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巽及時拉住了夔和五蘊, 她無比慶幸自己手快。

他們三個仿佛是落入了一條筆直的黑暗井道, 下落速度卻不致命,似乎井道裏設置了法力,風力可以將人稍稍托舉, 讓人不至於真的墜亡或者受傷。

井道裏非常黑, 眾人都失去了視野,終於,身不由己的失重感戛然而止,他們摔到了地麵上, 疼得呲牙咧嘴。

滄巽他們落在離林津隊伍較遠的位置,好在無人發現。夔扶著滄巽與五蘊站穩了,張白鈞與春水生也互相攙扶著站起, 他們迅速藏入隱蔽處。

滄巽越過夔的肩膀,望向前方,環顧周遭景象。

但見周圍地形不平,時不時就有遮擋物, 滄巽毫不懷疑他們身處大山深處的心髒地帶。這裏形似綿延洞穴而更加高闊寬廣, 光線很暗卻並非完全看不清東西。

長達幾十米的天然石筍從上空倒掛下來,異常壯觀, 光源來自地麵、邊壁、穹頂,星星點點,閃爍明滅,仿佛埋藏了無數奇特的發光礦脈,那些璀璨細碎的光芒, 有幽藍、暗紅色、碧綠、暗紫等豐富色彩,令人錯覺自己置身於浩瀚星空。

麵對這樣美麗到了極點、奪魂攝魄的奇景,滄巽卻不受控地打了個寒噤,她不禁看向夔,夔的眼神很是凝重,滄巽明白夔和自己有一樣的感覺。

在這方美麗的異世界麵紗後,隱藏了十分凶猛危險、幾乎不可戰勝的東西,似乎下一秒,寧靜假象就要被驟然撕破,露出豁開巨口的地獄深淵之景,然而人們在戰栗中回神,又發現那些星光依然天真爛漫,什麽都沒發生,他們的精神便陷入一種更深邃的不寒而栗,心理防線一步步滑向崩潰。

那種恐怖無處不在,無孔不入,侵入人的呼吸與髒腑,擴散到靈魂深處,將人同化為不可想象的與它一樣的異形。連夔也感受到了那種巨古邪神一樣的壓迫與威脅。

五蘊牙齒輕微地咯咯作響,挪到滄巽身邊抓住她胳膊,用氣聲哆嗦道:“怎、怎麽回事,我覺得好害怕啊。”

滄巽一摸五蘊的手,發現手心冰涼,五蘊身為食物鏈頂端的妖獸,直覺比常人靈敏百倍,連他都感到恐懼,滄巽不由心下一沉。

夔按住五蘊肩膀,對五蘊說:“別慌。”

他聲音沉穩醇厚,帶著特有的冷峻,五蘊心下稍安,有氣無力地點點頭。

春水生和張白鈞就在他們旁邊,也是相當不適的樣子,春水生雙手合十,默默持誦起經文。滄巽有些擔憂地看他們,心想自己貿然帶他們來是不是一個錯誤,這地方真的是凡人能踏足的嗎?方才唐正則為何因為春水生來了這裏而大怒,千方百計想要阻撓春水生前進?

想到唐正則,滄巽望向林津隊伍,發現唐正則竟然不在裏麵。

滄巽不由心裏暗驚,就在同時,一個人蹲伏著出現在春水生背後,一把捂住他的嘴,同時朝其他人比了個噓的手勢。

——正是唐正則。

張白鈞又驚又怒,拿開唐正則的手:“你來幹嘛!”

唐正則沒理他,徑直對春水生說:“你待在這裏,哪兒都不準去。”

春水生問:“為什麽?”

唐正則眉頭深深皺了起來,每當一個人有很多話想解釋,卻又無從說起時,就會露出他這樣的表情。

最終唐正則什麽也沒透露,冷冷道:“算了。”說完沒有挪動分寸,看樣子是要守在春水生旁邊了,但不打算跟他們搞好關係。

林津隊伍那邊有人正在擺弄檢測輻射的設備,隨後向林津報告一切正常,於是他們打開冷光照明探燈,在林津和謝珧安的帶領下,往更深處進發。

張白鈞見林津沒有做任何定向工作便做出決定,心下驚疑。他借著四周星星點點的微光看了眼手裏的司南,隻見指針顫巍巍亂轉,無比混亂。這還不算,張白鈞的腕表也停了。

由於要在光線不足的地宮裏進行跟蹤,同時要竭力避免被林津的人發現,他事先準備了一塊三簧表,它沒有夜光功能,很是隱蔽,通過清脆輕響的聲音媒介,向主人報時刻分,雷打不動的精確,此時,它卻悄無聲息,安靜得像被殺死了一樣。

仿佛這裏能夠殺死時間。

張白鈞沒來由地煩躁起來,他很快強迫自己甩掉那種心慌感,將注意力集中在了林津他們那邊。

夔對滄巽打了個手勢,帶頭起身,不近不遠地綴了上去,滄巽五蘊等人依次跟在後麵,唐正則板著臉將春水生拉到最後和自己並行。

春水生見唐正則心不在焉的,小聲道:“雲嗔!你究竟瞞了我多少?你為什麽要跟到這裏來?”

