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冬天明明已經結束了。

可在內心深處。

它好像永遠都過不去了。

我們被困在原地,畫地為牢。

進不去,出不來。

那條穿越生死之界的隱患。

當它瞬間顯現。

這冬天的殤,誰來仰望?

1

冬深了。

北京的天,開始黑得越來越快。

走過小區兩道,蒼穹間總有種要壓下屋頂的感覺。

今天下班回到房子。

我開始著手整理東西,準備把這個房子空出來,還給庚辰銘。

既然我倆已經掰了。我就沒有資格再住在這裏。

是該離開了。

畢景剛才來了電話,說她馬上就從醫院附近的SPA館裏出來接我,一起打道回去。

北京現在住房緊張,畢景願意這麽慷慨解囊,我非常感謝。

話說到這裏後,畢景在電話那頭又開始嚷嚷:“你得瑟不?不就是一個破房子嗎?至於嗎你?要真想謝了,到時候有的是機會要你好好謝。”

話雖如此,但卻感覺到心裏異常的溫暖。

身邊沒有了庚辰銘,還有這麽一個好朋友,我覺得我應該是要感知幸福的。

畢景是跟綿羊一起過來的。

很詫異的,竟然沒有看到苑西茜。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起,隻要有綿羊的地方,苑西茜就一定會出現的?

我突然就差點兒給笑了出來。

想當初,我跟庚辰銘給人的感覺,也絕對就跟一連體嬰似的吧?

畢景毫不客氣地一巴掌就拍上我的**:“想什麽呢你?還不趕緊收拾收拾?今天給你拉了個免費苦力過來,看我夠意思吧?”

我充滿悲劇色彩地看向綿羊:“你怎麽又被畢景給搞得開始整角色扮演了?”

綿羊特無奈地聳肩:“我也不知道。反正咱們畢大導演最擅長幹的事情就是給安排客串了。你說對不對啊?畢導演?”

畢景拿眼斜我倆:“對你兩個大頭鬼。趕緊走!我老爸還做好了飯在家裏等著呢。少說廢話,幹實事!”

我的行李並不多。

就一個不大的行李箱,綿羊提著。

還有個皮包,裏邊裝了些洗漱用品,也就沒什麽了。至於當初庚辰銘買給我的布娃娃、衣服、沙發,還有一些小飾品,吊墜的,我什麽也沒裝,通通都給留到了屋子裏。

在關燈鎖門的時候,畢景突然就很沒眼色地給整出了一句話:“我輕輕的來,正如我輕輕的走……”

氣得正處於感傷狀態的我差點兒把手裏的皮包甩丫臉上。

狠狠地瞪了她兩眼,我什麽也沒說,就朝樓下走去。

綿羊在背後強忍住笑意沒敢太囂張。

但畢景那丫就是個大白眼,根本就不知道討厭為何物,跟著我倆一起走樓梯,而且還更惹人嫌地續了一句:“誒,綿羊,後邊是什麽來著?”

綿羊很艱難地咽了口唾沫,估計是瞧見我能殺人的眼神,便很小聲地回了身後喜氣洋洋的畢景一句:“你快淡定點兒。”

出了樓門,畢景一股腦兒衝到我倆前頭,她的身影在冬天的寒風裏竟然顯得有些瘦弱,我一晃神,也懶得找丫算賬。卻是很關心地問了句:“你怎麽瘦成這樣了?”

畢景一聽到這話,臉突然就給耷拉了下來:“我都瘦得隻剩40公斤了,你怎麽就才發現呢?”

不知道是天氣的緣故還是別的什麽,我怎麽聽著畢景這口氣,那麽感傷呢?

綿羊拉開後座門,吆喝我進去。然後跟畢景站在車外,兩人研討到底誰開車。

最後結果,綿羊坐車,畢景當司機。

車裏我還在糾結著那個話題:“畢景,你是不是跟著你喜歡的那什麽名模吃一樣的減肥藥了?”

後視鏡裏的畢景滿臉鄙夷:“你見我吃過什麽減肥藥嗎?還有,她叫AbbeyLeeKershaw,澳大利亞墨爾本人,而且,誰跟你說AbbeyLee有吃減肥藥?”

“那你怎麽瘦成這鬼樣兒了?”

