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曇華宮, 正殿深處。

青冥洛君神情凝重, 聽手下第一星官玄牝仙向自己密奏要務。

“陛下,太峰考的兒子確實還活著,臣無能, 無法探知他的位置, 有人在他周圍下了極其厲害的結界。”

青冥洛君沉吟不語。

玄牝仙柔美沉靜,語氣則暗含殺伐:“斬草不除根,必釀成大患,臣這就去尋能夠定位那餘孽的人。”

青冥洛君抬手, 止住她的話頭。

他徐徐開口:“因果勾連,沒有偶然。現在找不到就罷了,機緣到了, 他自然會出現在我麵前。”

玄牝仙蹙眉:“可是陛下,大衍鏡預言,那餘孽是一個劫數,過了此劫, 陛下就是千秋萬代的神皇仙首, 過不了,那陛下便會”

隕落。她察覺自己出言不慎, 及時吞掉了兩個字。

青冥洛君幽幽道:“我年少時與太峰考交好,沒想到日後會角逐仙首之位。太峰考太強大了,為了淘汰他,我挑起他與北溟之鯤的鬥爭,致使他隕落。沒想到他的後人會是我的劫數, 大概這就是所謂的報應吧。任何人不得知道預言一事,免得心懷叵測者有隙可乘。”

“臣遵旨。”玄牝仙深深行了一禮。

她回到自己居所,換了套常服出宮,很快隱匿身形,離開蒼梧京,飛至蓬萊洲邊緣,拿出一隻拇指大小的機關鳥,以仙術驅動,放飛遠方。

十萬深淵,從極淵,赤水宮。

儺顓在水亭乘涼,伸手接住機關鳥,拆開密信,讀完隨手扔掉。

部將肥遺撿起來看了看,笑說:“陛下打算如何處置?”

儺顓行雲流水道:“等那個討厭鬼長大後,告訴他,青冥洛君是他的殺父仇人,引導他接近洛君,再叫玄牝給洛君洗洗腦,讓洛君假意接納那個小鬼,令他們各懷心思,互相殘殺。”

肥遺佩服道:“卑職這就去安排!”

若幹年後,太峰夔初長成人,與青冥洛君之女聿姬結識,進而見到了青冥洛君本人。其後夔經曆諸多糾葛,為了從十萬深淵之主始魔儺顓那裏奪走心上人滄巽,他決心奪取昆侖墟仙首之位。

命運的齒輪步入正軌,節奏加速,驚心動魄。

神秘的白衣禪師出現,授夔以無動心咒光焰,心咒中藏有夔的終極來曆。

夔勘破輪回悲劇的真相,從局中棋子變為執棋人,找到滄巽,告知她事實,兩人打算舉行儀式,消泯無明魔子的魔格,衝破輪回。

無明魔格生死遭受威脅,於千鈞一發之際反噬滄巽,導致夔儀式失敗。

“滄巽!醒一醒!”夔暫時收斂火焰,朝戀人喊道。

滄巽的人格陷入沉睡,無明的魔格仇恨萬分,揮出巨鐮砍向夔。

它激發出了夔身上的神格,夔短暫恢複成方壺山山神太峰考,無情無欲,亦正亦邪。

滄巽的人格原本掙紮著即將蘇醒,卻堪堪感應到麵前的夔,不是她認識的那個,而仿佛是自遠方而來的天外陌生人。

由於恐懼和自衛本能,滄巽的人格退縮了,將身體控製權交給無明魔格。

夔好不容易控製住體內沸騰翻湧的神格,同時防禦無明之魔的攻擊。

他太過全神貫注,沒有注意到,遠處出現了兩個不速之客——青冥洛君與玄牝仙。

他們施展仙術,藏形匿跡,慢慢靠近正在對峙的夔與無明之魔。

夔專注凝望無明魔子,似乎下定了什麽決心,退後一步,放棄了繼續剝除無明魔格的行動。

青冥洛君與玄牝仙趁夔不注意,從他背後發動了襲擊。

兩道幽魅般的身影一左一右掠過,刹那在夔後背留下洞穿身體的傷口。

夔遭受重傷,不由自主跪下,來不及抬頭查看敵人是誰,他迅速運轉心訣,修複身體。

無明之魔見他受傷,扯起一個獰笑,舉起巨鐮一步步上前。

夔低喝道:“不要停下,滄巽!你會受傷的”