到了這個時候,他已經確定,唐正則並不是林津那邊的人,至少不會像謝珧安那樣。

春水生以為唐正則不會理他,沒想到唐正則竟然回道:“一旦讓這些野心膨脹的天師得到那所謂的靈脈,你以為國安局會放任其不管麽。”

春水生震驚道:“我就知道!你竟然是國安局的人,到底——”

唐正則捂住他的嘴巴,不讓他開口,沉聲道:“閉嘴安靜,你在這裏,簡直打亂了我的計劃。”

春水生突然智商達到一個峰值,他心想,唐正則的同伴一定不止一個,並且就在林津的隊伍裏麵!所以唐正則才有餘裕折返過來看管自己!

普通人麵對那些天師精英,配再好的槍也形同虛設,因此國安局需要唐正則這樣既有天師能力又不真正屬於天師群體的人。唐正則的同伴和他一樣,很可能是以天師的身份為幌子,向林津投誠,潛伏在了林津隊伍中,見機行事。

林津隊伍走了約二十分鍾,一路上所有人皆不說話,隻聽得見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響,頭頂足下全是璀璨光點,明明滅滅,密密麻麻,占滿了每一寸空間,仿佛他們漫遊於浩瀚宇宙,正步入銀河深處。

謝珧安低頭看著一塊羅盤上不斷變化的數值,對林津說:“一點鍾方向靈力大幅增強。”

林津指揮隊伍調整行路方向,按謝珧安所說位置走。

慢慢的,道路變得逼仄,僅能容單人通過,人伸手即可碰到冰涼的石壁,星光自四麵八方潑來,逼近每個人。

這段一線天式的路程結束後,眼前豁然開朗,他們進入一片開闊地帶,耳旁叮叮咚咚,是水聲。

當看清了眼前景象,林津隊伍爆發出一片喊叫,好些人激動不已地躥了出去,猶如在沙漠中長途跋涉終於看到寶藏的探險者。

前方是一條寬達二十米的“地下河”,“河水”發出柔和的銀色波光,流淌靜深,似乎是天上月光化為了白練直接裁就,是名副其實的月光河。

衝天的靈氣化作細霧,撲麵而來,在場天師每個毛孔都舒張開,爭先恐後拚命汲取那些充盈的靈露分子,他們感到體內靈源膨脹了數倍,竟有枯木逢春之勢。

“是靈脈!真的是靈脈!”有人跪到在地上,振臂高呼。其他人有的甚至席地而坐,當場修煉起來,還有的竟然想要脫掉衣服,跳進河中。

林津拖長調子道:“都給我冷靜——”

她的親信們上前製住了那些激動忘情以至於失態的天師,眾人方才找回理智。

林津嘲道:“區區靈脈算什麽,我事前告訴過你們,靈脈隻是我們的次要目標,第一任務是找到靈脈附近存在的空間罅隙,找到進入昆侖大寰宇的入口。”

眾人紛紛恍然,和昆侖數不盡的仙界資源相比,靈脈的確隻能算一點芝麻。他們不由地想起了先前地宮大門上的仙境山海圖,一時間心弛神往,激**不已。

有和林津關係好的世家天師詢問:“那咱們怎麽尋找入口?”

林津微笑道:“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她親自走到靈脈旁邊,來回踱步,以羅盤尋找吉位,過了會兒,找到一片空地,命人布置儀式所需物品。

幾個世家天師上前,放下許多手提箱,打開後,將裏邊的物件取出,就地組裝。

那些不規則的黑色模塊,很快被他們組裝完畢,露出全貌——一尊現代材料打造的可拚裝式三足方鼎,有著鮮明的設計感。

潛藏在遠處的滄巽見了思忖,鼎在古代,既可作為烹飪工具用於宴饗,也可作為禮器用於祭祀,眼下看情況應當是後者,林津要用這方鼎做什麽?

在林津的指揮下,除了少數幾個主持儀式的人,其餘人全部排列成方陣,脫去上衣,赤身盤膝靜坐在方鼎前,脊背挺直,雙肘置放在膝蓋上,姿勢肅穆莊重。

方鼎旁邊放了張祭祀條案,林津親手從手提箱裏把物品取出,一一擺放於案上。

滄巽拿出單倍望遠鏡架在眼睛前,視力比鷹類更好的五蘊悄聲道:“那張桌子上一瓶血,一個箱子裏裝的不知道什麽,還有”

隻見林津從脖子上摘下了屬於滄巽的盾之心骨,放在那個箱子旁邊。

五蘊吃了一驚,急道:“這龜孫想幹嘛?”

滄巽的注意力在那隻箱子上,她用望遠鏡看了下,發現那是隻低溫冷藏箱子。

夔也看清了,他轉向唐正則:“你把慧遠法師的心髒給林津了?”

那邊春水生聽到,難以置信地望著唐正則。

唐正則毫無內疚之意,冷淡道:“是又怎麽樣,這本來就是師父的囑咐。”

張白鈞愕然,難怪林津接納了原本是對立陣營的唐正則。

春水生渾身顫抖,用盡力氣製止自己不給唐正則一記拳頭,張白鈞連忙按住他道:“冷靜,之後跟他算賬。”

滄巽和五蘊也勸住了春水生,將他和唐正則暫時隔離。

遠處,林津那邊的儀式正式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