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二章 朕信他

看著一般大臣跪在地上請罪,魏忠賢鼻子裏微不可查地哼了一聲。

一個個都是兩榜進士出身,學富五車,整日裏喊著忠君愛國,可是真到了關鍵時候,一點擔當都沒有,還不如挨了一刀的人呢!

魏忠賢冷冷說道:“主子萬歲爺,眼下不是請罪的時候,遼東亂成一團,十多萬大軍灰飛煙滅,上百萬的黎民走死逃亡。建奴重兵會不會乘機攻擊遼西,會不會進犯山海關,朝廷該拿出個辦法才是。”

“對!”

天啟如夢方醒,他也顧不得發怒了,急忙說道:“葉首輔,你是碩德老臣,朝廷逢此危難,你可有對策?”

葉向高對軍事七竅通了六竅,哪有什麽辦法,可是皇上問了,他不能不說。

“聖上,老臣以為當務之急是收拾人心,重整遼東的官吏。臣聽聞遼東經略袁應泰,巡撫楊漣已經為國殉難,堪稱人臣表率,臣請聖上下旨褒獎二人,振奮民心,恢弘士氣!”

“哦!”小皇帝頓時皺起了眉頭,喃喃說道:“袁楊二人都死了?”

“沒錯!”葉向高眼圈發紅,說道:“聖上,楊巡撫戍守沈陽,力戰被俘,咬牙痛斥老奴,被亂刃分屍。袁經略在遼陽城頭舉火焚身,部下將士多有投火死者,壯烈無比,倘若遼東官吏都能向二公一般,老奴又哪有荼毒的機會。”

天啟不由得眼圈發紅,歎道:“我大明還是有忠臣的,葉首輔,你馬上擬旨,追贈袁應泰兵部尚書,楊漣右都禦史。各蔭一子為錦衣衛千戶。”

“慢!”

老魏突然站了出來,東林的一幫人眼中滿是荼毒的神色,這個死太監真是多事。奉贈兩個死人他也管,真是吃飽了撐的!

魏忠賢不管他們的看法。對天啟說道:“啟奏陛下,老奴在半月前呈送一份張恪張大人的奏折,在奏折中張大人說楊漣胡亂指揮,致使於偉良部中了建奴之計,身陷撫順。接著又不顧勸阻,派遣兩位賀世賢和朱萬良兩位總兵援救,導致沈陽空虛。老奴以為張大人所說或許是遼沈失陷的原因所在,楊漣和袁應泰都是一介文人。不通兵法,倘若遼沈真是丟在二人的手裏,急著奉贈他們,豈不是打了朝廷的臉麵!”

葉向高急著讓天啟追封袁應泰和楊漣,就是想替遼東戰敗定調子,至少兩個人成了英雄,火就不會燒到東林身上。當然抬高兩人,正好能給東林的光輝形象添磚加瓦。

利用死人顯的不夠光明磊落,可是遼東慘敗,天下震動。肯定有人倒黴,敏感如東林,不能不想辦法自保。

魏忠賢戳破了他們的打算。大學士韓爌首先受不住了,就要反擊。

這時候小皇帝天啟聽到張恪的名字,突然來了興趣,急忙問道:“魏大伴,張恪也在遼東?”

老魏對天啟的記性也是一陣無語,急忙說道:“主子,張大人特請領兵參戰,還是您準許他便宜行事的權力呢!”

“哦!”

天啟似乎想起來了,顯得十分痛苦糾結。說道:“張恪領兵有方,屢戰屢勝。有他在遼東,怎麽會打不過老奴呢?

眼下張恪生死不知。恐怕已經遭了不幸,天妒英才,壞我棟梁,叫朕好生傷心啊!”小皇帝對張恪的印象的確不錯,年紀比他大不了多少,但是英武帥氣,天啟幼小的心靈裏竟然有幾分羨慕。

廣寧大捷之後,天啟更是把張恪當成了遼東的屏障,親自下旨賜婚,恩遇有加。算起來也不過兩三個月的時間,驟然大變,實在是讓他措手不及,沒法接受!

老魏冷笑一聲道:“主子萬歲爺,老奴以為沒有什麽難解釋的,一將無能累死千軍,張大人最後一封密報是在三月五號,算起來正是沈陽失落前兩天。他是準備解圍撫順之後,結合奉集堡等處的人馬,增員沈陽。老奴這幾天得到錦衣衛的零星奏報,撫順解圍的確成功,張大人領著川浙的援兵到了渾河。不幸的是老奴已經打下了沈陽,張大人同老奴浴血奮戰,渾河染血,屍體淤塞,斷絕河流,死傷建奴數以萬計!”

“當真?”天啟忍不住躥了起來,激動說道:“朕就知道張卿不會辜負希望,對了……那為何遼陽又丟了?”

“老奴也不知,主子您該問問首輔大人才是,袁應泰究竟是怎麽守城的?十幾萬精兵交到他們的手裏,幾天時間就丟城失地,如此無能之人竟然有臉要朝廷奉贈,老奴讀書少,實在是不知道廉恥兩個字怎麽寫!”

“住口!”

