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我是孬的蟲草

我和治衡一道去醫院,心裏我給自己打足了勁,也勸了自己無數次不要緊張不要怯場的話,可是一走進這飄著消毒藥水的走廊,我腿肚子就開始抽筋般的緊張。

治衡非常理解的寬慰我:“其實我媽媽比你還緊張。”

這話我也相信,五年前她跑到學校來,在最熱鬧的中午堵在學校飯堂門口指著我一頓冷斥,她是瞅準了時間,地點,人群,一招出手,把我打的體無完膚。我差點沒勇氣再進飯堂,如今,她兒子要帶的女朋友竟然是當初被自己刻薄的一無是處的女人,過了五年這個女人還噩夢一樣的糾纏上了她,她怎麽不氣餒?

終於到了病房門口。病房在走廊的最裏一間,是高幹病房,治衡的父親是財政局局長,母親在衛生局也身居要職,所以她一生病,來探訪的人自然是絡繹不絕,我們才走到走廊上,就已經看見門口堆出來的花籃了。

我看著手裏這束花,遲疑起來,人人都送花,我也拿花,是否是多此一舉了?

治衡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他輕輕搭著我的肩,“別想太多,你的花和別人的不一樣。”

這話讓我多少有了點勇氣,他推開了門,我隻得跟進去。

許媽媽正坐在沙發上和另一位女士聊天,聽見門響她轉過頭,先是看見兒子眉頭一挑,接著看見了我。

我趕緊叫:“阿姨好。”手捧著那束花的塑料紙,手心都是汗。

保姆過來接過我的花和水果籃,禮貌的向我笑笑便借故出去了。治衡拉著我的手過去,“媽媽,帶依蘭來看你,其實依蘭也早想來了。”

他和母親說話盡量用了十分家常的口氣,許是怕我有壓力,所以談話隻象親朋好友相聚般。許媽媽看著我,先是上下打量一番,隨即笑著說客套話:“依蘭這孩子真是出落的十分標致了。”

那來訪的女士是個很精妙的人兒,眼見治衡帶了客人便立即提出告辭,病房裏登時隻剩了我和治衡母子。

我坐在沙發上,雙手互搭,緊張的不敢多說話。再看許媽媽,她戴副眼鏡,麵容較之五年前並無變化,雖然是肝癌,要做化療,氣色上差了很多,但氣質和威嚴還在,特別那雙眼睛,隻看我一眼,我便心頭一寒,趕緊轉移了視線。

她微微一笑,口氣和善了,並無五年前那麽盛氣淩人,開始和我象親近人兒的問長問短,什麽‘是去當兵了吧’,‘在酒店工作 ,累嗎’,‘家裏父母都還好吧’,無外乎這樣一些長短家常,我也隻能禮貌的一一答複。治衡在中間不住的打圓場,調合氣氛。但我直覺這一番談話,我們兩個女人都象禦敵的貓一樣,渾身的毛發都豎緊了,表麵看似平靜,實際都很不平靜,結果聊了不到十五分鍾,我便沒了話,她也露出了疲意。

果然我聽到她抱怨:“這天天在醫院耗著,真是不死也給悶出病來。”

我當時不以為意,隻是隨聲附和的來了一句:“是啊,換我也給悶死了。”

治衡那邊正給她剝桔子,聽了這話馬上皺了眉,“好端端的蹦出什麽死字來!”他聲音裏有十二分的不悅,我這才想起,許媽媽畢竟是肝癌晚期,病患家屬最忌諱的死字,她不在意,我竟然也跟著脫口而出,真是不機靈到了家。

一時間我也尷尬的從腳底麻到了頭頂,坐在那裏,直直著腰左右不是。倒還是治衡把一個桔子遞到我手裏,先替我解了圍。

許媽媽按著頭,保姆這時來提醒她,要休息了。我趕緊提出告辭。

許媽媽倒是還很客套,不冷不熱的和我說道:“有時間到家來坐,這裏也不是什麽待客的地兒。”

我也趕緊回道:“是,阿姨注意休息。”

走出病房,我長長鬆出口氣。這場會麵,沉悶緊張,比我麵對領導還有壓力。我有些懊悔跟他一道來醫院。

治衡輕輕拍我肩,逗我:“你看你啊,一鼻子的汗。”

“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你還是回去陪阿姨吧!”

“不妨事,反正今天我也休息。”

我們一道進電梯下樓,結果電梯行到一樓,剛要踏出去,我們兩個人都呆了一下。

蘇茜?

她在電梯外麵,手裏捧著一束鮮花,正欲進去,看見我們停了下來。

治衡很奇怪:“蘇茜,你來醫院看病人?”

蘇茜微微一笑:“是,正在附近,知道阿姨在這裏住院,所在過來看看。”

“哪位阿姨?”治衡竟然傻到問這個問題,連我這樣的笨人都聽的出來,他竟然還糊塗。

我提醒他:“治衡我還有事,你先陪蘇小姐上去看阿姨。”

治衡這才反應過來,他看看蘇茜,再看看我,似乎腦子半天還沒轉過彎來。

我已經先踏出了幾步,向他揮揮手,“我先走了治衡。”他那邊哎了一聲,又看蘇茜,很是迷茫的樣子。

沒等他再來追我,我已經先出了門。

外麵陽光這麽好,我一個人在街上躑躊,看著高高的病房大樓,忽然間我腦子裏想起了爸爸采購食材時常說的一句話:“不怕不識貨,但怕貨比貨,一樣蟲草擺在你麵前,你拿不定主意,兩樣擺在你麵前,一好一孬一對比,孬的自然露出馬腳。”

我是不是那孬一點的呢?雖然蘇茜和治衡隻是同事和朋友的關係,可是就當普通人,和蘇茜一站在一起我都自慚三分,高佻,有氣質,模樣好,學曆高,無形中就給人一種壓力,無怪當年許媽媽會說我,你不配治衡,哪裏都不配,現在不配,以後就算改的了麵,也改不了你的內裏,你身體裏就沒有配的上治衡的成分。

我悵然。鬱悶的走。

才走幾步,手機又響。

劉思思在裏麵急切的叫我:“姐姐,你知不知道岑各各病了?”

我啊了一聲,立即追問:“董忱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