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白鈞:“對了,你不是說你遇到了一件麻煩事嗎,給我講講。”

渚巽進入回憶。

因為執照凍結,沒法接任務,又不能接私單,渚巽隻好去給人隨便看看風水,賺點外快。

她遇到了個開產業園的女強人,姓顧,人稱顧董,有一個兒子,叫顧秉之。

在給對方地皮看風水的時候,顧秉之以為渚巽是個道士,逮住渚巽滔滔不絕。

他興致勃勃,大談和無相魔有關的話題。

“你知道怎麽召喚魔嗎?”

“我說的不是西方宗教裏的惡魔,而是無相魔,後者比前者高級多了。”

“凡人能夠和無相魔締結契約,得到自己想要的任何東西,淩駕法律之上,徹底自由。”

渚巽:“”

她覺得顧秉之腦子有點不正常,存在一定程度的反社會人格。

鑒於顧秉之極有可能從事危害公共安全的活動,渚巽假裝和他搞好關係後,套了更多的話。

顧秉之是C大的學生,在學校裏還建了個沒注冊過的野生社團。

他吸引了兩個成員,成天癡迷於攻克“如何召喚出一隻真正的魔”這一難題。

顧秉之是社長,另外一個女生孫綃蘭是副社長,唯一的社員是個男生,也是顧秉之的舍友。

顧秉之對渚巽嘮叨了半天,講述他曾經試圖加入撒旦教召喚所羅門七十二柱魔神,結果不得其法的故事。

渚巽忍不住跟顧秉之唱反調:“其實世界上沒有魔。”

顧秉之用一種看江湖騙子的眼神看著她。

“渚道長,我以為你很有遠見,是同道中人,沒想到結果你也是個俗人。”顧秉之諷刺渚巽。

“難道你見過魔?”渚巽問。

顧秉之露出了古怪的優越表情。

“給你個東西,回去聽,你就懂了。”顧秉之塞給渚巽一個U盤。

渚巽回到家將U盤接入電腦,裏邊是一段音頻。

渚巽對張白鈞攤手:“我根本聽不出來那是什麽鬼。”

“找鑒定科看沒有?”

“我在處罰期,沒那個權限。”

張白鈞嘖了一聲:“那你為啥這麽上心?危機應對組每個月起碼要拯救十個玩碟仙出事的。”

渚巽:“實際上,我懷疑他們已經搞出了人命。”

張白鈞臉色一正:“說來聽聽。”

渚巽再度開始回憶。

拿到那段音頻不久,渚巽刷到了一則本地新聞。

C大一名男生沉迷一款VR遊戲廢寢忘食導致猝死。

這件事鬧得有點大,那家遊戲公司還在社交媒體上發布了相關聲明。

遊戲屬於戀愛養成類,在時下在年輕人群體中非常流行,尤其是單身的禦宅族。

渚巽相當吃驚,因為

這個叫陸仁的死者,正是顧秉之那個社團的社員兼顧秉之舍友!

顧秉之提到過自己社團成員的名字,渚巽專門進行了對比,確認了陸仁與顧秉之的關係。

她帶著慰問品,走進一個小區,乘電梯升上九樓,信步來到一個門牌號前。

篤篤篤。

渚巽禮貌地敲了三下門。

門後傳來一聲低切的詢問:“哪位?”

渚巽道:“叔叔你好,我是陸仁和顧秉之的學姐。”

