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八章 包賺不賠的生意

一張小桌,八個小菜,兩壺燒酒,比起一般地主都不如,卻是一品少保張恪和炙手可熱的新任翰林鄧文通的接風酒。

張恪斜靠著椅子上,後腰墊著一塊滿達日娃送的虎皮,暖暖的很貼心!

仰脖喝幹了一杯烈酒,張恪笑道:“姐夫,你知道廢兩改元為什麽不成功嗎?”

鄧文通沒有說話,而是抓起酒杯,連續喝了三杯,臉色漲得通紅。

“二弟,當初你說我不通人情,四體不勤五穀不分,觸動真大!人常說秀才不出門全知天下事,純屬往臉上抓肉,能知道什麽,不過是所謂的屠龍術而已!倒是我管賬算賬那段時間,整天在田莊打轉,和商人錙銖必較,向百姓征收田賦,真正漲了不少本事。”

鄧文通說著從懷裏掏出兩個銀元寶,砸在了桌子上。

“怎麽,姐夫你要給喜錢是嗎?”

滿達日娃給張恪生了孩子,小雪在去歲也生下了一個兒子,現在算起來都過了百歲了。可是當爹的還在草原上忙著,張恪一想起來,不免傷身愧疚,對不起媳婦,也對不起孩子……

鄧文通苦笑一聲:“二弟,我也一年多沒看你大姐還有瑤瑤了,咱哥倆同病相憐。唉,不提也罷,還是說說正事吧!”

“銀子沒有人不喜歡,可是推究起來呢,能吃,能喝,還是能穿?什麽都不能,可是呢,拿著銀子,就能買柴米油鹽,買綾羅綢緞,此物為何有這麽大的魅力,實在是讓人著迷!”

“姐夫,你有什麽心得嗎?”

“嗬嗬。我其實也想過,銀子本身除了做首飾,真沒什麽了不得的,人們需要它,無非是去交換別的東西而已,如此一想,便什麽都通順了。但是我又問自己,能不能用別的東西來替換銀子呢,比如農民用糧食,織工用絲綢。牧民用牛馬,可是又想一想,這些東西並不是每個人都需要,更何況如何定價,如何運輸,如何交易,都太不方便了。想來,交易還必須落在金銀上……”

聽了鄧文通的話,張恪眼珠子差點掉下來。這段話放在後世恐怕人人皆知:金銀天然不是貨幣,貨幣天然是金銀!

沒想到悶葫蘆一樣的姐夫竟然摸到了貨幣學的門檻,實在是看不出來,他有這樣的天賦。

或許被張恪驚駭的目光盯得不好意思。鄧文通臉色紅得幾乎滴血,但是他還繼續講下去。

自從窺見銀子奧秘的那一刻,就仿佛打開了一扇全新的大門,鄧文通一頭紮進去。如癡如醉,再也別想回頭了。

“二弟,我在京城的時候。除了和文人士子交遊之外,最多的就是去店鋪,去碼頭,去人市,去錢莊,觀察每一筆的交易。我發現雖然交易必須用銀子,可是銀子成色不一樣,重量也不同,每次都要稱重折算,有些黑心商人在秤上做文章,故意欺瞞百姓。難道就沒有辦法讓交易更方便嗎,結果我在幾個傳教士手裏找到了答案,就是這個!”

鄧文通又掏出了兩枚西班牙銀元,這時候還叫做佛郎機……

“永貞,這是西夷鑄造的銀元,此物和咱們的銅錢有些相似,隻是鑄造更加精美,邊上還有凹槽,也不擔心有小人會搓掉銀屑。交易的時候,就用此物計價,什麽稱重,折色的問題都沒有了。”

鄧文通越說越激昂,拍著桌子,高聲說道:“我詢問過西洋教士,他們的銀元用了九成的銀子,一成的銅,二者融合鑄成。我又找到了戶部鑄造銅錢的作坊,詢問之下,我大明鑄幣的工藝猶在西夷之上,三七比例,就能鑄造住優質銀元。一元頂一兩,而鑄造十個銀元的耗費不會超過一錢銀子!”

說到這裏,鄧文通酒酣心熱,竟然毫無形象地撕開了脖子下麵的扣子,大口喘著粗氣。

“這意味著什麽,意味著每鑄造十枚銀元,就能賺三兩銀子。朝廷每年的歲入三四百萬兩,若是用了此法,就能憑空多出一百多萬兩銀子!一百多萬兩,這是多少人家的血汗膏脂!要是用在刀刃上,不論平奴,還是賑災,都功德無量,堪稱造福天下啊!”

鄧文通毫無保留的把主張都說了出來,胸中的鬱積散開了不少,可是隨即有須發皆乍,怒不可遏了。

“我就想不明白,利國利民的好事,怎麽會有那麽多人反對!”

鄧文通悲憤地抓起酒壺,大口大口灌著,似乎隻有酒精能麻痹他的神經。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張恪笑道:“姐夫,依我看,反對你的主張的,一種是因循守舊,抱殘守缺,他們死抱著祖宗律法,排斥任何新東西。這種人基本上無可救藥,也別指望著能說服他們。”

“嗯,那還有一種人呢?”