“沒辦法,吃的再多也不長肉。天生就這體質。”

聽口氣,丫怎麽還有種自豪感?

“誒,我說你該不會認為這種非正常體現是正常瘦身的結果吧?”

畢景突然就給減了車速:“怎麽?正常不正常都已經這樣了。你嫉妒啊?”

“去你丫的。”我立刻就給爆了粗口,“我再沒的嫉妒了?雖然咱也不是什麽窈窕佳人,但至少身材還算勻稱有質的。”

“你羞不羞?”畢景肯定在翻白眼,“還勻稱有質?讓你跟我一塊去ClubSPA館,健健身、美美容、排排毒,然後去練練瑜伽,修身養性,死活都不願意去!你沒摸摸你肚子上都幾層遊泳圈了?”

這話說起來挺傷人的。畢景這丫就天生長了一張毒嘴,連綿羊都能看得出來。他碰了碰我的肩膀,朝我小聲嘟囔:“你說你跟一有理村村長貧?你這不是自找打擊嗎?”

一聽有理村村長這代號。我就開始替綿羊擔憂。

畢景耳朵忒好使,而且反應還特靈敏。

我都還沒來得及開口呢。就聽她開始嚷嚷:“老綿羊你有種就聲音大點兒說,你說你一大男人怎麽就那麽三八呢?”

綿羊嘴角抽筋,卻也很有先見之明地沒回應畢景,自動省略掉她口氣中的無禮取鬧,然後開始假寐。

2

畢景的開車技術很不錯,一路上很少有急刹車、急加速。所以我們坐得都很舒服、安穩。甚至在車已經到達畢景家所居住的小區時,我都還未察覺,繼續獨自沉浸在自己沉睡的夢裏。

畢景把我搖醒後,就開始對著我身邊的綿羊展開攻擊。

綿羊最近不知道整什麽去了,看起來很累的樣子。

任由畢景搖了好幾次,都不見醒過來。

最後畢景實在沒辦法,照著丫不經意間漏出來的白脖子,一個絕妙神掐就給烙了上去。

綿羊吃痛的一聲悶哼,很快就睜開了睡意朦朧的雙眼。

看得出來他這一覺睡得相當踏實,因為那突然間有些泛紅的眼睛裏還是出現了熟睡後的迷茫。但經畢景這麽一打擾,那雙瞳眸此刻瞪得異常的大。

畢景一聲麵無表情的“到了”,就把他差點爆發出來的起床氣給蓋了回去。

雖然從表麵看來綿羊挺委屈的,但對於畢景,好像我們誰都發不出來脾氣。

畢景家住20層,我們乘電梯上去後,畢伯伯已經站在門口恭迎了。

畢伯伯長得不像畢景,但性子卻跟畢景異常相似,都是很大氣不拘小節之人。

見到我們,很喜慶地就給迎了上來。

還幫忙要拎我手上雖然不大但此時卻顯得很充盈的皮包。

“快,小瑾,一揚,趕緊進屋來。外頭很凍吧?景景你也趕緊收拾收拾,幫小瑾把東西搬好。”

我拿手擋住畢伯伯伸出來要幫忙的大手,心裏也異常的溫暖:“畢伯伯您快別這麽客氣了。您要再這樣,我都不好意思住了。”

畢景抓住畢伯伯的胳膊就往屋裏拉:“就是,老爸,你要再這麽客氣,邸瑾肯定都不會住了。你就別給我們添亂了,隻用做好飯等我們開吃就好!”

畢伯伯一向寵畢景的緊,聽畢景這麽一說,倒很快地就跑廚房去忙活了。

我們把行李依照畢景的吩咐搬到了她房子裏。

什麽東西都收拾妥當後,畢伯伯也開始呼叫我們出門吃飯。

畢伯伯的做飯手藝很好。

聽畢景說,以前她媽媽在世的時候,也從沒做過飯,家裏家外都是畢伯伯一手包辦。

對於這麽一個出色的爸爸。

畢景每次提到都覺得相當自豪。

也是,畢伯伯能坐到目前這個位置,對於社會的影響力或多或少還是有的。

雖然畢景從來不說,但我知道,自從她媽媽去世後,畢伯伯的所有用心就都放在了畢景身上。

畢景能這麽年輕就當上醫院的某科室護士長,不能說純粹,就光拿分量放到那裏,院長還得要買畢伯伯的麵子。

飯桌上。

畢景倒顯得很安靜。

畢伯伯感慨我們,說是:“你們幾個,再加上辰銘,在大學裏就好得打緊,這會兒都出大學這麽久了,關係還這麽好,可真是難得啊!哈哈。”

