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刀下留人

沈青煙就說過表哥金萬貫是遼東最有名的豪商,尤其是手眼通天,無所不能。張恪隻當會穿金戴銀,威風八麵,不可一世。

哪知道金萬貫竟然隻穿著粗布的衣衫,吃硬麵餅子,而且他的模樣絲毫不是裝出來的,吃完了一張,還把手裏的碎屑倒進嘴裏,一點都不浪費。

這哪裏是遼東首富,分明就是一個趕腳的車夫啊!

金萬貫笑著站起身,到了洪敷敎的麵前,恭恭敬敬的施禮。

“洪大人,小人是替朝廷管著礦場,替朝廷做事,替宮裏做事。手裏每一文錢都是朝廷的信任,並非我金某人的私產。倘若萬貫肆意濫用,那就是拿自己的脖子去試鬼頭刀,小人還沒有那麽傻!”

洪敷敎笑道:“金先生如此謹慎做事,實在是商人的楷模,隻是洪某身在京城就聽人提起過,金萬貫握著遼東九成以上的金銀礦場,家裏有金山銀山。既然如此,凡事過猶不及啊,金先生你覺得本官說的可有道理啊?”

“洪大人教訓的是,隻是小人覺得如此已經很好了,衣服不冷即可,食物吃飽就行。家父當年開始經商的時候,連續趕路兩天,一點幹糧都沒有,餓了隻能大口喝水。小人從十五歲開始和家父行商,頭三年都是住在馬棚裏麵,靠著一堆馬糞睡覺。如今的日子已經是到了天上,萬萬不敢再有奢求!”

聽著金萬貫的話,洪敷敎十分感慨,忍不住說道:“金先生真是天下商人的楷模,如今世上奢靡之風日盛,尤其是那些富可敵國的豪商,更是花錢如流水,全然不知國事艱難!”

金萬貫笑道:“洪大人憂國憂民,小人佩服,其他的豪商大族金某管不了,可是小人靠著朝廷吃飯,整日都如履薄冰,不敢有絲毫的懈怠!”

聽著兩個人的對話,張恪心裏暗暗盤算。

如果隻看著金萬貫的舉止做派,絕對是天底下天字一號的良心商人,簡直就是儒商的典範。

可是老天開了個玩笑,張恪去廣寧的時候就見識了金萬貫的別院,他敢說金萬貫絕對不像表現的這麽溫良恭儉讓!

是狐狸就不能沒有騷味!

你越是演,老子就越能看出你的假!

越是假,你就越可疑!

給大哥洗脫罪名的突破口說不定就在他的身上。

張恪想到這裏站了起來,笑著走到了金萬貫的對麵。

“金先生,在下也做一些生意,有些事情想要討教一二。”

金萬貫急忙轉頭,隻見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人站在了對麵,眉目清秀,白白淨淨的,隻是高挺的鼻梁,銳利的眼神帶著一絲殺氣,讓人不敢小瞧。

“哈哈哈,這位朋友要是金某人沒看錯,你可不是商人,倒像是領兵的武將!恐怕和經商不挨邊吧?”

洪敷敎頓時哈哈大笑起來:“永貞,金先生的眼光不賴吧!”

“恩師,金先生眼光的確不錯,可是頭腦卻未必靈活。”

金萬貫一聽頓時笑了起來,玩味的看著張恪。

“在下還是第一次聽人說腦筋不靈活,究竟哪裏說錯了,還請朋友不吝賜教。”

張恪嘿嘿一笑:“金先生,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我馬上就要充任大清堡的備禦。可是手下軍戶逃亡,田地荒蕪。糧餉收不上來,偏偏朝廷的銀子又不夠。想來想去,就隻能靠著經商撈點外快,補貼軍用。”

金萬貫點頭說道:“朋友果真是好官啊,武將多想著克扣錢糧軍餉,你竟然要貼補軍隊,實屬難得。要是在下記得不錯,大清堡是在義州衛吧,距離廣寧不遠,如果想要經商,最好去廣寧馬市!”

這個金萬貫的確有兩把刷子,一下子就把自己賺錢的門路給點破了。

張恪笑道:“金先生果然厲害,隻是長途販運並不容易。在下剛剛看到了金先生的車隊,所用馬車一般不二,都相當結實,還插了金家的旗號,不知道金先生可有空餘的車輛,就算我租用也可以!”

金萬貫微微一笑,說道:“朋友的確好眼力,按理說有洪大人在這裏,在下不能剝了你的麵子。隻是這車隊那是金某的專用,除了我們金家商號之後,能用車隊的都是和金某合股的朋友,外人是不行的!”

“哦!”

張恪笑道:“做生意嘛,規矩最大,我明白。”

幾個人又談論了幾句閑話,大家全都疲憊不堪,躺下沒多時,響亮的鼾聲此起彼伏,一幫壯漢子,聲音之大,差不多能把房蓋兒鼓起來。

張恪睡不著,也沒心思睡,兩隻黑亮的眼睛仰望著房梁。

從剛剛的話中他已經得到了想要的消息,如果大哥真扣押了金家的商隊,金家的馬車又不外借,那金萬貫就極有可能向韃子走私,他就是遼東最大的黑心商人!

想想沈青煙當初所說,金萬貫有本事弄到老奴手裏的藥材,再加上前後表裏不一,這家夥的嫌疑越來越大。

該如何讓他顯出原形,又如何拿下金萬貫背後的靠山呢……

饒是金萬貫聰明絕頂,他也想不到同一個屋簷下竟有人一門心思的要對付他!

