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哨口驚魂

事情正按照杜少謙所希望的那樣發生。

當瘸腿皮五被他一連串充滿慷慨激昂的說辭所折服時,我突然有種上當受騙的感覺,難道我自己也僅僅是杜少謙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難道為了真相就可以真的置他人於不顧?或者杜少謙原本就相信我,也確信皮五真的可以安全帶我們登上江心島?

在我充滿變數的隱秘人生裏,那是我第一次真正去麵對所謂的抉擇。直到今時今日,直到此刻我拖著朽糟的身子,坐在電腦麵前給你們講述這段故事,我仍舊無法判斷自己當初選的這條路究竟是對是錯。跟杜少謙接觸得久了,我越來越發現他的內心波動著一股煌煌狂熱,就如同在一印鐵鍋裏正沸湧的開水,這跟我起初遇見他時,他給我留下的那種沉默寡言的印象簡直大相徑庭。然而,我卻實在無法否認,那時的杜少謙身上的確飄**著一種讓我無論如何都欲罷不能的氣息,我將為此隻能對那些數不勝數的凶險滿懷感歎。

皮五的加入似乎讓杜少謙平添了兩分信心,這使得他看起來越發顯得精力充沛。接下來要解決的就是,如何瞞過武裝部胡建設的眼線從這座宅第當中走出去。杜少謙那股子拎起來就用的勁頭真是發揮得淋漓盡致,他將這個問題拋給皮五,並且故意信心十足地告訴我:“皮五必定有辦法。”

皮五果然當仁不讓,他滿心歡喜地說:“這事兒再他娘的好辦不過啦!杜科長可能還不知道,咱這躍進旅館有條暗道可以通向鎮口。那原來置辦這座宅子的大地主可不是個傻瓜,守著這份產業他能不給自己留條後路?雖說現在那裏已經廢棄,也就是平日裏用來堆放一些雜物和菜食,但有我皮五在,保靠能帶著你們安全離開。”他根本不容杜少謙和我再行插話,接著急赤火燎地說道:“我這就去準備登島用的工具,你們就在這旮兒等著我,說話就回來!就回來!”皮五說罷就興衝衝地前去準備,那樣子生生像被打了一管子雞血。

我繼續跟隨著杜少謙的腳步順時針繞著吊腳樓走動,心裏又忍不住問道:“杜科長,難道你就不怕咱們走掉之後凶手再出殺招?如果你不在的話,就憑李桐和老崔,他們怎麽應付?”

“這點你不用太過擔心。”杜少謙未假思索地回答道,“凶手才不會笨到留下把柄讓我們抓。要是他真的再有什麽行動,豈不是替我們縮小了調查的範圍?”杜少謙話鋒一轉,“還有就是,我知道你在擔心皮五,擔心他是否能應付得了鴨綠江的驚濤駭浪,其實我也同樣在擔心。但是,如果不去嚐試,你又怎麽可能知道結果?就算——我是說就算,就算真的沒能成功登上江心島,起碼我們還是有所收獲的,畢竟我們因此還得知了這躍進旅館有著一條暗道。”

我點頭道:“那這件事跟李桐和老崔他們怎麽說?就說咱們去了江心島?”

“千萬不要!”杜少謙盯著我說,“這種情況下什麽都不說才好。我們得往水裏摻些沙子,攪得越混濁越好,否則,大魚怎麽肯露麵?另外,我要告訴你一個重要的發現,也算是臨行前給你鼓鼓勁頭。還記得昨晚回來的時候,我問過老崔,那胡建設和徐海生命人將吳先生的屍首運走之後還拿走什麽了嗎?”

我回憶了回憶,說:“杜科長確實問了這麽一句,我記得當時老崔說啥也沒拿走。”

“這就對嘍!”杜少謙悄聲道,“但是屋子裏卻少了一樣東西!或者說,那樣東西原本就同吳先生的頭顱一起消失了!”

