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蘊踱來踱去, 摸著下巴分析道:“唐正則在場, 證明他的確是第一嫌疑人,根據之前的說法,慧遠大師圓寂時分為午夜, 大家說他是在睡夢中去世的, 那麽唐正則半夜沒事跑去慧遠大師的房間幹什麽?唐正則說慧遠大師‘直到臨終前都信任我’,這句話的表述很奇怪,我認為慧遠法師當時並沒有睡覺,而是處於清醒狀態, 並且跟唐正則進行了交流,否則唐正則不會這麽表述。”

滄巽道:“聽起來,你的推理並不能直接證明唐正則謀殺了慧遠法師。”

五蘊微笑道:“你想啊, 唐正則的身份十有八九是官方某個神秘部門的間諜,他想要慧遠大師的心髒,前提得是慧遠大師正式死亡,且臨死前唐正則偏巧還在現場, 說他和慧遠大師的死沒關係, 你信嗎。”

夔替滄巽問出了疑點:“五蘊,慧遠大師的功力你也領略過, 唐正則是武僧,法力並不很深厚,在天師裏算中上水平,他不可能傷到慧遠大師,更遑論取其性命。”

五蘊反駁道:“假如唐正則說服慧遠大師自殺呢?”

眾人皆是一怔。

“如我剛才推測, 在慧遠大師臨終前,唐正則與他有過一番交流,所以,結論是唐正則很可能誘導了慧遠大師的死亡。我說的對不對?”五蘊問滄巽,像個想要表揚的小孩。

他隻在意滄巽和夔的看法,對在座其他人並不是很在乎。五蘊畢竟不是凡人,對凡人的七情六欲無法感同身受,說他涼薄也好,超然也罷,他天性中自有著抽離式的天真感。

夔看著五蘊,覺得看到了當初剛來到渚巽身邊的自己。

滄巽道:“你怎麽就肯定是唐正則讓慧遠大師自盡?你有沒有想過,主導者也可能是慧遠大師自己。”

五蘊小小地驚訝了下。

周圍人聽得入了神,春水生更是目不轉睛地望著他們。

一旁張白鈞忽然意識到,滄巽的說法或許能減輕春水生的悲痛,隻是春水生不敢去相信。畢竟,唐正則的做法太殘酷,將師門同胞的情誼摜得粉碎。

滄巽看了夔一眼,他們之間的交流不需要語言。

夔便順滄巽的話說道:“唐正則的真實身份,估計是軍方人員,專職潛伏於天師據點,監控天監會活動。他是背後組織埋入天師圈的一枚棋子,慧遠大師徒弟的身份,讓他獲得了很大通行權限。”

滄巽望向張白鈞,補充道:“你我都知道,監管部門那邊一直對天師不放心,整個天師群體加起來的實力太過可怕,導致不少掌權者對天師群體持負麵看法,天監會的存在一定程度上幫助官方監管了天師群體,發展到如今,卻有尾大不掉之勢。唐正則大概內心深處也是這麽認為的,雖然末法時代妖魔橫行,公職天師自有其存在的必要,但也有很大潛在風險。”

張白鈞皺眉道:“那他未免藏得太深了。清涼寺上下難道沒有一個人發現?”

夔分析:“當年唐正則進來,並沒有掩飾自己的原生家庭,慧遠大師給他的待遇僅次於關門弟子春水生,沒有慧遠大師的知情和庇護,唐正則不可能展開活動。反過來講,慧遠大師何其聰明,一個間諜潛伏在他眼皮子底下,他不可能一無所知。因此,幫助唐正則掩飾真實身份的,正是慧遠大師。”

春水生絞緊雙手,失魂落魄。

“師父從來沒告訴過我”他顫聲道。

夔:“他說不定是在保護你。”

張靈修輕聲開口道:“我六歲之前,和唐正則待在太乙宮宗善堂,那裏有很多和我們一樣的棄兒,後來,師父收養了我,唐正則被另外一戶人家帶走了,那年他也才九歲。”

眾人看向張靈修,在座大多數都知道這段往事。

張靈修扯了扯嘴角:“都說三歲看大,七歲看老,那會我性格內向,不愛跟其他孩子玩,經常被孤立和欺負,一直是他在保護我,說起來很老套,但那時起我就覺得,他長大了不可能是壞人。”

春水生麵無表情道:“沒有人是絕對的壞人,隻有立場的不同,我依然沒法相信唐正則是無辜的,我一定要把他找出來,掘地三尺都要找出來。”

說到最後,他語氣有些發狠。這兩日的變故讓他不像往日的春水生了。

張靈修徐徐籲出一口氣,對春水生道:“要是再見到他,不需要你動手,我會把他揍個半死。”

張白鈞見他們兩個情緒有所緩和,心裏總算踏實了些。

他問滄巽:“唐正則背後的勢力為什麽想要慧遠法師的心髒?”

