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宦官也是官

兩個士兵按住朱金海的膀子,把他押到了大堂之上,跪在了中間。

朱家在遼東也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在座的不少人都認識朱金海。一個個好奇的站起來,圍著他仔細看了又看,就像看國寶一樣,指手畫腳,品頭論足。

“像,還真像!既然朱金海還活著,那朱家的靈堂是怎麽回事,死的人是什麽人?”老將李懷信疑惑的問道。

張恪微然一笑:“諸位大人,這個是真的,死的自然是假的,已經有人去朱家的靈堂,把屍體搬來,請仵作檢查,再把朱家人全都抓起來,嚴刑拷問,一定能找出真相!”

李懷信微微點頭,眼前這小子真夠狠的,這是要抄了老朱家啊!

跪在地上的朱金海突然自嘲的笑了一聲:“不用這麽麻煩,我朱金海既然被抓到了,也不想皮肉受苦,我實話實話!”

“替我死的人是個車夫,叫朱旺,身量樣貌和我都差不多。我就讓人掐死了他,裝成上吊的樣子。然後我藏身城外,準備隱姓埋名。”

張恪在來的路上已經拷問了朱金海,這位豪商子弟雖然喜好享受,但不像尋常富家子滿腦肥腸,也知道有些事情逃不過。

張恪道:“你為何要讓朱旺代死?”

“張峰扣了我的貨物,我想著倒打一耙,就詐死,製造官兵逼死商人的假象,激起遼東商人的怒火,讓朝廷殺了張峰,斷了禍根。”

洪敷敎冷笑道:“光是詐死還沒法嫁禍於人吧,糧隊的事情是怎麽回事,給本官如實招來!”

這句話一問,坐在末座的何光先渾身發軟,兩腿哆嗦。剛剛要不是何汴出手,他早就承受不住了,現在竟然把朱金海帶來了,已經超出了這位何參將的承受能力,他緩緩的滑到了椅子下麵,像是一堆爛泥一般!

朱金海眼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官員,誰碰上他的目光,全都不自覺的閃躲,生怕這位會扯上自己。

朱金海看了一圈,最後目光落在了何光先身上,“嘿嘿嘿,堂堂朝廷的參將就這麽點膽魄,真是令人可笑!不錯,小人詐死之後,何參將的部下正好運輸糧食,他就派人裝成建奴,襲擊了自己的部下,一支糧隊沒了,我朱金海帶領的就成了糧隊。張峰也就多了一個罪名!”

“好一個狗膽包天的何光先!”按察副使葛春芳豁然站起,對著熊廷弼躬身說道:“經略大人,原來一切都是何光先和朱金海勾結所為,下官建議立刻將何光先押入大牢,請旨審訊!”

聽到葛春芳的話,在場不少人都暗自鄙夷,心說就衝葛春芳上躥下跳的德行,他就不可能不知道!

洪敷敎笑道:“葛大人果然是嫉惡如仇啊!不過還是先把事情問清楚再說吧!”

“門口的那些家眷你們聽清楚沒有,是何光先派人殺了你們的親人!你們這些人卻對外宣稱是建奴入寇的時候,殺死了你們的親人,幫著宵小之徒陷害忠良,你們知罪嗎?”

這幫家屬哪見過什麽世麵,他們一輩子見到的官都沒有今天多,一個個嚇得瑟瑟發抖,額頭全是汗珠。

一個老者跪在前麵,痛哭流涕的說道:“大人冤枉啊,小人們實在是不知道怎麽回事,先前有人把小兒屍體送回,又給了一百兩銀子,讓小人不要聲張。過了三天,又送來了一百兩,讓我們大辦喪事,說是被建奴殺死的。小的們一輩子也沒見過這麽多錢,人家說什麽是什麽唄!”

“一個一百兩,又一個一百兩,二百兩銀子就能讓你們忘了殺害親人的真正凶手,就能讓你們成為陷害忠良的幫凶,當真可恨!”

洪敷敎咬著牙說道:“相比這些愚夫蠢婦,更無恥的就是他!”

手指指向了癱在地上的何光先,大堂上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落在了何光先的身上。

“身為朝廷命官,帶兵的將領,竟然對自己部下大開殺戒。真是了不起啊!”洪敷敎冷笑著走到了何光先的麵前,蹲在了地上。

“何參將,陷害張把總的罪名你都清楚吧,如今可是你延誤軍機,致使士兵缺糧嘩變,建奴乘虛入寇。而且還要加上勾結商人,陷害忠良,屠殺部下。這些罪名都落在了你的頭上,你知道自己是什麽下場嗎?”

話就像是刀子一樣,狠狠的插進何光先的心頭,剛剛他被嚇得魂飛魄散,可是洪敷敎幾句話又把他的魂兒嚇回來了!

何光先突然掙紮著跪了起來,砰砰磕頭:“啟稟大帥,何光先就是一個小小的參將,哪有這麽大的膽子,一切都是有人指使的,卑職就是一條狗,聽人命令的狗啊!”

熊廷弼沉聲問道:“你聽誰的命令?”