這麽說來,我心裏突然就升起了一股心心相惜的感覺。

其實畢伯伯說得很對,在現在,哪還有畢業後還能像我們這般堅定如磐石的友誼了?這個年代,說我們是生死之交或許不敢當,但絕對是那種要是其中一個人出事其他人都能替他打抱不平的鐵哥們。

我們的關係,很鐵,鐵到就算有人在背後戳我們壞話,我們也一定堅信彼此對彼此的忠誠。

這種友誼是天下難見的。

我們願意拿真心對真心,拿真情對真情。隻有你真心待人,人才會真心待你。

這是我們這幾個人身上都突出的特質。

我們如此相近,所以我們才能相濡以沫。

但關於庚辰銘,我們失去了愛情,可能連著這份友情都會出現變質。

綿羊回去後,我跟畢景躺在一個被窩裏說話。

畢景的問題一向都很犀利,而這次的問題更毒辣。她很鎮定地問我:“你爸媽知道你跟庚辰銘分了嗎?”

這個問題一出,我一下子就想到我已經有好多天都沒給家裏打過電話了。

我覺得我怎麽就真跟我媽說的一樣,特沒心沒肺了?

畢景一瞧這架勢,就知道我還沒說。便很無奈地歎了口氣。

她側過身子背對著我,又開口:“你該跟他們說了。別讓他們對你的事情總那麽操心,有些東西,既然已經成了定數,那就得趁早完結它,不然受苦的不僅是你自己,還有身邊關心你的人。”

我悶著鼻子“嗯”了一聲。

房子裏寂靜得可怕。

畢景很快便睡著了。

屋子裏開始回**出她若隱若現的呼吸聲。

床頭的台燈還亮著。

暗黃的暖光為這個溫暖的房間裏鋪上一層狹義的光圈。

畢景蜷縮在被子裏。

那個在平時飛揚跋扈、耀武揚威的女子。

像個缺乏安全感的小動物似的,全身縮在了一起。

我從來沒覺得畢景165cm的個頭可以蜷得這般渺小。

那個瘦弱的身子消瘦得如此可怕。

165cm。40公斤。

在之後的日子裏,我才終於知道那個時候心裏的詫異。

原來它並不是表麵上的驚詫,而是內心不踏實的尾段。

是啊。多麽不平和的比例啊?

聰明如畢景,她怎麽可能不知道呢?

3

苑簡的車就停在畢景家樓下。

從搬到這裏後,依照苑簡的說法,順路接我去公司。

因為跟畢景醫院完全相反的兩個方向,我還真沒好意思叫畢景每天去送我上班。

何況,依照她現在這麽消瘦的身體狀況,我看著還真是很不忍心。

下樓後,苑簡打開車窗,朝我招手。

他今天脖子上圍著一條圍巾,看起來清爽而霸氣,特有味道。

坐車裏後,我嘖嘖咋舌:“苑總,這圍巾挺貴的吧?”

苑簡嘴角掛著一絲笑意:“怎麽?我要是說貴,你是不是準備把它扒了繞你自己脖子上?”

“沒。”我擺手笑道,“就覺得挺詫異的。您不是一向不喜歡太束縛的東西嗎?”

“是這樣沒錯。”苑簡看了我一眼,隨後笑道,“突然覺得這樣挺不錯,至少束縛的東西有時候還是有用的。不會讓我覺得冷。”

“呦?這是哪位神人讓您悟通了這一點的?”

“你快別這麽陰陽怪氣的了。最近越來越囂張了,不僅讓你上司開車送你上班,還敢這麽沒大沒小地跟我貧嘴?怎麽?長誌氣了?”

“沒,真沒!”我笑著擺手,“這不了解了您也就一紙老虎,怎麽著都不會操辦我嗎?我這叫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去你的。”苑簡鄙視之。

不一會兒,他拿胳膊肘頂我,見我看他後,也掃了我一眼,繼續開口說話:“聽說你要在放元旦假的時候一起把年假休了,是嗎?”