門打開了,一個中年男人望著渚巽。

渚巽在處理這種情況時很有經驗,介紹了幾句,那男人讓她進了屋子。

渚巽在玄關換了鞋,來到客廳。

也許是剛有人過世,家裏即使裝修得很好,也彌漫著一股淒清的味道。

主臥裏隱約有人一動不動地躺著,想必是受害人的母親,悲傷過度,對外界失去反應。

交談了一會兒,陸仁的父親領渚巽去了一間臥室。

所有東西都保持著主人在時的原樣。

渚巽來到房間主人的書桌前。

那裏靜靜放著一台筆記本電腦,渚巽開機,很幸運,主人沒有設置密碼。

桌麵上很幹淨,渚巽點開瀏覽器窗口。

收藏夾裏有個常用網站,自動登入後,顯示出一篇在線日誌,僅作者本人才能查看。

——孫綃蘭研發的手機app已經收集到本地4532794個市民的生辰八字,其中符合要求的有1個。

符合要求?收集生辰八字?渚巽嗅到了不祥的陰謀味道。

渚巽往下滑動滾動條,看到了一個女孩子的照片。

照片看著像是從入學資料上搜索到的,下麵寫著姓名王妍豈,C大學生,生辰八字農曆x年x月x日x時x分。

渚巽不認識王妍豈,卻記得孫綃蘭這個名字。

孫綃蘭就是顧秉之社團的副社長,兼顧秉之女友。

此外,孫綃蘭是計算機係鳳毛麟角的女生,擅長編程。

渚巽掏出手機,照下了這些信息。

隨後她開始往後逐篇翻閱陸仁的日誌,發現這些日誌無一例外有著共同的主題——全部是在研究如何召喚無相魔,又都以失敗告終。

但在最新的幾篇日誌中,陸仁寫了一段關鍵的話。

——顧秉之總算找到了突破口!我們成功了!真是不敢相信,那隻無相魔所在的維度與我們不同,但可以用波與數字信號的形式與我們交流,它說,他需要一個肉身容器,以人魂為通道,打開現世與它所在世界的罅隙,我們提出了交易條件,它答應了,一切拭目以待!

後麵很長一段時間,直至他意外身亡,都沒有再更新過日誌。

渚巽將手機拍到的日誌照片給張白鈞看。

“這麽說他們真的打算召喚一隻魔?”張白鈞嘴角抽搐,“難道他們已經試過一次,導致陸仁死了?”

渚巽搖頭:“陸仁的死很蹊蹺,我之後去C大調查過,據推測,顧秉之正在刻意接近那個叫王妍豈的女孩子,應該說是勾引她,而且這個計劃他女朋友孫綃蘭知情。”

張白鈞一臉貴圈真亂的厭惡。

渚巽繼續道:“根據我查到的信息,應該是陸仁在這個過程中良心發現,他想阻止這個瘋子計劃,結果被顧秉之用某種手段滅口了,但沒有明確證據。”

張白鈞曲起手指,敲了敲桌子:“瘋子情侶要害一個無辜的姑娘,利用她召喚一隻魔,中途可能搞死了隊友,這事得上報民間督查科。”

渚巽無奈道:“我已經報過了,他們說僅憑幾篇日誌,不可能立案,需要切實證據,或者他們可以先派人去問詢,我讓他們千萬不要打草驚蛇,畢竟顧秉之一開始大意之下,給了我這個U盤,我想先搞清楚U盤裏是什麽,說不定就是關鍵證據。”

張白鈞恍然道:“所以你要重開查閱資料的權限。”

渚巽點了點頭:“除了這個之外,你能幫我找人鑒定一下U盤內容嗎?”

第二天,他們去了藤蘿寺。

張白鈞是個名人,路上見到他的天師同事們,都和他點頭打招呼,再看到他身旁的渚巽,眼神就有點微妙。渚巽知道他們的心理活動——瞧,金主靠山回來了。

在職場混,閑言碎語是免不了的,渚巽是新人時還會在意,如今已練成清風兩耳過的本事。

他們到了鑒定科的地盤。

張白鈞單刀直入,要求值班的窗口人員鑒定一下渚巽U盤裏的音頻內容。

值班人員是個中年男人,戴一副玳瑁眼鏡,問:“關聯案件檔案號是多少?”

他以為他們是在執行公務,但凡涉及任務,都有相關檔案編號。

張白鈞笑道:“沒號,曹叔,幫個小忙。”

中年男人把眼鏡拉下來看了張白鈞一眼,又瞟了下渚巽,心裏了然,為難道:“這是違規操作啊,查起來我要挨處分的,小張同誌。”

張白鈞說:“那把它掛到我在辦任務的編號下麵,麻煩曹叔。”

他查看手機,報了一串編號。

“這樣我才好交代嘛。”曹叔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點了點頭,拿過U盤,示意他們跟自己走。

他們來到一個小房間裏,看上去都是些很高級的設備,像高科技公司的概念化產品。

曹叔將U盤插上電腦,戴上頭罩式耳機,運行天監會後勤部技術支持科開發的軟件,分析音頻內容。

剛播放三秒,曹叔就一把摘下了耳機,臉色緊張,屏幕上跳出紅色的警告文字。

渚巽忍不住問:“怎麽回事?”

“很吊詭,”曹叔瞪大眼睛,“危險等級相當高,這是哪裏來的?”

張白鈞馬上道:“我們也不知道,能確定它的內容是什麽嗎?”

