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七章 義州兵

童話有兩種,一種是真的童話,一種是編造的童話。

而凶名赫赫的錦衣衛就是編造出來的那個童話,就像大明朝一樣,兩百多年的時光,錦衣衛這把利刃也不再鋒利了。

天啟四年的冬天,對於錦衣衛來說,格外的寒冷。

就在文風鼎盛,吳言儂語的蘇州城,數千三教九流的市民百姓,包圍了一百多名錦衣衛緹騎,打死錦衣衛總旗一人,小旗三人,兵丁十七人,傷四十餘人。百戶萬通在部下的保護之下,勉強衝出包圍,卻斷了一條胳膊。

蘇杭織造太監李實被嚇得躲在了廁所之中,僥幸逃脫。再也不敢留在蘇州,立刻逃回了南京。

李實在當天夜裏就瘋了,滿嘴胡話,不知道吃喝,大小便也都失禁了。每到夜裏,李實就到處大喊,說什麽十萬天兵,說什麽誅殺叛逆!

把堂堂大太監嚇成了這個模樣,誰也不敢壓著了,隻能用八百裏加急,向京城報信。

蘇州造反的消息快速傳播開來,沿著運河,首先就傳到了山東。往常驅逐礦監和稅監的事情不是沒有,可是從來沒有如此暴力,竟然打死了好幾十錦衣衛,把大太監嚇得瘋了。蘇州未免太生猛了吧!

“沒想到這個李公公還是高手!”唐光首先笑道:“他把蘇州的差事辦砸了,以後也沒臉當蘇杭織造,宮裏不會放過無能又壞事的惡犬。與其稀裏糊塗死了。倒不如裝瘋賣傻,一來可以把事情鬧大,二來死中求生。說不定還有活路。”

聽著唐光的話,張恪滿意點頭。

張恪不能在山東就留,他把唐光調過來,就是看重他腦袋敏捷,正適合處理複雜局麵。讓他看著徐治,輔佐喬福,一步步把山東拿在手裏。

徐治自嘲地笑道:“本以為對衍聖公府下手。徐治敢稱得上第一膽大的呢!沒想到一山更比一山高,蘇州竟然打死了錦衣衛。嚇傻了大太監,這是狠狠抽了聖上一巴掌,厲害,真是厲害!”

“還有更厲害的!”喬福笑道:“我聽聞蘇州人要搶占運河。切斷漕運。餓死京城的龜孫,說不定還要搶下紫禁城當皇帝老子呢!”

這些天謠言滿天飛,張恪也吃不準。

“楊老,您是江南人,怎麽看這次蘇州的事情,會不會鬧到造反的地步?”

“絕對不會!”

楊廷筠麵色凝重,歎口氣,說道:“蘇州出了這種事情,的確出乎老夫預料。不過仔細想想。又在情理之中。”

“情理之中?”喬福頓時瞪大了眼睛,譏笑道:“楊老大人,殺了天子親軍。可是形同造反,周順昌該滅九族,他活膩歪了?難道周家人都活膩歪了?為了一點稅款就不要腦袋?”

聽了喬福的話,楊廷筠微然一笑。

“喬總兵,你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啊!”楊廷筠說道:“我朝近幾十年來,鮮有滅九族的事情。就算是周順昌真的造反。也不過砍他的腦袋就夠了。他放手一搏,把事情捅破天。正好能震懾京城,一舉多得。死了是烈士,不死就是千家萬戶的恩人,這個生意太劃算了!”

剝開官場華麗的外衣,裏麵都是肮髒的厲害算計。

周順昌不是一個人,他背後有龐大的東林黨,東林黨背後是更加龐大的江南士紳商業集團,這幫人套用後世的觀點,就是既得利益者。

朝廷派出礦監稅監,增加收入,就是從他們手裏搶肉吃。

強悍如萬曆,也因為礦監和稅監的事情鬧得滿頭包。天啟沒有萬曆的威望,草草派出太監開辟財源,損失最大的正是富庶的江南。

東林黨不可能不反製,京城之中有天啟,有魏忠賢,他們沒法逼著皇上改主意。高端路線走不通,他們就隻有從低端下手,軟的不行來硬的!

正好周順昌在蘇州城名聲大,實力強,聽說李實要收稅,他們就準備好了應付的手段。

慫恿百姓造反,用最強烈的手段恫嚇朝廷,如果天啟退縮了,東南就賺大了。如果不退縮,他們也能推脫到百姓身上,法不責眾,就算天啟再憤怒,還能屠了蘇州嗎!

“真是好算計啊!”喬福忍不住歎道:“要是朝廷一定要追究呢?”

楊廷筠道:“用幾個無名小卒頂罪就是了,最多把周順昌舍出去,平息天子的怒火,給大家一個交代吧!”

“這算什麽交代啊!”張恪突然想起了前世讀過的慷慨激昂的大作《五人墓碑記》,說的不正是這件事情嗎!