“究竟是什麽東西?”我又被杜少謙挑起了興致。

“素瓷罐!用來裝夜光木的素瓷罐!”杜少謙說,“當時,我們衝入房間發現吳先生被害,於是一門心思都在尋找他的頭顱上頭,根本就沒有在意旁物。接著,咱們倆就急急忙忙去追趕獠牙剃刀,更是無暇分心再去思量。可是,回來之後我再行檢查房間,卻沒有發現那個素瓷罐,既然老崔始終都沒有離開案發現場,他又說胡建設和徐海生隻命人帶走了屍體,那麽可以肯定:那個素瓷罐當時是跟著吳先生的頭顱一起消失在封閉的房間裏的!”

我大吃一驚:“可是殺人者為什麽要帶走它?難道……難道殺人者是嫌提著頭顱太過麻煩,所以用那素瓷罐子來裝著?”

杜少謙信心滿滿地說:“邱明,你隻需記住這條線索即可。目前,無端的猜測隻會擾亂你我的思緒,或許登上江心島之後,一切便會自有分曉。”

我望著遠處斑駁的磚牆,心裏亂得像是磁幾十隻活蹦亂跳的螞蚱,怵怵地不再想說話。

瑣事不表,但說皮五準備好登島的家什兒與我們會合,已然接近晌午。

我們三人通過暗道抵達鎮口時,天上業已飄起了綿綿細雨。這條暗道果然異常隱蔽,入口在院尾北側的廢棄炮台下,出口卻在密林掩映下的一凹溝塘子裏。我想到這條暗道挖掘得如此煞費心機,會不會也跟吊腳樓相通,而凶手殺害吳先生之後便從這裏逃走的?但轉念就兀自搖頭否定了,那吊腳樓是懸在空中的,下頭隻有五根大柱撐著,這種想法根本就是自己抽自己的嘴巴。再加之杜少謙一副掌控全局謀算已久的樣子,他是絕不會忽略這一點的。而在穿越暗道期間,我一直在觀察四壁和腳下,的確沒有他人行走過的痕跡,想來這條暗道確已荒廢了許久,甚至那濃重的土腥味都衝撞得鼻孔發麻。

我們冒雨由鎮口向鴨綠江岸快速行進。皮五常年在這一片混跡,帶起路來自然駕輕就熟。雖說沿途我們也經過了幾處補丁般錯落的土坯房屋,但並沒見到鄉民,倒是房門窗戶緊密,悄無聲息——估計是連日大雨的緣故,鄉民們被陰剌剌的天氣弄散了精氣神,我也就沒放在心上再去細想。

皮五扛著木船一瘸一拐走在前頭,我本想替他扛上一會兒,好讓他把滿身的氣撩在渡江上頭,豈料他掂了掂那木船說:“這東西,樺樹皮做的,飄輕!咱這遼東地界兒,早年間都是些滿族人在這疙瘩。他們沒有入關打天下建立大清國前,全是靠著漁獵討生計。滿族人管這玩意兒叫‘紮哈’,咱們漢人都叫它‘快馬子船’,用的時候提起來就走,不用的時候就當馬槽子喂馬使。別看這玩意兒不起眼,你可千萬別小瞧它,在江上它可是正兒八經的水上飛哩!要是劃著賊沉賊沉的木船,怕是累死咱都登不上那座江心島!”

我疑問道:“可是這紮哈看起來實在不夠結實,它真的能扛住鴨綠江的滔天大浪?”

皮五笑道:“這鴨綠江彎彎繞繞流出去千八百裏地去,在魁嶺的上頭分了個汊子,在下頭又匯合在了一起。那當年闖關東的老百姓為啥在這兒安了家?還不是因為這疙瘩的地勢平坦,水勢又不那麽猛。可是隻要出了魁嶺沿岸你再瞧瞧,那可是動了真章的惡河,先不說咱們要經過那要命的哨口煙袋鏈和響水亮子,單說這江心島所在的江麵,因著修建水豐發電站,差不多得有兩百丈寬。平日由江岸登島那都得費上一把子氣力,何況咱們又是在汛期,所以隻能靠著水流的衝勁加上紮哈的便巧才能勉強行到江心。”說著皮五從行囊裏掏出一把帶著泥土的苔蘚,“這個是以防萬一,要是紮哈真的漏了,就隻好靠它堵上了。不過你用不著太擔心,當年滿族人在江裏捕魚和采珠時都這麽使用,沒啥大不了的!”

