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寬約六米, 兩邊牆壁每隔一段距離, 則亮起靈力為引的冷光燈,隨著人們不斷前進,通道也在不斷向下傾斜, 青磚寒涼, 他們仿佛是在走入無邊雪山的心髒。

滄巽和夔等人一直不遠不近綴在林津隊伍末尾,大概走了快半個鍾頭,他們聽見前方傳來遙遠的呐喊,夾雜著喜悅和震撼。

夔對身後眾人打了個手勢, 意思是前方林津隊伍已經抵達了迷津渡。

夔領著諸人往前慢慢靠近,林津的隊伍從長蛇狀變為聚在通道盡頭的散沙狀,那裏有一座巨大的石拱門, 仿若山洞,洞外便是虛無的黑暗之海,和滄巽形容的一模一樣。

夔等人跟林津隊伍隔了五十米遠,隱匿在陰影處, 靜待時機。

林津顯然早已從定永平口中得知泅渡到對岸的方法, 她的手下搬來一小捆東西,正是滄巽之前在天監會靈植區實驗田采擷的蘆葦。

天師隊伍人很多, 大多數是世家精英,林津走到天師隊伍中間,挑選打算帶到對岸的人。

有兩個人主動走到她麵前,踴躍自薦,林津看了他們一眼, 似乎認可了他們的能力,隨意點了下頭。

定永平原本很安靜,見到那兩個人,卻眉頭緊皺,隨後她叫出了他們的名字。

那兩個人一個充耳不聞,另一個麵有慚色,垂下眼,不去看定永平。

定永平開口道:“你們背叛了我,投奔林津,心裏難道沒有任何負擔?”

直到這時,她方才顯出嚴厲之色。

遠處的滄巽和張白鈞都認出了那兩個人,他們之前還一起出過任務,對方是平民派天師勢力的中流砥柱,是定永平的手下,若他們都倒戈向林津,似乎證明定永平如今境況艱難。

兩人中較為冷漠的那個道:“定先生,您守著這麽大一個寶藏,不肯與我們分享,還想讓我們繼續為您效力?追求財富與權力是人之常情,我們何過之有?您就別站著說話不腰疼了。”

定永平歎笑道:“無藥可救的蠢材,你當昆侖地宮下究竟有什麽?林津就是個瘋子,她向你們兜售的那些花言巧語,你們居然也信?現在回頭還來得及,否則注定做瘋子的墊腳石,丟了性命。”

那人聽了表情變得凶狠,撕破往日情麵,冷冷道:“老太婆,別妄想挑撥離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不用唬人,這昆侖地宮老子是去定了!”

林津在旁邊聽著,悠閑地拍了拍巴掌,表示支持那人的發言。

定永平視林津為空氣,轉頭望向天師隊伍,在世家天師裏,摻雜了不少之前平民派中的精英,他們為了實現個人目標,背叛了定永平,向林津投誠。之後,他們對林津透露定永平的行蹤和薄弱點,方便林津設局,定永平才被成功挾持。

定永平的目光在昔日那些熟悉的臉龐上一一掃過。

他們曾經一起並肩戰鬥過,一個眼神足以默契表明誌同道合,如今近在咫尺,中間卻隔了一條楚河漢界,成為死敵,其矛盾不可化解。

有品格忠誠者選擇了堅守在定永平身邊,卻不幸被林津的勢力拔除,甚至有數名天師為此殞命,死在了定永平麵前。以上和眼前這些叛徒脫不了幹係。

定永平緩緩道:“你們有誰想回頭,還來得及,這是我最後善意的提醒。”

她聲音發出回響,單薄空曠,有幾名世家子弟露出了欲笑不笑的表情,大聲嘲諷定永平。

定永平朝他們走了過去,林津想看好戲,沒有阻止。

定永平卻中途一拐,走到了那個巨大拱門正下方的位置。

那是個相當特殊的位置,對施法程序敏感的天師會一眼看出端倪。

大多數人注意力被定永平的言行分散,沒有反應過來,唯有謝珧安臉色變了,喊道:“阻止她!”

定永平輕輕念了句咒。

幾個佶屈聱牙的音而已,卻如滴水入油鍋,掀起了劇變。

轟隆的金石之音傳來,排山倒海,氣勢如虹,像有一千把鐵琵琶、一千隻銅鼓加一百件曾侯乙編鍾同時大作,炸得人眼花耳聾,暈頭轉向。

通道的牆壁在飛快倒退,穹頂又猛然拔高,整個空間仿佛在極速擴張,膨脹到無法丈量邊際,襯得眾人猶如蚊蚋。

滄巽隻來得及右手抓夔左手抓五蘊,她感到四麵八方的風都化成了物理學意義上的“力”,將自己扯麵皮似的往不同方向拉,好像她也跟著這裏的空間被迫延展變形。

等這一陣巨大而抽象的難受勁兒過去,滄巽發現自己跪倒在地上,沒辦法站立走路,大腦控製身體平衡和運動協調的區域不知怎麽失靈了。

整個空間變成了墨玉一樣的黑色,隻有金色線條勾勒出地板的磚縫,以及莫名出現的高大梁柱,那些線條像是活的,蚯蚓似的不斷蠕動遊走,仿佛隨時都能解構、重建整個空間。

這裏的世界仿佛降了維度,有種失真的平麵風格,人走入了一幀幀高級的電影概念設計中。

滄巽朝四周看了看,夔和五蘊就在身邊幾步遠的位置,情況和她一樣。滄巽朝他們伸出手,卻發現互相之間隔了一堵無形的空氣牆,摸不到對方。再遠一點是張白鈞和春水生,他們亦是七暈八素找不到北的狀態。