滄巽搖頭,轉向夔:“我說不上來,你覺得呢。”

夔:“五蘊在京城偶然發現圓寂高僧的心髒失竊,天師據點被襲擊,佛修天師的遺體心髒同樣被不翼而飛,現在是慧遠大師的心髒被盜走,雖然手法和細節不同,但這些事件的最終目的一致,我認為,他們是在尋找某一隻特定的心髒。”

他的結論總是一針見血,眾人聽了,悉皆陷入沉思。

張白鈞問:“下一步我們怎麽辦?”

夔淡定道:“去昆侖地宮。”

張白鈞略加思索,理解了夔的決定。唐正則暫時追不回來,佛修天師心髒連續失竊事件走向又太過撲朔迷離,查起來更麻煩,不如照原定計劃走。

張白鈞點頭:“行。”

張靈修卻對張白鈞提出異議:“什麽昆侖地宮?我們應該回青山道觀去,那邊現在一團糟,需要人主持大局,你是少掌門,理應回去。”

張白鈞這會不想跟師妹吵架,簡要道:“待會再跟你解釋。”

過了幾天,張白鈞總算跟張靈修協商好,張靈修先回青山道觀主持大局,張白鈞跟滄巽他們去昆侖地宮。

一開始,張靈修十分不滿,張白鈞沉思道:“我在想,襲擊青山道觀的敵人,會不會參與到昆侖地宮的項目中,我想報仇。”

他這麽一說,張靈修安靜片刻,接受了他的計劃。

張白鈞問春水生什麽打算,是跟他們走還是留在清涼寺,春水生躊躇不定。

於情於理,慧遠方丈去世後,他作為嫡傳弟子,都應該留下來,或許爭取繼任方丈之位,盡管他還太年輕。

“白鈞師兄,你有想過放棄青山派掌門的位置嗎?”春水生問了張白鈞這個問題。

張白鈞說:“怎麽想起問這個,莫非你不想當清涼寺方丈?”

春水生茫然搖頭:“我不知道,我現在很迷茫,師父驟然去世,雲嗔唐正則他又那樣,我現在的狀態不對勁,沒有自信能接過這份重任,像師父那樣處理好寺中內務。”

他低下頭,苦笑道:“再者,比我經驗豐富、更有資格任方丈之位的長老有好幾個,我想若他們內部聯名決議,是輪不到我的,那天你也看到了,菩提院和羅漢堂的僧人聯合起來反對我們。”

張白鈞果斷道:“那就跟著我行動,咱們一起去昆侖地宮。”

春水生想了想,答應了張白鈞。張白鈞很是欣慰,轉告了滄巽他們。

至於滄巽那邊,夔提議先找個安全的據點,做好充足準備。由於通緝令在身,雲蜀錦城暫且回不去,滄巽打算先聯係已經安頓好的五鄺和少荻他們。

·

五鄺接到滄巽的飛鴿傳書,馬上派手下接他們前往新居。

此前無動山莊的真實地址在巴郡武隆天生三橋附近,五鄺將無動山莊結界緊急封閉後,帶領山莊眾人退避到了五氏妖族的另一處地盤,位於仙境般的張家界,武陵山脈深處。

同樣構築在懸崖峭壁上,宏大古建築群以棧道和石橋勾連,同樣雲山霧罩,滄巽他們進入結界以後,恍若來到了第二個無動山莊。

“歡迎來到無動山莊二號。”少荻笑嘻嘻道,從棧道上走下來,貓瞳慧黠地打量眾人,一邊甩開烏金折扇。

她臉色紅潤,精神氣很好,一襲月白色貴公子圓領袍,珍珠和羊脂玉為額飾,絲織披風在身後飄揚,端的是玉樹臨風。

五蘊羨慕嫉妒恨:“你們家真有錢。”

少荻:“畢竟是千年累積的家底嘛,小蘊兒,你先請。”

五蘊:“??”

五蘊按理講是五氏妖族的祖先,被少荻叫小蘊兒感覺哪裏不對勁,好在他沒深究,跟著少荻走上棧道。

眾人跟隨少荻,來到山莊正廳,五鄺作為主人,在此設宴迎接他們。

張白鈞和春水生是第一次踏足妖族領地,一道一僧,尚算從容,即使如此,也不免為山莊營造之恢宏、細節之精巧而驚歎。

少荻曾經當過天監會特別顧問,那會天監會和不少妖族世家關係友好,如今形勢變了,少荻賦閑在家,每天主要是當她兄長的副手,操持山莊事務。

她和張白鈞曾經是同事,席間熱切敘舊,對張白鈞門派遭遇表示同情,分享起了自己最近也被天監會莫名盯上的經曆,兩人喝了不少酒。春水生不能喝酒,因而保持著清醒,時不時照顧張白鈞。

張白鈞心裏積壓了不少苦悶,在酒精催發作用下,全部釋放,散席後酩酊大醉,被春水生和山莊仆人扶去了臥房休息。

剩下的人轉移到了偏廳,繼續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