“卑職……”

何光先偷偷抬起頭,眼睛的餘光掃過了坐著的巡撫周永春和葛春芳,周永春被看得三魂走了七魄,手腳都哆嗦起來。

他突然一拍桌子,厲聲說道:“何光先,你喪心病狂,朝廷一定嚴懲不貸,可是你要敢隨便攀扯誣陷,那就是罪大惡極,滅你的滿門都不為過,你好好想清楚!”

洪敷敎斜眼看了一下周永春,微微冷笑:“中丞大人,您何必這麽著急呢,要是所有的罪名都在何參將的身上,已經夠滅九族了。如果真如他所說,受人指使,最多就是充軍發配的罪過,何參將,何去何從,你自己知道!”

大堂之上,無數的目光都落在了何光先的身上,他隻覺得肩頭上有山在壓著,脖子上有手掐著。

“我,我說!”何光先猛地抬頭:“是小五公公,是他,就是他出麵找到了金生,逼著金生幫忙,把扣押的馬車上的貨物換成了糧食的,後來又把金生給殺了!”

說到了小五公公,所有人都渾身發冷,把目光落在了何汴的身上,怪不得這位監軍太監突然來了呢,原來還牽扯到了他!

就在這時候,葛春芳突然眼前一亮,他終於等到了這個機會!

葛春芳跳了起來,大聲的說道:“好啊,洪敷敎,你的狐狸尾巴到底露出來了!把事情牽涉到何公公,你是什麽目的?何公公是給聖上辦事的,那是赤膽忠肝,殫精竭慮。剛剛不是有公公前來送信嗎,說有人跑到監軍衙門,把小五公公給抓了。是誰啊,有膽子站出來,讓我們都看看,究竟是哪個豬油蒙了心的,敢這麽沒有王法!”

周永春聽著,漸漸的眼前也亮了起來,老葛這個主意好!把何汴拉進來,正所謂天塌了有大個頂著,他們也就都沒事了!

周永春也急忙說道:“沒錯,內臣犯錯自有內廷處置,要是外人敢插手,那就是欺君,罪不容誅!洪大人,你不是講究規矩嗎,弟子也犯了罪,正好秉公辦理吧!”

何汴眉頭挑了挑,微微一陣冷笑:“咱家雖然是奴婢,可是咱家是萬歲爺的奴婢,你們鬧得天翻地覆,那是你們的事情,可是這火燒到了咱家身上,咱家就不能不管。把小五子立刻交給咱家,把胡說八道的何光先,還有膽大妄為,敢到監軍衙門抓人的狂徒都給咱家押下去,咱家要親自處理!”

何汴的話剛說完,從外麵就擁進十幾個士兵,直接衝向了張恪。

賀世賢和洪敷敎一看,全都傻了眼,他們也沒有想到何汴竟然這麽霸道,明明是自己手下出了事情,竟敢反咬一口!

可是他們又氣又憤,卻沒有絲毫的主意,何汴可是監軍太監啊,代表著皇上啊!賀世賢晃著高大的身軀,擋在了張恪的前麵。

洪敷敎急忙說道:“何公公,張恪救兄心切,無意冒犯啊!”

何汴冷冷一笑:“洪大人,以後收學生啊,眼睛放亮一點,省得給自己惹麻煩!你們連咱家的命令都敢不聽了嗎,把他給我拿下!”

落到了太監的手裏,還能有好下場嗎?在場的眾人都給張恪投去了同情的目光。一個有膽有識的小後生就這麽完了!

別看這些人都給張恪判了死刑,可是張恪卻神色如常,一點也不驚慌。

“何公公,您要抓草民,草民沒有一點話說,隻是小五公公不是我抓的!”

“不是你?那還有誰?”

“是咱家,咱家讓人抓的!”

同樣的尖利聲音,何汴和熊廷弼等人急忙往外看去,隻見從外麵同樣走來一個穿著麒麟服的大太監。此人四十多歲的樣子,胖大富態,一雙肉包子眼,滿臉都堆著笑容。這位滿臉春風的走進來,可是在場的眾人卻一個個瞪圓了眼睛,仿佛見了鬼一樣!

這個人正是礦監太監,張曄!

在晚明的政壇上,礦監太監可不是什麽好東西,個個聲名狼藉。而在眾多礦監之中,遼東礦監高淮又是頂風臭八百裏,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高淮從萬曆二十七年到遼東,開金銀礦,收商稅,盤剝無度,手下的鷹犬更是到處敲詐掠奪,連馬市也不放過,見到好馬就搶到手裏。一直折騰到了萬曆三十六年,竟然爆發了兵變,高淮被嚇得逃到了關內,從此銷聲匿跡。

接替高淮的正是張曄,這位吸取了前任的教訓,該是他管的事情睜一眼閉一眼,不該他管的,一個字都不多說。遼東上下最初還擔心張曄會亂搞,可是這位在遼東十餘年,一切都風平浪靜,大家幾乎都忘了這位礦監太監的存在。

此時這位驟然冒出來,究竟想幹什麽!

何汴和熊廷弼等人滿腹疑惑,不得不起身迎接。

“師兄你怎麽來了?”何汴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

張曄毫不在乎地坐下來,笑道:“何師兄,咱家聽說有些宮裏的人越發的沒有規矩了,竟然和商人、將官勾結在了一起,忘了自己是什麽東西!何師兄,你覺得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奴婢,該不該抓起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