無明之魔衝刺到他麵前,瞄準夔的脖頸,鐮刃如新月之輪劈下。

那一刻,夔體內神格複蘇,他雙眼圓睜,全身爆出金紅烈焰,毀天滅地,排山倒海一般淹沒了無明之魔。

在那一刻,夔的靈魂如受傷的野獸痛吼到聲嘶力竭,心神俱碎。

漫天火焰散盡,夔昏迷過去,滄巽法身嚴重損毀,生命垂危。

青冥洛君和玄牝仙撿起夔,對滄巽則置之不顧,將夔帶回了蓬萊洲蒼梧京。

五蘊感應到滄巽性命垂危,和儺顓一起趕到,將滄巽帶回十萬深淵。

夔醒後,瘋了一樣要去找滄巽,被青冥洛君阻止,於是夔與青冥洛君發生了一場大戰,徹底攤牌,不再虛以委蛇,不再掩藏想殺死對方的心思。

“青冥洛君,閃開。”夔陰沉著臉,燃起一身火焰,手執鯤骨兵。

青冥洛君:“我在你的傷口裏種了不下百種蠱術,你盡可以試試。”

夔無比憎恨地望著他,仿佛有一頭沉睡的野獸自他靈魂中蘇醒,凶氣十足。

青冥洛君:“你很聰明,利用了我的孩子,還讓整個蓬萊京都知道,方壺山山神之子沒有死,我動不了你,但可以折磨你。”

一場鯤對龍的戰役結束,最終,夔耗盡力氣,拚盡全力逃出蒼梧京,身上的傷愈發嚴重,每分每秒都遭受萬蠱噬心的痛苦。

在那樣巨大的痛苦下,夔保持了前所未有的專注,心裏唯有一個念頭。

——他要去救滄巽。

·

赤水宮,深夜,一道彗星拖著長長的尾巴砸在儺顓寢殿外。

儺顓披衣走出,那個燃燒的深坑中,夔艱難起身走出,他麵白如紙,虛弱不堪,步伐數度不穩,不得不以幽燕支撐軀體才能站立。

儺顓微笑:“青冥洛君終於對你動手了?不過,你就算逃到這裏也無濟於事。”

他手背在身後,掌心團聚法力。

夔目光沉沉:“讓我救滄巽。”

儺顓的手握起,法力消失。他打量著夔。

夔麵對儺顓,垂下往日高傲的頭顱,語氣中第一次出現了懇求:“無動心咒光焰是山神的傳承,你沒有辦法消除它的後遺症,滄巽元神會慢慢枯萎,她生命有危險,讓我救她!”

儺顓垂下眼,轉身進了殿內,夔跌跌撞撞地跟上。

當夔見到床榻上麵目全非的滄巽時,一下子重重跪倒,淚眼決堤。

儺顓嘲道:“收起那套吧,這都是拜誰所賜?”

夔神情極其痛苦,手放在滄巽麵容上方,緩緩撫過,想碰觸,又不敢碰,指尖握緊,骨節攥到發白。

良久之後。

“出去。”夔對儺顓說。

儺顓挑眉,不動。

夔說:“我會動用和你相反的力量,你在的話,會影響療傷。”

儺顓走出內室,臨走前陰騭地剜了夔背影一眼。

夔溫柔凝視滄巽,以幽燕尖端對準自己心髒,猛地刺進去。

片刻後,他臉色慘白如紙,已經不剩絲毫血色,手裏握著自己的心髒,用法術將血淋淋的心髒凝成一枚紅丸,以口渡口,喂滄巽服下。

滄巽衰敗的元神逐漸複原,法身損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輕。

夔欣慰極了,露出了開心的微笑,輕聲道:“不消半年,你就能變回原來的模樣,你會永遠保持你真正的模樣,對不起,滄巽,我之前低估了無明之魔的魔格,對不起,原諒我再見了,下一世見。”

