝扮,但卻都是土家族繡花鑲邊的斜襟棉襖,她們是新娘的“陪嫁姑娘。”

其餘姑娘的斜襟襖花色不一,主要是以大紅,紫色和綠色為主。她們的座位也是在剛才那個年齡略大的堂客指引下次第坐下。

她們剛剛落座後,支客司便放開喉嚨,一段抑揚頓挫的祝詞後,喝令開始。

被支客司請出來的“陪十姊妹”開始按照由東至西的順序唱姊妹歌。

先是唱開台歌,再唱其他歌。多為讚美、勸善、言情、祝福、戲謔等內容。

結束時十姊妹又唱起了圓台歌,一個姑娘唱道:“一對鳳凰飛出林洛……”

另一個姑娘接著唱,“一對喜鵲隨後跟……”

依然由東到西的順序,姑娘們一個個接著唱下去。

“鳳凰喊叫花結果……”

“喜鵲接聲果團圓……”

“花結果,果團圓,花果團圓萬萬年……”

她們的聲音抑揚頓挫,**迭起。

一個穿著粉紫色襖,圍著翠綠色媽裙,頭上戴著繡花頭包的女孩聲音最響亮,每唱完一句都要跟她下家的女孩叫板,引得圍觀的親朋佳賓齊聲喝彩。

新娘白翠芬羞答答地坐在中間,不說話,也不唱,但嬌羞的容顏,半羞半掩地露出了內心的喜悅。

安炳文坐在房間裏,麵朝堂屋,望著新娘的背影,恨不得馬上就天黑,他的新娘就可以走進他的房間,完完全全地屬於他的了。

好不容易熬到吃過中午飯,馬上就要請出新娘和新郎拜堂了!

主持拜堂的人早就在堂屋的正中鋪上了一條繡花大紅織布毯子,毯子周圍已經圍滿了準備看熱鬧的客人。

新娘剛剛由謙席的堂客攙扶起,立馬就有人過來將剛才排在堂屋正中的的幾張條桌全部搬走了。

在堂客的攙扶下,新娘緩緩地走進人群中。

“哇!新娘怎麽挺著這麽大的一個肚子。”

“新娘早懷上了娃兒了?”

“不對啊,跟炳文才不是才剛剛對上象的,怎麽就有娃兒了?”

“不會是過路嫂吧?”

……

立刻,剛才的喧嘩聲寂靜了下來,變成了一片唏噓之聲。

剛剛還對新娘的相貌誇讚不已的一位堂客,憋了憋嘴,“原來是一個過路嫂,還帶著毛毛過來的。”

新娘輕輕地咬了一下嘴唇,剛才像花兒一樣羞紅的臉,此時有些泛白。

“新娘是一個大肚子的人,孩子快有七個月了吧?”劉秀珍從人群中擠過來,扶著新娘子,側臉問她。

新娘害羞地點了點頭。

“要不這樣吧,”她談起頭在人群中搜索青樹生的影子。

雖然在堂屋正中間坐著在劉秀珍家說話最有權威,乃至在劉家村最有威望的劉德州,但劉秀珍的眼神很快地掠過了他,依舊東張西望地尋找她的男人青樹生的身影。

在劉家村幾乎人人都聽從劉德州的話,包括青樹生。尤其是在家裏,青樹生對劉德州的話幾乎是言聽計從,從不違背,做任何注意之前,青樹生都要走到劉德州麵前征詢一下他的意見。

“阿父,你覺得如何?可以嗎?”

“嗯,好!”劉德州抽著自製的旱煙,煙鼻上掛著一個煙袋,悶著頭,點了點頭。

自從劉德州將家裏當家的位置傳給了青樹生後,他便同時將他的村長之職也讓給了青樹生。

所以在做任何決定之前,青樹生都要恭恭敬敬地問一下他老嶽父的意見。

“你自己決定就可以了。”

劉德州幾乎從來沒有給青樹生提過什麽意見,對他的決定總是點頭稱是,或者稱好。

所以在劉家村人眼裏,雖然現在劉德州不管事了,但他的威信還在。所以村裏大凡有什麽事情,大家還是習慣去請教他。

但劉秀珍就不一樣,她崇拜她的男人青樹生。自她嫁給青樹生的那一天起,她就再也沒有請教過她的阿父,家裏家外的任何事情,她一律請教青樹生,唯他馬首是瞻。

因為他是她的男人,並且是全村最引以為傲的男人。

“樹生,樹生,你過來。”看到青樹生還在堂屋外麵忙事,劉秀珍招手對她喊道。

立馬有人跑出去拉了一下青樹生,“嫂子喊你呢!“

青樹生走進來,望著劉秀珍。

“你看,翠芬這麽大的肚子,跪在地下拜堂也不方便,也怕出事。不如拜堂的時候,就讓炳文一個人拜,翠芬就彎彎腰,意思意思一下就可以了,可以不。”劉秀珍期盼的眼神望著青樹生。

“誰安排他們拜堂的?”青樹生板起臉問道。

因為那張紅紙上沒有寫拜堂這一環節。新娘挺著一個大肚子怎麽拜堂,且孩子又不是安炳文的,如何拜堂?

看到青樹生板起了臉,劉秀珍不禁有些慌了,“怎麽啦!我不知道啊?是誰,是誰安排新娘和新郎拜堂的?”劉秀珍立馬仰起頭朝人群中問道。

人群中立馬有個年輕後生擠出來,顫顫瑟瑟地說道:“是阿公說讓的。”

“讓他們還是拜一下堂吧!”始終坐在人群後麵沒有發言的劉德州,拿起放在身邊的拐杖站了起來,說道:“炳文是第一次娶媳婦,不拜堂,怎麽能算成親了呢?這麽多親朋好友、長輩都在這裏,不拜一下怎麽成呢?還是拜一下吧!像剛才秀珍說的那樣,新娘子就彎彎腰表示一下就行了,炳文一個人跪地拜就成。”說完,劉德州又端端正正地坐下。

青樹生點了點頭,“是。那就拜一下吧!”

得到了劉德州的認同,劉秀珍立刻露出得意的神色,臉上又樂開了花,又開始叫嚷起來,吩咐準備拜堂事宜。

這時,新郎安炳文才被請出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