我很詫異地看著他:“這事你從哪兒聽說的?我要把年假攢到元旦假一起休了這事兒,我不是應該第一個告訴你嗎?”

苑簡嘴角的笑意突然就給濃了:“現在說話越來越有水準了嘛!不過,既然這話能傳我耳朵了,肯定也就是有心之人說的了。你也就著手準備準備,這假我給你批了。”

“為什麽?你要不給我說清楚,這假我不休了。休了我也覺得不踏實。”

“有什麽可不踏實的?別人想要這福利還沒這機會呢,你可別給你好處你不要,偏要往死巷子裏鑽。”

“聽你這口氣,貌似還是不休不行了?”

估計是聽到我話裏的不滿意,苑簡頓了頓,將車速放慢後,看了我一眼,說道:“你也就別這麽固執了。給你假休不是為別的,隻是為了讓你好好把你的私人事情處理好。畢景跟我說,你已經好久沒回過家了,這次放元旦,得給你好好休幾天,然後回西安好好看看你爸媽。”

我一愣,敢情是畢景這丫在苑簡跟前給我請纓的?

見我再也沒怎麽反對,苑簡把車子又開上了快車道:“元旦馬上就到了,你準備什麽時候走,我給你留意一下航班的事兒。”

我搖搖頭,卻也不再拒絕苑簡給我放假的好意:“不用麻煩了。訂機票,這業務我比你熟。”

苑簡頻頻點頭:“也是,那你訂機票的時候多訂一張,比你晚一天的。我可能那段時間也要去西安分公司處理一些事情。”

我很詫異地看向他,卻也沒問出什麽問題。隻是在看到他相當淡定的臉龐後,點頭“嗯”了一聲。

到公司後,告別了去往停車場的苑簡,我率先跑進了公司大門。

也許是跟苑簡混熟了的緣故,所以沒有了先前剛認識苑簡時的那些壓抑感,倒真覺得在這裏上班就像回到家裏般舒適。

這種感覺很充實。

每天給苑簡安排行程工作,整理必要文件,安排應酬。

拿自己應得的報酬。

生活原本就該這麽簡單。

不是嗎?

可是這個世界總是會出現很多個意外。人生卻也因為這很多個意外,出現或大或小的選擇。

選擇對了,便會出現另外一道選擇題,這樣像詛咒般來來回回,直到你錯為止。

選擇錯了,那便就是錯了,連回轉的餘地都沒有!

公司關於我跟苑簡的流言蜚語越來越多。有些人的謠傳甚至誇張到了我用我跟苑簡上床的黃色錄像來威脅苑簡不許離開我!

這簡直就是無中生有,胡編亂扯!

上床?虧他們想得出來!

今天因為這件事情,苑簡氣得差點兒砸了電腦。

他們都是在背後正議論時被苑簡無意中給聽到的。

例會上,苑簡更為憤怒,而且還下了口頭威脅:“如果以後誰要是再這麽無聊,無中生有,那就自己滾出公司。這裏是上班的地方,別把這裏當成謠言的創始地!工作的地方就應該幹幹淨淨,少搞這些烏煙瘴氣的東西出來,以後要是再發現,就不要怪我不客氣!”

會後,苑簡把我叫到辦公室,我就站在他的正對麵。隔絕的玻璃門透明地反射出我與他之間上下屬清楚的工作關係。

他很抱歉地對著我笑:“不好意思,讓你為難了。”

我無所謂地搖頭:“如果真的那麽在乎他們的說辭,那我還不被氣死?做人何必那麽死心眼,隻要自己問心無愧就好。”

苑簡點頭,眼裏充滿欣賞。他從抽屜裏取出一張紙,交給我:“去把這份特派報告填好,在元旦之前的這半個月你就先回西安分公司上班。這裏的事情交給我來好好處理一下。”

對於苑簡突然間做出來的調職我很難接受。

可能是猜到了我的想法,苑簡抿了抿唇:“沒什麽別的意思,你就是作為總公司的一個審查員過去審查工作的,元旦假期過後,還是會回來這裏。”

“可是這不是應該安排專業人士過去的嗎?”