“我形容不出來,你們最好不要聽,有的音頻有致幻作用,我是有經驗才能聽個一兩秒。”曹叔搖了搖頭。

“那怎麽辦?”張白鈞問。

曹叔說:“有一隻現代綱目的妖魔叫什麽來著,反正關在密庫裏,電子形態,它應該能夠分析出來,你們先去檔案館查一查新邪誌,我記得上麵有記載,在一百四十九頁,找到名字了,就可以申請去密庫提訊它。”

“謝謝曹叔!”張白鈞和渚巽一起道謝。

建國後首批進入編製的公務天師們合力編寫了一部現代邪種匯集,名叫新邪誌,記載的都是城市化進程催熟的都市妖邪魔怪,和原生邪種如山澤水洲棲息的魑魅魍魎之流完全不同。

他們又去了檔案館。

檔案館的值班人員看了渚巽一眼,說:“你不能進。”

張白鈞詫異道:“憑什麽?”

那值班人員說:“她的執照是凍結的,不能查閱資料。”

張白鈞:“權限已經重開了,讓我們進去。”

值班人員重複:“不好意思,她真的不能進去。”

張白鈞頓時心頭火起,他看了渚巽一眼,渚巽聳了聳肩。

張白鈞正眼打量這個值班人員,盯著他的胸牌:“付奉?”

張白鈞想起來了,這人是錦城一個姓付的小世家的親戚,而付家是站謝珧安那邊的。那人梗著脖子無動於衷,就是不讓他們進。

張白鈞直接拿出手機給檔案館館長打了電話,對方一聽他說了事由,立刻內線接通了付奉,讓他給張白鈞和渚巽開門。

付奉硬邦邦地說:“館長,被凍結執照的人無權使用天監會資源。”

他上司道:“小付,你剛來做事不了解情況,張白鈞同誌是青山派少掌門,他師父和祖師對天監會有大貢獻,身份特殊,上麵有口頭規定,隻要是他辦的案子,不管協作人員是誰,分會這邊一律無條件提供支持。”

很顯然,這個館長不是謝家那邊的人,多半是定先生那一派別的。

付奉找不到其他理由,不敢再反駁領導,隻得讓張白鈞和渚巽進去了。

檔案館采用高科技管理,兩人來到一台立式可觸光屏麵前,點擊索引,鎖定了新邪誌,光屏顯示出了新邪誌所在的區和書架。

新邪誌在第三區,占了整整半麵高大書架。

書架上鑲嵌了一塊小光屏供來者進行更細化的檢閱,和那些珍貴原本鎖在密庫裏、後世抄本放在書架上的古代書籍不同,新邪誌全部是銅版紙彩印。

渚巽根據檢閱結果,取出了一卷,翻開沉厚的卷冊。

扉頁寥寥數筆勾勒出一個鍾馗,手裏提著一個凸眼吊舌的鬼頭,正中間一句開國某位大天師的語錄。

渚巽指尖在目錄移動,停到了某一行,嘩啦啦翻到曹叔說的那一頁。

——黽:互聯網興起後誕生的邪靈,初始誕生於國外,原名阿帕邪靈,具備與人類同等心智,無實體*,有致幻能力,通過計算機協議傳輸迷惑受害者,危害等級B,以下為二十一起華國案例以及三十六起西歐代表性案例。

渚巽的眼神鎖定了‘實體’二字後綴的星號,順著它找到注釋——天監會於20xx年捕獲一隻危害等級較弱的黽,為了讓廣大同仁增加實踐能力,未實行處決,目前封印在密庫裏一台專門設計的計算機內,有虛擬形態,可與人交流,各位天師同誌若需要提訊,需向後勤局倉庫科提交申請,由密庫守衛員陪同進入,倉庫科電話:86xxxxxx。

他們聯係了倉庫科,那邊效率很高地派了個一層密庫守衛員過來。

守衛員帶渚巽和張白鈞到了密庫。

這裏是專門存放重要物品的場所,像一個寂靜無聲的博物館,各分區有很多軍用金屬玻璃隔間,上麵用特殊符水畫了封印符文。

密庫修築在地下,共五層,越往下存放物品等級越高,開啟權限也越高。

渚巽和張白鈞來到的是第一層。

守衛員用每周更換的兩位數動態密碼開啟了總大門,穿過長達四十米的密布法陣的安全走廊,再用動態密碼開啟第一層密庫大門,帶他們走到一號分區。

掃虹膜,按指紋,進行聲鑰對比,核對天師ID身份,進入分區大門,又來到一扇玻璃門前。

守衛員從一大圈重幾斤的鑰匙串裏數出一把獸首造型的多棱青銅鑰匙,插進鑲嵌在軍用級防彈玻璃門上的配套青銅鎖眼裏,哢嚓一聲,鑰匙輕轉,隔間的封印符文陣微光一閃,門開了。

這一切整整花了他們十分鍾。

張白鈞轉向那個守衛人員:“你們這的防備怎麽變這麽森嚴,莫非今年遭了賊?”