他輕輕吻了吻滄巽的額頭,長久負荷著百蠱劇毒的身體終於支撐不住。

儺顓回來時,看到夔倒在地上,已經氣絕身亡。

他麵無表情,提起夔的衣領子,將人拖出去,一路拖到赤水河岸,踹進水中。

片刻後,儺顓望著夔在湍急河水中沉浮,終於露出了一個笑容。

他的輕笑聲回**在赤水河上,混入轟隆的水瀑聲中,消失不見。

直到夔徹底不見蹤影,儺顓方回了宮殿。

儺顓微笑心想,待會滄巽醒來,第一眼看到的人會是他,這就夠了。

·

夔以為自己死了。

他把心髒給滄巽後,就沒打算活,因此當睜開眼時,發現自己還在呼吸,他滿心疑惑。

這是一個山洞,他躺在草氈子上,四下很靜,分明有另外一個人的呼吸聲。

夔馬上坐起,發現那個人正是之前的白衣禪師,似乎叫明空。

“你——”夔怔然。

明空悠然道:“你把心髒給了無明魔子,自己已如行屍走肉,我用法力為你延命,時辰到了之後,你仍然會死。”

夔久久不言。

明空換了個話題:“話說,你們的儀式為什麽失敗了?”

夔回過神,低聲道:“我沒想到,滄巽的魔格”

他想起了那心痛戰栗的一幕,說不下去。

明空接道:“你沒真正見過無明之魔的本相魔格,它不會如你所願,束手就擒,你又對名為滄巽的愛人狠不下心,意誌不堅定,行動不斬截,所以失敗了,結果讓你們雙方都很痛苦。”

夔看向他:“你故意的,是不是?你早知道會這樣。”

“勿要起嗔怒之心,”明空立掌於胸前,溫和道,“記住你是誰,你要做什麽,時間不多了。”

夔再度陷入沉默。他摸到自己胸膛,能感覺到那裏沒有心跳,殘缺不全。

他必須要再見滄巽一麵,隻當是最後的告別。

深深的悲傷襲上心頭,夔痛得發抖,躬下身,把臉埋入掌心。

明空看到他的眼淚洇濕了指縫。

·

玄牝仙捧著一隻匣子,十分鄭重地呈給青冥洛君。

青冥洛君打開,裏邊裝了三枚心骨,一黑一白一藍。

“始魔遣使者送到了大曇華宮門口,他將無明魔子的力量分割為了三等份,此乃心骨舍利。”玄牝仙說。

青冥洛君撚起一枚心骨把玩,驗明了真假,臉上現出震驚入迷之色,旋即斂容沉思,將心骨放下。

明明對著重逾十洲仙山海島的寶物,洛君卻輕描淡寫道:“對於仙族而言,這東西隻能看看,縱使再厲害,我要來做什麽?何況無明魔子的力量何其珍貴,始魔為何獻寶?此必有詐。”

玄牝仙提醒說:“匣子裏還有一封信。”

青冥洛君從匣子底部抽出信,展開閱覽。

那封信很長,他足足看了好一陣子,猛然攥緊信,眸光中閃過一點青光。

“陛下?”玄牝仙擔憂道,“切勿中了始魔的計。”

青冥洛君道:“不,我得好好想想”

他沉思良久,終於下定決心,微笑道:“儺顓說,無明魔子滄巽與太峰夔有所勾結,背叛了他,二者想要聯手攫取十萬深淵之主的王座,儺顓打算殺了滄巽,然滄巽在十萬深淵位列第二魔殿,穩固如山,能率百萬魔將魔兵,他不能髒了自己的手,以免引發手下嘩變,這樣的處境,正和我類似。”

太峰夔之於青冥洛君,也如眼中釘肉中刺,卻牽一發動全身,不可隨意擊殺。

怪就怪太峰夔當年運氣太好,也太狡猾,不等青冥洛君將他挖地三尺找出,自己先認識了洛君的獨女聿姬,由聿姬引薦,大大方方來到蒼梧京,在仙族眼皮子底下過了明路,青冥洛君要想再動他,便是難上加難。

而儺顓那純粹就是養了一匹白眼狼,信中字裏行間都在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