我接過苔蘚,故作輕鬆地說道:“其實,我更擔心的倒是哨口煙袋鏈裏那個水怪毛毛撐。”

說話間紮哈已經駛入江中。皮五手持雙頭尖翹的剡木槳左右劃水,我坐在紮哈當中,緊攥著濕漉漉的苔蘚,心髒怦怦狂跳個不停,戰戰兢兢地瞄著身下左右,生怕這看起來弱不禁風的紮哈真是會漏水。而坐在船尾的杜少謙,顯然也是頭一次經曆這般過眼心驚,他用雙手緊撐著船沿兒兩端,皮肉上的青筋早已繃起老高。

由於清晨時才大雨初歇,這會兒又飄起了毛毛細雨,因此水麵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霧,籠罩在整個江麵,使得我們的視線被阻礙得一塌糊塗。待紮哈飛馳過魁嶺沿岸較為穩當的流域後,霎時間我便感覺一股邪風擁著薄霧迎麵撲來,幾乎與此同時,身下那窄細的紮哈開始左右傾斜扭動,再看這鴨綠江水已經是白浪翻滾,駭水騰波!

水勢的突然走樣,令飛濺的水滴一股腦兒地往身上躥,這些水滴裏像是都藏了一頂冰錐子,戳在**的皮膚上那真是硬生生的寒。想來這便是皮五口中真正的惡水,我的整個身子頓時就成了透心涼,嘴裏哆哆嗦嗦地念叨著問皮五:“怎麽辦?怎麽辦?你倒是……你他娘的倒是說句話……”

“幫我看著點前頭!”皮五擎著身子,擺動剡木槳躲過迎頭灌過的激湍浪頭,大聲叫嚷道。接著,他俯下身來,居然不管不顧地盯著奔湧的江麵端量了起來!我見他完全是副甩手掌櫃的模樣,心裏頓時怒不可遏,但轉念一想,這種關頭還是不去找他的晦氣為好,於是隻好忍氣吞聲道:“你,你這是……到底要幹什麽?”

“放心!”皮五麵不改色,掛著水珠的臉膛上充斥著運籌帷幄的表情,“咱們現如今是順流,隻要不逆著水勢硬來,這紮哈再怎麽折騰也沒啥大事。我在找水線,江風一起水線實在太難辨認,要是找不到它,待會兒到了哨口煙袋鏈,那咱們可就夠嗆哩!”

“水線?”我雙眼緊盯著前方彌漫不止的薄霧,滿是惶恐地問道,“全是大浪,哪裏來的啥水線?”

“你不是木幫中人,不懂這裏頭的蹊蹺。”皮五胡亂抹了把臉上的水珠,“這江上的水線就跟咱們平日在陸地上走的路似的,一旦紮哈偏離了水線就會像人迷了路,到時候別說我一個皮五,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都不管用!當年木幫中人在這江裏流送,那可真真正正得請個專看水線的老把頭師傅立在排頭,否則根本就是自尋死路。別看是同一口江裏的水,就這東西兒那還分上水下水,清水渾水,文水武水,門道多得數不勝數咧!”

我見皮五說得有鼻子有眼兒,原本緊縮的心略微寬了寬,又好奇地問道:“那你倒是給講講,這江水的門道都有啥,讓我跟杜科長也長長見識不是?”

皮五俯下的身子由紮哈的左端調換到右端,頭也不抬地說:“木幫中人嘴裏的上水下水,是指排子或者船在轉彎的時候,江水是傾斜著的,往前流左為上,右為下,但凡遇到這種情況,右邊要吃住勁兒。那清水渾水說的是水底下有物,不深不淺的水就是清水,打著旋渦的水就是渾水;渾水大都嘩嘩地響,那是因為水底下有石頭,哨口響水亮子就是這樣。而文水武水則是一條江中的慢水和快水,文水又深又穩,停船靠排萬無一失;武水可就厲害啦,嗆浪起鼓,這不眼下咱們就在武水的上頭嘛!”