當東林黨人拚命歌頌蘇州的叛亂,給予閹黨重重一擊,五個替死鬼死得重於泰山之時,大明朝廷政令不出紫禁城,財政枯竭,等於是打著點滴去和建奴、流民,跑馬拉鬆,活生生拖死在路上,大明王朝不可逆轉地走向了滅亡。

“若是不嚴懲蘇州作亂,朝廷顏麵無存,威信掃地。士紳大臣不停命令,就連宮裏的太監,本來是最忠誠的走狗,他們也不敢離京辦事,如此一來,天子可真的成了孤家寡人,誰也指揮不動了!”

張恪把眼前的局勢看得清清楚楚,突然他對天啟竟然有些同情了。

“喬福,軍隊準備的怎麽樣了?”

“沒有問題,兩千精兵,二十艘快船,其中還有四艘炮艦,比起江南水師的破爛貨強多了。”喬福自豪地說道:“是不是要去蘇州平叛了,我可是聽說,蘇州是人間天堂,我可要好好折騰,額不,是見識一番!”

張恪笑道:“先別著急,等著朝廷求咱們,咱們再出手不遲。眼下派遣足夠人手,盯著蘇州的動靜就是了。”

……

“九千歲,大事不好了!”太監小福子跪在司禮監的門口,淚水不停流下來,小臉慘白慘白的。

“怎麽了?嚎什麽喪?”

“啟稟九千歲,李,李公公瘋了!”

“什麽?哪個李公公?”

“是李實李公公,他被欺負的瘋了!”兔死狐悲,小福子的淚水就像斷線的珍珠,根本停不下來。

魏忠賢臉黑的嚇人,幾步過來,搶走小福子手裏的密保。他還不認識字,秉筆太監王體乾走了過來,接過來,替魏忠賢念道:“……蘇杭織造李實率眾清查稅賦,路過一家絲綢作坊,進去查看之際,蘇州數千百姓聞訊而來,言語不和,爭吵起來。李公公隨行錦衣衛被打死二十餘人,李公公僥幸逃脫蘇州,回到南京,驚嚇過度,血迷心竅,發——瘋了!”

“造反啊!”

魏忠賢就覺著一股怒火在胸中燃燒,他整個人都要被燒成灰燼了!

“殺!殺!殺!”

飛起一腳,正好踢在紫檀的桌案上,隻聽砰地一聲,桌案翻過去。魏忠賢的靴子被踢出一個口子,大母腳趾外露,指甲蓋從中斷裂,鮮血不停流出,疼得魏忠賢嘴角抽搐。

“哎呀,魏公公,你怎麽這麽不小心啊,快去傳太醫!”

“不必!”魏忠賢厲聲斷喝:“咱家撐得住,當初淨身的時候,比這個疼多了!咱家不怕,不怕!”

魏忠賢嘴上說著,可是心裏卻翻騰起來。

蘇州的事情絕不是麵子難看的問題,要是不狠狠處理,其他各地有樣學樣,所有礦監稅監都會被趕回來,財政困境就再也沒法解決了!

可是蘇州遠在天邊,他又有多少辦法。

東廠和錦衣衛要人家怕才行,若是不怕,屁用沒有。至於軍隊,南方各省的肯定不會提朝廷出力對付蘇州。京城的人馬都是飯桶,家都看不住,別說遠征作戰了!

至於九邊,倒是有些精銳,可是讓他們南下就要花銀子,要出開拔費。而且這幫人軍紀鬆散,簡直比土匪還不如。總不能為了出口氣,就把人間天堂變成地獄吧!

“哎,太可恨了!”

正在這時候,外麵又有小太監急匆匆趕來,送來了應天巡撫的奏折。

原來當天的動亂也衝擊到了蘇州的大小衙門,足足亂了三天,才平靜下來。事後朝廷嚴查作亂之人,抓到了倡亂者顏佩韋、馬傑、沈揚、楊念如、周文元等主謀五人。隨即又把周順昌拿下,看管在監獄之中,請旨定奪。

魏忠賢剛剛壓下去的火氣瞬間又翻騰起來。

這五個人有馬夫,家奴,還有閑漢,就憑著他們,能號召起來上千上萬的人,敢去攻擊,甚至殺死錦衣衛嗎?

而且他們還是事後主動到案,把罪行攬在他們的身上,明顯是大人物派出來頂缸的!

“混賬,毛一潞的腦袋裝著都是屎嗎!隨隨便便拿五個賤民,就想唬弄過去。他當咱家是沒腦子的豬,這麽好騙嗎!”

魏忠賢咬牙啟齒,厲聲說道:“發回去,查,不揪出幕後黑手,決不罷休!”

給老魏讀奏報的秉筆太監王體乾仔細看著內容,突然搖搖頭。

“魏公公,您老說的都沒錯,隻是毛中丞也有難處啊,他就是想查怕是也沒有本事查下去!”

老魏的腦袋終於涼快下來,人家能調動成千上萬百姓作亂,勢力大得驚人。除非派遣軍隊,不然根本查不出什麽玩意。搞不好再來一場暴動,朝廷的臉麵更難看!

“哼,難道咱家就忍了不成?”

王體乾眼珠轉了轉,突然說道:“魏公公,你要是不想忍,或許有人不信邪!”王體乾低聲說道:“您看義州兵能不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