苑簡挑眉:“怎麽?現在公司這種烏煙瘴氣的流言你還沒聽夠?算了吧,總該叫它消停一段時間。這段時間,我會處理好這些麻煩。你就當做是提前休假吧。”

沒有再給我反駁的機會,苑簡一擺手讓我出去。

4

我最終還是填了那份特派書。

作為總公司至西安審查員的身份,我定了三天後飛往西安的航班。

畢景跟綿羊為我安排了辭別聚會。

聚會地點就定在綿羊開的茶品店。

這天下午一下班,苑簡就準備開車接我一起過去。

繞過公司的大門,我們在公司外的天橋那裏會麵。

天已經全黑了。

冬風像是犀利的剪子般深深地刺上我的臉頰。

北京的天好像越來越冷了。

冬真的深了。

可新的一年就要開始,春天還會遠嗎?

坐進苑簡的車裏,暖氣撲麵而來。

可竟然沒有絲毫的感覺,隻覺得一股癢癢的氣息在浮動。

原來臉上的皮膚已經被凍得麻木。

苑簡伸出大手在我的臉上上下揉搓,不顧我強烈的反對,還越來越用勁,直到車裏傳出我吃痛的聲音,他才放手,隨後很變態地爽朗聲笑了起來。

我雙手護住被揉得生疼的臉頰,滿眼抱怨:“有你這樣的人沒啊?逮著人的臉就使勁揉,這又不是皮厚沒感覺。你怎麽就這麽霸道!”

苑簡笑得更加歡暢,這突然就讓我想起了畢景幸災樂禍的樣子,倆人的影子就這樣立刻給重疊到了一塊兒:“看你沒有知覺,我當然要想辦法把你拉回現實啊。現實多殘酷的,一會冷一會熱的,這才是生活,懂不懂?”

我轉過身,不再看他,拉著安全帶就往身上纏:“你到底想說什麽。”

苑簡發動車子,車速很慢,很安穩。待我係好安全帶後,才開始緩慢加速。

看了我一眼,他回話道:“就想告訴你,不要被生活打垮。生活給我們什麽,我們就應該享受什麽。記得,是享受。發生一件事情,好事我們不能自傲,要保證下回遇到一定會做得更好;壞事要告訴自己,我還是新人,遇到困難那是在所難免的,大不了從頭再來。要學會享受幸福,享受快樂,還有享受磨難。磨難是我們的朋友,就像敵人其實是你最好的朋友一樣。因為是他們讓你懂得了更多東西,有了他們,我們才能在日後的成長中吸取教訓,勇往直前。”

“我怎麽覺得你其實是一教書的?”

苑簡爽朗的笑聲又傳了出來:“那多好啊,你應該感謝上帝讓你遇到我這麽好一個教書先生,應該懂得知足,我可是隻教了你一個人。哈哈。”

我挑眉:“以前剛來時,怎麽就沒覺得其實你性格還挺外向挺自戀的?怎麽就會覺得這人其實很臭屁很悶騷很難相處呢?”

“那是因為我們都在帶著麵具生活。”說這話的時候,苑簡萬分正經,“每個人進入這個社會,都會在身上藏著很多種麵具。有冷漠無情的,有嬉皮笑臉的,有虛情假意的,有虛偽狗血的,很多很多,多的甚至不計其數。他們用這些麵具來隱藏在麵具底下那張真誠的臉,隻因為世事多磨難,害怕重蹈覆轍,害怕受傷,害怕太多太多,所以才在接觸人時,防人防事。”

這道理其實誰不懂?

可是當它們從苑簡的嘴裏說出來時。在這個寒冷的冬夜裏,這個車窗外燈光陸離,車水馬龍的世界裏,卻顯得如此悲傷。像是從心底挖出來的感觸,讓人感懷。就那樣觸動過心中那份最柔軟的情感。

我笑著。

我說:“苑簡,你經曆的一定比我想到的多得多,有時間,我真的想安靜地停下來,來聽一聽關於你的故事。肯定會讓我學到很多東西。”

苑簡很臭屁地點頭,絲毫沒覺得這話聽起來有多真摯,竟然開玩笑地回我:“好啊。那就等你什麽時候停到我的身邊,我一定把我這輩子所經曆的東西,你沒有參與過的人生,統統講給你聽。”

我看不到他說這話的表情。因為他始終側著臉,專心致誌地開車。

這些東西,就像是為以後的經曆埋下伏筆般,成為最初的一個影子,然後慢慢等著它膨脹,接著吞噬我們的真身。

苑簡把車開到了人大附近。

路過人大大門時,苑簡指著那個大門告訴我:“你知道嗎?這裏就是我戀愛的第一個地方。”

我不禁挑起了眉:“聽這口氣,您還是人大的元老?”