小夥子無辜地看著他們:“今年撥款升級了物理防禦係統和法術防禦係統,科長說隻有這樣密庫裏的東西才插翅難逃。”

張白鈞:“”

他們走進隔間,站台上一個與視線平齊的透明封印櫃,裏邊是一台外觀普通的筆記本電腦,封印櫃不僅上了四重法術鎖,還加了一把鋪首銜環青銅鎖。

渚巽和張白鈞再次感受到了倉庫科科長保衛藏品的拳拳決心。

守衛員小夥子兢兢業業地解鎖打櫃,對他們說:“這次提訊按規定要全程錄音的,你們不要問什麽奇怪的問題。”

張白鈞:“好等等!那玩意叫什麽來著?”

渚巽:“黽,摸銀皿。”

張白鈞:“哦。”

渚巽將U盤接入了那台筆記本電腦。

屏幕緩緩亮起,並不是通常的開機畫麵,而是無數符文成排飄過。

隨後,光點匯聚,組成了一個類似人的形象,綠色皮膚,紅色瞳孔,沒有毛發。

這就是新邪誌上所謂的黽。

黽睜開眼睛,懶懶地望著他們。

渚巽他們聽到了一個電子感很強的男性聲音:“作甚?”

張白鈞第一次看到這種劃時代的妖魔,被違和感震了一下,沒有說話。

渚巽開口道:“我這裏有一段音頻,想請你聽聽,辨認一下內容。”

這隻黽顯然接受過無數天師的圍觀了,他乏味地撇過頭,語調很不耐煩:“那就快放。”

那態度拽的二五八萬的,守衛員在一旁對張白鈞小聲解釋:“他沒有犯過命案,所以組織決定給他個戴罪立功協助組織的機會,電腦裏有專門給他創造的獨立空間,還有很多供他消遣的賽博朋克風單機遊戲,條件還不錯。”

張白鈞:“”

渚巽用將耳機插空堵上,免得聲音外泄,點擊了播放音頻。

黽瞳孔一縮,神情凝固,尖嘯一聲,音頻文件瞬間損毀。

“別把這種東西帶到我的空間裏來!”黽歇斯底裏地吼道,大口喘氣。

渚巽不受影響地問:“你有何高見?”

黽閉緊了嘴巴,表示不合作。

渚巽說:“我可以讓人把你空間裏那些遊戲都刪了。”

“你敢!”黽遭受到這種威脅,瞪大眼睛,裏邊滿是對剛才音頻的恐懼,“好吧,這東西不屬於我的同類!也不是人間界該有的東西!是高維異空間的無相魔!你們是在哪裏發現的?”

渚巽和張白鈞對視了一眼,都將“不是人間界該有的東西”在心裏劃了重點。

渚巽:“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黽怨氣十足地看了她一眼。

渚巽:“你知道音頻裏究竟是什麽?”

黽語氣焦躁不安:“不知道,但它說它要過來!它是我們的天敵!我們當中最窮凶極惡的,也懂得凡人的語言,但這玩意不會,它是另一個位麵來的,很邪門,它說的那種‘語言’,比你們所知的最惡毒的詛咒還厲害,亂放這種東西,凡人聽了會折壽減福,多聽幾次心神受損,還會殞命!”

一番歇斯底裏後,黽就打定主意不再吭聲了,神情顯得有些萎靡,組合成他形象的光點逐漸分解,筆記本電腦的屏幕慢慢黑了下去。

雖然U盤裏的音頻被毀掉了,渚巽和張白鈞卻拿到了黽的證詞,好歹能申請立案,並且建立卷宗。

他們又去了民間督查科走流程,對方答應了他們的申請。

隨後,督查科動用了後勤資源,開始監視顧秉之和他女友孫綃蘭的動向。

等渚巽和張白鈞辦完事,天色暗下來,雲端出現了寥寥幾顆星子,天監會已經是下班時間。

“明天你打算怎麽辦?”張白鈞問。

“我先去找那個他們盯上的女生王妍豈看看情況,”渚巽說,“你不用跟來,去忙你的,我有事再叫你。”

張白鈞也沒跟她客氣,兩人在外麵吃了晚飯,各回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