……

剛剛到了寅時,張恪立刻起來,大家揉著睡眼,整理東西,就準備上路。在另一麵金萬貫的商隊比張恪他們還要快,已經準備差不多了。

兩夥人幾乎同時上路,張恪他們直奔沈陽,金萬貫則是前往遼陽。

雙方在岔路分開,又走了不到十裏,張恪突然停了下來,一擺手叫過了馬彪,耳語了幾句,馬彪急忙點頭,轉身追趕金萬貫的商隊去了。

張恪他們繼續往前趕路,洪敷敎從車裏探出了頭。

“永貞,是不是懷疑金萬貫啊?”

“老師法眼如炬,什麽都瞞不過您。”

洪敷敎有些不以為然,說道:“永貞,我昨晚和金萬貫聊過了,發現此人小心謹慎,勤勞儉樸,不像是喪心病狂的人。就拿為師來說吧,說是戒酒了,可是考上了進士之後,就管不住自己了。金萬貫發跡也有十幾年了,還能穿粗衣,吃幹糧,真是不容易!”

張恪微微一笑:“恩師,如果這是第一次金萬貫,弟子也不敢懷疑他,隻是不巧弟子曾經差點被他的家仆給坑了銀子。”

張恪當即把廣寧被騙的事情說了一遍,當然放火搶銀子的部分就省略了。

“恩師,金萬貫的別院修得金碧輝煌,獨具匠心,裏麵的擺設更是價值連城。弟子不敢說別的,至少金萬貫這個人表裏不一!”

洪敷敎忍不住大搖其頭,不敢置信,當然他也清楚張恪不會騙自己,隻是金萬貫演的也太像了,連自己都騙過了。

“哎,這樣的人如不是真的,就一定是大奸大惡!要是堂堂遼東第一商人勾結建奴,還不知道要牽連多少人啊!”

師徒兩個都不輕鬆,既有窺見端倪的喜悅,也有發自內心的恐懼。金萬貫是受內廷的支持,直接聽命遼東的礦監太監,背後直接牽涉皇上啊!

帶著滿腹的狐疑,又走了一天多,他們終於趕到了沈陽。

作為和建奴對峙的第一線,沈陽城門內外到處都是兵丁,進城的客商行人都要被嚴格檢查。稍有問題就送到大牢,嚴刑審訊。

在城牆邊的木樁上,綁著五六個光著膀子的人,大冷天有人拿著鞭子猛抽,打得皮開肉綻,據說他們都是建奴派過來的細作。

張恪他們不用擔心什麽,洪敷敎亮出了告身,守門的士兵一聽說監軍僉事來了,全都嚇麻爪了,像是孫子一樣把洪敷敎接到了城中。

“大人,巡撫大人,還有幾位總兵正在監斬,要不您先去館驛休息休息?”迎接的小官惶恐的說道。

“監斬?殺什麽人,用得著巡撫親自出麵嗎?”

“大人,您不知道,是殺一個叫張峰的把總,他逼死了商人,弄得民怨沸騰,偏偏賀總兵還要死保他,周大人才親自監斬……”

“什麽!”

一聽這話,張恪一步衝了過來,紅著眼睛揪住了這個人衣襟。

“給我帶路,現在就去法場!”

“大人……這……”還想問洪敷敎的意思。

洪敷敎也瞪圓了眼睛,厲聲說道:“還磨蹭什麽,趕快帶路!”

他們一路狂奔,剛跑出幾百米,突然聽到了轟的一聲!

追魂炮!

張恪一瞬間魂兒都飛了出去,他一路上想了無數的救人方法,唯獨沒有人頭被砍了該怎麽辦!張恪越想也越覺得憤怒,如果大哥真有罪,按照常理上報朝廷核準,絕對不會這麽快的,越是急著動手,就越有問題。

“大哥,你可千萬不要死啊,小弟一定要救你!”

張恪死命的抽打戰馬,楊龍和喬福在後麵緊追不舍,一路上不知道撞翻了多少攤子,張恪根本不管身後的罵聲。就連洪敷敎都氣得臉色鐵青,差不多還有一個時辰才到午時,這麽急著動手,是想殺人滅口嗎!

……

“時辰已到,行刑!”

“行刑!”

兩個字在法場的上空飄**,抱著鬼頭刀的大漢喊了一口酒,猛地噴在了雪亮的刀刃上。

“張爺,小的就是行刑的,到了陰曹地府可別怪我!”

坐在斷頭台上的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漢子,渾身衣服血跡斑斑,露出結實的肌肉,臉上胡子拉碴,一雙眼睛分外的明亮,裏麵閃著熊熊的怒火,也帶著一絲無奈。

“動手吧,別讓老子受罪,不然追了你的魂兒!”

劊子手高高舉起來鬼頭刀,全場軍民百姓的目光都落在了刀上。

一個頂盔掛甲的參將到了斷頭台的前麵,冷笑道:“還不動手嗎!”

劊子手咬咬牙,刀鋒就要落下。

“刀下留人!”

一嗓子喊過好像是打了一個雷,劊子手嚇得一哆嗦,急忙後退。那個參將瞪圓了眼睛,抽出了自己的腰刀。

“你不動手,老子親自動手!”

腰刀舉起來,就在這時候一支羽箭嗖的射來。

“狗官,你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