“元老稱不上。隻是在這裏念過幾年學而已。”

“隻是?”我嘖嘖咋舌,“瞧這口氣多霸氣的!想當初我跟畢景還上高中的時候,就多想爬進這裏來著。但沒辦法,我倆都隻是想想,總不願意付出勞動,最後隻能上個二流大學,那時候我們多想進這大門裏頭去!但是畢景說,算了吧,多丟人的,人家都是正兒八經的大學生,我們進去了,感覺麵子都掛不住。”

苑簡笑出了聲:“哪有你說的那麽誇張?我告訴你,並不是進到這種大學裏的學生就是最好的學生,其他大學裏一樣也有出色的,隻是不屑於在這個捆綁人青春的地方爭鬥,所以很多人在報考誌願的時候都自動篩除了這裏。如果當初不是因為某些原因,我也不會報到這裏,跟那些已經把學習當成人生來念的人同流合汙。”

同流合汙?這詞用得多新鮮的?

有誰敢說一大群好學生學習,是在同流合汙啊?

不過,我不得不承認苑簡的觀點是對的。

因為我身邊就有一個很好的例子。

庚辰銘是個不折不扣的好學生。成績優異,人品上佳。

可是卻在那個我口中的二本大學裏就讀,與我相遇。

能夠年年拿著早就預存在口中的獎學金,不與其他人爭論,這樣的生活,多悠哉的?可是如果放到了人大這種全是優秀學生的聚集地呢?庚辰銘還能那麽悠然自得嗎?還能有身上那股散發出來的光芒嗎?

我無從知曉。因為時光不會倒流。

不會因為我的想象去重新演繹一遍人生。

5

在去綿羊店裏這段不到十分鍾的路程中,苑簡跟我講了他的初戀。

那個在庚辰銘醫院裏出現過的女人。

她叫方雲雲。

用苑簡的話來說:“高中時候的方雲雲,美的就像是剛出水的白蓮,一塵不染,氣質脫俗。”

那個時候,她流著一頭黑色的長直發,漂亮的大眼睛,尖尖得像刀子一樣割出來的下巴,睫毛卷翹長黑,眉毛彎彎,薄唇飽滿緋紅,肌膚賽雪。但是非常的瘦,像是烈風一刮就能被吹倒似的。

“我是在上高三的時候才正式認識方雲雲的,那時候我已經暗戀了她兩年。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對她的感覺,真的是屬於一見鍾情。隻那一眼便認定了以後……”

其實我很想告訴他,我信,我絕對信。因為我跟庚辰銘,也屬於那種一眼就認定了對方的人。

冬風吹得我縮起了脖子,我側臉看到苑簡緊了緊身上薄弱的黑西裝,隻見他扯下脖子上鬆散的圍巾,將它纏在我的脖子上。

三圈,便像一個劫數。

“我一直都覺得人這種東西很奇怪。你知道嗎?我跟她說第一句話的時候,羞得臉都燒到了耳根子後頭。她笑起來的樣子非常迷人,那個時候的單純,像是永遠也回不來的紙飛機,隻在那一瞬間,便更加堅定了我愛上她的信念。”

“方雲雲的成績很不錯,在得知她填報的誌願是人大後,我毫不猶豫地就填上了這個爸爸極力反對的學校。你知道嗎?爸爸非常希望我能報考國外的大學,哈佛也好,劍橋也好,不管是一流還是三流,隻要能出國便好。可是我卻執迷不悟地報了人大,隻因為那裏有我最喜歡的人……”

“人大四年的生活,我很快樂。因為有方雲雲的陪伴,我安穩地從人大畢業。即使爸爸希望我能出國留學,繼續考研,可是隻因為在北京有她在,我依舊毫不猶豫地選擇拒絕。我不知道方雲雲是怎麽跟我哥認識的,那天晚上還是因為出國這事兒跟爸爸鬧翻,我們原本約好在學校這裏集合,那晚我拖著疲倦的身子,就站在我們剛才路過的門口,等到天亮。冷風吹了我一夜,我打了一夜電話,就連在回家的路上都還依舊在撥打那個被告知了不知道多少回已經處於關機狀態的號碼。可當我沮喪地回到家裏時,竟然看到她就坐在我家的沙發上,跟我哥一起,手牽著手……”

“隻有天知道,我當時有多恨!”