皮五話音將落,猛地抬起身來,抄起剡木槳攪動著左側的浪頭,紮哈順勢朝江心的方向滑去,這時整葉紮哈不知怎麽忽然變得輕快了,甚至皮五隻是用剡木槳左右點著水,那紮哈就貼著江浪起伏不止地疾馳起來。皮五高聲叫嚷:“瞅見沒?找到水線真格兒能省把子氣力!”

滯滿水粒子的濃霧唰啦啦地撲在臉上,極速帶來的緊張讓我腹腔裏升騰出一股子湧動的力道,凶猛地衝撞著喉嚨。我斜眼瞟視兩岸,隱約看到一些虯須怪樹張牙舞爪地聳在頹崖之上,它們在越發陰暗的天空下順次而過,不禁讓我冷戰連連。這個時候,遠處白花花的霧氣裏開始爬出金色的閃電,沉悶的雷聲也跟著緩緩響動了,而我們的正前方已然出現了一麵黑洞洞的峭壁。皮五見狀連忙撇臉叫道:“江水馬上就要甩灣了!杜科長,你在後頭斜著身子抓緊點船沿兒,這江灣過去之後,咱可就要借著水勢衝過那哨口煙袋鏈啦!”

紮哈瞬間便飛入峭壁籠罩的巨大陰影之下。皮五夯住身子費力地施展著剡木槳,紮哈在經過三五次劇烈的顛簸以後,轉過江灣重新擺正了位置。而就在我將放下心來的時候,不遠處的前頭忽然傳來震天的水響,這聲音像是在凶悍地鳴鼓,轟轟隆隆直震得耳根發癢——哨口煙袋鏈已然擺在眼前!

皮五將紮哈略微穩了穩,說道:“這煙袋鏈橫在江裏的礁石太多,水流又太急,咱們得靠著邊兒走,要是紮哈不小心衝入江心,那可就難辦嘍!”

“走!”沿途一直寡言少語的杜少謙突然接話道,“如果你皮五不行,那就沒人能登上江心島。”

皮五遺嘴唇看了兩眼杜少謙,接著抄起剡木槳向前行去。隻是紮哈僅僅衝出去幾丈遠,不知為何突然就停滯不動了,它像是失去了控製,繼而在沸油般的大浪裏搖搖晃晃打起轉來!

“操蛋!”皮五驚叫道。他一邊揮動著剡木槳拚命在水中攪和,一邊驚慌失措地喊道,“杜科長,咱們遇到麻煩了,紮哈被捕魚的麻網掛子纏住啦!”

“這個地方怎麽會有這東西?”杜少謙利落地掏出一柄匕首遞給皮五,“趕快割斷它們。”

“可能是上遊哪個鄉親置下的,遇到連日大雨給固定麻網掛子的木橛衝垮了,真是要命!”皮五嘴裏掛著嘟囔,將剡木槳扔給我,持著匕首把胳膊伸進洶湧的浪頭裏擺弄著。

失去控製的紮哈距離哨口煙袋鏈越來越近。那麻網掛子本就布滿著大大小小的窟窿,又經過在大浪裏的一通翻滾,早就膩歪歪地成了團亂麻,加之這些麻線都是秋後在水坑中漚過的,結實程度甚至要超過皮革,它們固定不動還好辦些,可是眼下哪有這等如願好事?——紮哈的搖晃卸掉了皮五身子裏一半的氣力,而匕首又是在湍急的水浪裏揮舞……眼見著紮哈渾渾噩噩地正跌向煙袋鏈中心的礁石區,我突然覺得渾身軟遝遝的,如同被抽掉了筋骨。與此同時,腦袋也有種充血般的眩暈……而紮哈,紮哈居然在這工夫突然顛離了江麵!