“這第二種人,他們自然知道廢兩改元的好處,可是一旦改變,就動了他們的飯碗,斷了他們的財路。斷人財路,殺人父母。他們怎麽可能對你假以辭色呢!”

“財路?”鄧文通眉頭擰成了大疙瘩兒。

張恪沒有說話,而是用手沾著酒水,寫下了兩個字:火耗!

鄧文通先是一皺眉,隨即猛地驚醒過來,喝進去的酒水瞬間變成汗液,流淌了出來……

正如前麵所說,銀子成色不一,因此官府收了銀子之後,要重新鑄造元寶,上繳朝廷。在這個過程中就有損失,也就是所謂的火耗,落在了百姓的頭上。

有的地方征收兩三成的火耗,甚至到了四五成,大大超出了重鑄的損耗,簡言之,多出來的就被地方政府貪墨了。

一旦廢兩改元,貨幣統一由朝廷鑄造,地上政府的火耗收入就被徹底拿走了,動了人家的奶酪,豈能不拚命……

經過張恪的點播,鄧文通瞬間驚醒了,他一直以為的兩全其美的好事,竟然不知不覺得罪了天下大半的官僚!

鄧文通不由得在心中掠過幾個人的名字,王莽、王安石、張居正!

前車之鑒,曆曆在目,鄧文通瞬間就像泄了氣的皮球,他是想做事情,可是他還有老婆孩子,找死的事情他不能幹啊!

鄧文通癡呆半晌,急忙整衣站起,衝著張恪深深一躬。

“二弟,救命之恩,沒齒難忘。等我此番回京,保證絕口不提廢兩改元的事情。”

“一家人不必如此!”張恪笑著攙起了鄧文通,安慰道:“姐夫放心,沒有那麽嚴重。”

“還不嚴重?我不是小孩子了,不用安慰我。”

“哈哈哈。”張恪不由得大笑起來:“姐夫,大勢在手,西夷尚且懂得鑄造銀元,天朝豈能不明白,更何況廢兩改元對商業發展有莫大好處,依我看晉商,徽商,東南的海商都會支持,有他們撐著,就算文官反對,大不了不執行而已,也不會抄家滅門。相反,姐夫還能名聲大噪,受天下敬仰。”

“我情願不要!”鄧文通依舊愁眉苦臉,說道:“永貞,你不知道,天子對廢兩改元異乎尋常的熱情,他還讓我親自上書,詳細擬定方略,交給戶部立刻去辦!”

“這也是被錢逼的嗎!”張恪笑道,他可深知天啟的難處。

“沒錯,朝廷用度的確艱難,可是按照你這麽說,官吏都會反對,萬無成功之理,我該怎麽交代啊!”

不用問,鄧文通在天啟麵前一定大肆鼓吹廢兩改元的好處,誰知這是一個燙手的山芋,要是辦不好,肯定惹得小皇帝失望,搞不好仕途剛開始就要結束了,這不要命嗎!

“二弟,你趕快給我出個主意吧!”

“這個好辦……”張恪突然頓了一下,笑道:“姐夫,你還是先出使林丹汗吧,我再好好籌劃一下,保證幫你把難題給解了。”

“永貞,你可不能騙我啊!”

“放心吧,我可不想吃大姐的擀麵杖。”

……

鄧文通帶著滿腹的疑惑,動身去見林丹汗,另一麵,張恪讓杜擎親自去歸化城,麵見鄂木布楚琥兒!

沒錯,就是噶爾圖的弟弟,營州之戰的漏網之魚。

他逃出之後,一路跑到了歸化城,五萬多人馬出去,回來的時候隻剩下五千人,簡直欲哭無淚,差點昏死過去。立刻就向其他各部請求援兵,要報一箭之仇。

張恪仔細揣摩鄂木的心思,這家夥未必想要和大明不死不休,隻是怕大明不放過他而已!

因此張恪授意杜擎,答應鄂木絕不放回噶爾圖,同時準許互市,幫著他渡過難關,不過要答應一個條件,那就是不許引狼入室……

張恪在親筆信中以炒花部為例,和我合作,還有活的希望,若是引進其他部族,隻有死路一條!

終於,草原的梟雄低下了高昂的頭,與此同時,鄧文通也從林丹汗處返回,收獲大大出乎預料。

林丹汗不光答應不進犯大明,還同意和明軍聯手,共同對付韃子,當然前提是互市要擴大到五十萬兩每年。

鄧文通滿臉風霜,有些忐忑不安。

“永貞,朝廷原本和林丹汗的貿易隻有十二萬兩,驟然提到五十萬兩,我怕朝廷不會答應。”

“那為何姐夫還許諾了呢?”

“我還不是擔心林丹汗會攻擊咱們嗎!”

張恪滿臉笑容,比過年都喜慶,從袖口裏倒出一堆閃光發亮的銀元。

“姐夫,你看看咱們的銀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