“你信了嗎?”我伸出手握住在冷風中顫抖的苑簡,“你就這樣相信了你眼睛所看到的東西了嗎?”

苑簡嘴角的苦澀慢慢加重:“是啊,當時事實擺在眼前,我就信了。然後我就答應爸爸出國。在國外的日子,我想到了很多,但一直都因為沒有勇氣去相信那個現實而選擇逃避。直到在國外的一家咖啡店裏,看到一個場景,很可笑的場景。一個很有錢的婦人朝著一個看起來也就算得上是大學生的女孩說,‘他有他的前途,你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既然你那麽愛他,那又怎麽舍得讓他成為無用的人?’女孩子哭得很凶,在最後離開的時候告訴那位婦人‘IthinkIkownhowtodoit’。那個時候,我突然就想到了方雲雲。”

“你當初該相信她的。”

“可是已經晚了。”苑簡說這話的時候,身子抖得更加厲害,“我好像能串聯起整個的故事情節,可是已經晚了。那個時候,方雲雲已經嫁給了我哥。因為怨恨,我當初並沒有回去參加他們的婚禮。但咖啡店裏的遭遇,讓我突然就想通了一切,但我很恨,恨自己當初的自以為是。如果當初我願意相信她,相信她其實也真心愛我,那我們又怎麽會走到這一步?其實說來說去,還是我對我們的感情不夠信任。我太怕失去她,也因為怕,所以缺乏很多的安全感。”

苑簡說:“這次回國之前,我都還一直沒有整理好思緒該怎麽去麵對她,或者說是麵對這件事情所有的牽連之人。我隻能裝傻,裝作直至現在我還是跟以前一樣,什麽也不知道。爸爸老了,他竟然想出這種隻有在三流電視劇的故事情節來逼著我與方雲雲分開,我又何必要在這麽多年後再次揭開這個醜陋的傷疤呢?坐在回國的飛機上,看著窗外的雲端,我的思緒異常清晰,我從來沒覺得腦子像這一刻這般清醒。我察覺到,不管我的思緒再怎麽浮動,不管我再做多少無謂的爭執,這一切都已經成了定數,無法改變。既然如此,那我又何必要這麽執迷不悟地抓著這段過去不放手呢?”

“所以回國之後你就一直都躲在公司,很少回家,也從來不出現在方雲雲麵前。直到在醫院碰第一次麵,是嗎?”

苑簡沒有回答,隻是略微地點了下頭。頓後,他說:“還記得我第一回交給你的那個文件包嗎?那裏裝著我寫給我哥哥的關於我已經真心放下方雲雲的話,我不想親手遞到他手裏是因為我不想看到他內疚的眼神。那次在醫院,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才更加確定,原來在我身邊的人之中,並不隻有我獨自曾與愛情擦肩而過。”

這回倒輪到我苦笑了:“也就是因為我們如此相似,你才願意伸出一隻手出來幫我的嗎?”

苑簡頓了頓,“嗯”了一聲,隨後說道:“當初是這個樣子沒錯。那時候也有私心,就是想讓你幫我斷了這段我與方雲雲已經結束的情。不過看來我的選擇是對的,方雲雲現在隻能算是我生命中曾經走過的人。對於她,剩下的好像真的隻是心中那份沒有在一起的苦澀。若論感情,好像真的已經放開了。”

看著苑簡對著天空露出釋懷的微笑,我的心中也像是突然間亮開了一般輕鬆。

其實我又何不是如此呢?

如果當哪一天我可以真正到達苑簡這種境界。

在想起庚辰銘的時候,心不再痛,剩下的隻是苦澀。當那個時候,那我想,庚辰銘在我的生命中,便真的是過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