林津的隊伍在遠處,東歪西倒,各自散落,唯有林津、謝珧安等少數人保持了穩定。

夔對滄巽做了個手勢,或許他們之間的空氣牆太厚,夔的聲音變很小,滄巽從他的口型分辨出了他的話。

“是法境,非常危險,千萬當心。”

滄巽眼皮重重一跳。

但凡天師都知道法境是什麽意思。

它是一種複合式法力領域,由多個主體構建,真實與幻境嵌套結合,踏入法境之中的凡人,不論實力如何,都會被法境自身的規則支配。

之前林津在龍宮事件裏就製造過一個屬於自己的領域,把滄巽他們折騰了一番,即使那樣,單人領域也比不上多人構建的法境厲害,哪怕林津自身擁有青冥洛君的傳承。

滄巽暗罵自己粗心大意,按道理地宮一定存在機關之類的防禦機製,方才所有人走得那麽順當,本身就不正常,沒想到真正的大招原來在這裏等著,定永平成功設計了林津,隻是沒想到波及到了他們。

滄巽急忙對五蘊比了個警戒的手勢,指了指稍遠處的張白鈞和春水生。

五蘊點點頭,利落地甩出武器銀白戰鐮,鎖鏈牽著鐮刀擊打在空氣牆上,發出震**,引起了張白鈞的注意,五蘊遂向他比手勢示警,張白鈞和春水生立馬背靠背,各自拿出法器。

定永平站在法境陣眼上,林津和謝珧安等少數幾個人衝向她,姿勢明明是全速奔跑,卻沒有前進半點,仔細一看,他們腳下的地板正如跑步機踏板一樣飛速向前,他們跑的越快,地板就移動的越快,所以他們永遠夠不著定永平,讓人想起愛麗絲漫遊仙境中紅桃皇後那句著名的台詞——你必須不停奔跑,才能留在原地。

定永平微微一笑,正像掌控全場的紅桃皇後,在這個法境之中,她就是意之所至無堅不摧的規則管理員。

隻見她揚起手臂,打了個清脆的響指。

霎時,地板上的金色線條化成大朵大朵金色墨汁,暈染開來,當中有噴泉眼,井噴出數十米高的水柱,緊接著拉扯稀薄,在空中形成了半透明的巨大幻影。

那些影子的體型十分可怕,滄巽目測了下,個個和樂山大佛差不多,即使仰頭仰到向後下腰,也望不到頂。

幻影們低下頭顱,紆尊降貴地垂視地上螻蟻一般的眾人。

林津隊伍中每個天師的表情都極其恐懼。

滄巽眯起眼觀察了下那些巨影的長相,覺得頗為熟悉,一時納悶,張白鈞在遠處對她拚命打手勢,滄巽看向張白鈞,讀懂了他的手語。

她明白那些幻影是誰了。

全是創立天監會的元老,活在那個史詩年代、本身亦成為傳奇的大天師們!

即使如今天師協會會長龍梅茂長老,站到他們麵前,也會像個謙卑的學徒。

滄巽臉上表情空白了一瞬,直到看見那些幻影伸出五指山一樣的手朝他們罩下,方才反應過來。

她看向夔和其他人,眾人一瞬間心意同步,迅疾散開,避免了被巨掌拍死的下場。

那些幻影雖然龐巨,卻靈活異常,法力值奇高,好比元老大天師們的複刻版,難以與之抗衡,他們能做的隻有不斷閃避,空間本身也分分秒秒給他們製造障礙,比如地板惡意和他們做相反方向的運動,金色線條不斷形成路障,迫使他們行動變緩等等。

更糟糕的是,他們彼此之間存在空氣牆,因此沒法協力合作。

滄巽還有一個想法,那些幻影很可能繼承了元老大天師們生前的一縷神念,否則不會如此難對付。

在她的設想中,元老大天師們為了防止敵人闖入地宮,早就留了這一手,將自己的神念做成了守門巨靈,而定永平就是唯一的掌鑰人,若有敵人想進入地宮,則必須帶上定永平,定永平可以趁機開啟法境,召喚守門巨靈,果真是滴水不漏,深謀遠慮。

滄巽目光落在夔那邊,夔倒是顯得遊刃有餘,他有一對鯤翼,大概算是外掛,有點不受法境拘束的意味,時不時便能無視重力地躍起,宛如月球漫步,自如避開巨靈們的攻擊。

滄巽又望向五蘊,五蘊不愧是繼承了她和夔精血的孩子,動作強大敏捷,同樣能夠應付守門巨靈的攻擊。張白鈞和春水生那邊稍微勉強一些,但好歹沒有受傷。滄巽鬆了口氣。

然而,待得空間眾人體力消耗過半,人人疲乏之際,真正的殺機方才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