韓爌再也忍不住了,他瞪著眼睛,衝到了老魏的麵前,臉對著臉,吐沫星子滿天飛。

“魏公公,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袁大人乃是朝廷封疆大吏,為官清廉,百姓讚頌。他如今為國捐軀,身死沙場,如此忠良卻死後蒙冤,被人肆意詆毀,傷損名節!魏公公,你捫心自問,不覺得愧疚嗎?”

魏忠賢身為廠公,豈會在乎一個連次輔都不是的大學士,他冷笑道:“咱家頭一次聽說喪師丟城還能成為英雄,是咱家見識太少,還是你們巧言狡辯?”

兩個人針尖對了麥芒,在場的重臣紛紛躍躍欲試,大明的文官別的不行,打仗絕對是一流的,擼胳膊挽袖子,眼看著上演全武行,次輔顧秉謙急忙出來,一麵拉住韓爌,一麵說道:“韓閣老,魏公公也沒說袁經略和楊巡撫就是禍首,如今遼東局勢混沌不清,流言蜚語不斷,我看還是等有了確實消息,再考慮追封兩位大人。”

顧秉謙這麽說攪黃了追封的事情,等於是站在老魏一邊,東林黨的人大大不快,可是眼下一團亂麻,他們也沒有精力繼續糾纏。

所有人的目光還是落在葉向高的身上,希望老首輔能拿出一個辦法。

“次輔說的有理,正所謂兼聽則明偏信則暗,拿著一個人的奏折就妄論朝廷大事,難道忘了祖製嗎?”

葉向高這句話可夠狠的,朱元璋老先生可是規定了宦官不得幹政,雖然經過王振、劉瑾等前輩的不懈努力,早就把祖訓拋在九霄雲外,但是老朱的話還是緊箍咒。

被當麵揶揄,魏忠賢怒氣衝衝,卻不知道怎麽發作,他畢竟比不得文官伶牙俐齒,憋得老臉通紅。

好在天啟疼惜老魏,說道:“首輔,魏大伴也是替朕問話,你們還是趕快拿出對策才是!”

葉向高的確沒有什麽主意,他隻能說道:“聖上,容老臣和內閣,六部並都察院,一起商量出方略,三天之內,上奏聖上。”

天啟小臉黑沉沉的,說道:“別等著老奴占了金鑾殿,你們才有主意!”

甩下一句話,天啟轉身就走。

朝廷的事情從來瞞不了別人,很明顯魏忠賢是想把遼東失陷的罪責推到東林身上。東林黨的人豈能答應,不用吩咐,各位忠貞的黨員立刻行動起來。

六科和都察院的言官七成以上都是東林黨的,這是一夥誰也惹不起的力量,他們立刻聯名上奏,有的要求追封袁應泰和楊漣,讓二人配享忠烈祠。也有要求朝廷徹查遼東戰敗原因,把罪臣揪出來。

輿論風潮一起,簡直勢不可擋,到了第五天,東林黨的旗幟性人物左光鬥終於上書了。

這些天東林黨不停詢問從遼東逃出來的軍民,收集材料。在左光鬥的奏疏裏麵將罪責徹底歸咎到兩個人身上。

其一是賀世賢:他招收過多的降卒夷丁,心懷不軌,居心叵測。女真攻城之時,降丁大開城門,明軍措手不及。

其二自然就是張恪!這也是左光鬥著墨最多的地方,他先是參劾張恪私自進入遼東,沒有通知經略巡撫,目無法紀。接著是臨陣脫逃,假意援救撫順,實則畏敵不戰,帶兵逃走,隻是沈陽兵微將寡,難以匹敵。

在奏折最後,更是煞有介事提到有人說張恪已經領兵投降建奴,被封為漢軍鑲紅旗旗主,一等總兵。而至今張恪沒有一絲一毫的消息,極有可能投降建奴,享受榮華富貴雲雲。

此奏折一出,天下嘩然,所有言官就像是聞到了血腥味的鯊魚,矛頭直指張恪。

“臣請免去張恪一切官職,收回賞賜……”

“臣請緝拿張恪家人,立斬不饒,以儆效尤……”

一封比一封奏折來的嚴厲,大有不斬張恪誓不罷休的勁頭。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彈劾奏折一章接著一章,雪片一樣送到了宮裏。

京城街頭巷議,更是議論紛紛,輿情嘩然,張恪前幾次大勝,在京城百姓心中還有很深的印象。大家並不願意相信,可是也有一幫人煞有介事地感歎知人知麵不知心……

華燈初上,乾清宮中,天啟已經三天沒有碰锛鑿斧鋸,麵對著堆成小山的奏折,眼珠通紅。

在他的身邊,司禮監掌印張曄默默陪在一邊。

“主子,晚膳熱了三次了,您還是吃點吧,天大的事,有列祖列宗保佑著,大明江山安如泰山!”

“唉!”天啟痛苦搖搖頭:“張大伴,遼東之事固然讓人傷心,可是滿朝文武更是讓朕心憂,他們拿不住一點對策,反而逼著朕對付張恪的家人,就不怕讓將士們寒心,朕才不會自毀長城!”

聽到小皇帝的話,張曄老淚橫流,跪在了地上。

“主子,張大人若是聽到這話,說不定多高興呢!”

天啟動情地說道:“大伴,朕信他,張恪一定會平安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