這意外僅僅發生在瞬間,以至於我反應過來後,裹著麻網掛子的紮哈已然大頭朝下紮入了哨口!我們三人一股腦兒被這衝勁掀進水裏,浪花劈頭蓋臉地摑過來,幾個來回我就被打蒙了,嘴裏也被惡狠狠地塞滿了冷水。皮五畢竟曾是木幫中人,雖說瘸了一條腿,但他還是先薅住了紮哈,接著晃晃****地鳧水湊到一處礁石旁穩了下來,他拚命對我和杜少謙吼叫道:“先!先抓……住石頭!抓住!”

我隨波逐流靠上一處礁石後,再看杜少謙已經根本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他隻是忽上忽下地亂舞著手臂,嘴裏斷斷續續地喊:“我不懂水性!不懂水性!”

皮五見狀隻好將剡木槳的一端拋向杜少謙,杜少謙這才憑借它起起伏伏靠上就近的礁石上,接著大口大口地吐著滿腔的江水。

天色愈加昏沉,閃電頻繁地撕裂著滾滾鉛雲,悶雷就響徹在我們的頭頂上。隨著雨水沒時沒晌地魚貫而落,我越發覺得自己的體力也正在消耗殆盡。這哨口煙袋鏈的水底似乎有種強大的吸力,拚命地扯著我褲腳。起初我還能感覺一些湧動的小沙石打在上頭的疼痛,隻是僅僅過去一小會兒,它們就有些麻木了。

皮五短暫喘息了片刻,突然盯著剛剛紮哈顛離的水麵道:“杜科長,邱明,剛才你們誰看清紮哈是怎麽飛起來的?明明我已經快要斬斷那麻網掛子了,可是怎麽會……”

皮五說到這裏,我連忙揚起腦袋試圖觀察那處水域,然而浪花的穿崩實在太過凶猛,它們不可遏製地往兩隻眼睛裏楔,我隻能模模糊糊看到一大團蓬勃的泡沫在緩緩順流而下。他們兩人也看到了,皮五氣喘籲籲地說了句:“那團東西是啥玩意兒,我咋瞅著有些不對勁!”

皮五的話提醒了我。我猛然記起陳婆昨晚說起過,在這哨口煙袋鏈曾經出沒過水怪毛毛撐,還說它最初從水裏鑽出來時就會帶著泡沫——這個念頭讓我的心被緊緊揪了一下,難道,難道今天真是事有湊巧被我們碰到了這怪東西?想到陳婆講述毛毛撐時的恐懼表情,我的腸子都悔青了,恨不能掏出來在這滔天巨浪裏好好洗洗。——杜少謙!杜少謙!你說你自己一意孤行也就算了,可是明明連水性都不懂卻死乞白賴非要登上江心島,這不是作繭自縛是什麽?!

然而事已至此,就算那毛毛撐真的來襲,就憑著我們兩個半人根本無力回天,我不禁狠狠地閉上了眼睛。說兩句掏心窩子的話,那短短的幾分鍾時間裏我思量了太多瑣碎事:我想到自己再也不能做毛主席的好戰士了,卻從來還沒能親眼見過他老人家的偉岸身影;我想到停在躍進旅館門口的那車木材怎麽辦,東坎子防洪工程會不會因為我而抹黑;甚至不怕你們笑話,我還想起了我娘捏過的十八個褶的薄皮兒白麵餃子……這些影像井噴般囫圇地衝撞著我的眼窩,它們酸了,麻了,接著湧出了兩行滾燙的熱淚。

而就在這個時候,我影影綽綽看到那團泡沫已然緩緩消散,緊接著那片水域陡然升高了兩丈,一床棉被樣的白花花東西掀著浪花顫巍巍地浮出了水麵,它帶著那股讓人作嘔的腥氣隨即順著水流霧氣迎麵撲來——毛毛撐!真是的毛毛撐!!

我接連打了兩個恐懼的噴嚏,緊摳在礁石上的十指嘩啦啦地發軟,大浪頻頻掠過,我的整個身子倏地被擲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