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留年笑得開心, 眉舒目展格外俊朗,在滿室法寶光芒輝映中,如同絕色美玉。

見他笑得這般坦**, 雲繁便知, 師兄定然不知道這雙鶴玉的意義, 又或者知道卻沒當回事, 這對麒麟雙鶴玉在他眼中,就隻是個絕佳的傳音法寶,扯不到別的上麵。

“怎麽了?不喜歡?”蕭留年見她久未言語,誤以為她對雙鶴玉沒興趣。

這件麒麟雙鶴玉雖然不是特別厲害的法寶,卻是他精挑細選了許久, 才從一大堆叫人眼花繚亂的寶貝裏特地挑出, 鄭重送她的禮物。有了這枚雙鶴玉, 以後不論何時何地,隻要她想他了,就可以立刻聽到他的聲音,不受時間空間乃至外力的限製。

那日小丫頭紅著眼眶說不許他離開的模樣猶在眼前, 他以為這件禮物是最適合她的,畢竟隨時隨地聯係上,也勉強算是他陪在她身邊了。

不過現下看來,似乎不是這麽回事?

可能孩子還是更喜歡閃亮有趣的寶貝多一點?這件鶴玉的用意, 她並不明白?

“我喜歡。”雲繁握緊雌鶴玉,甜甜道,“是不是有了這塊傳音玉,以後我想留年哥哥了, 就可以聽到你的聲音?”

一時不察, 她又喚起“哥哥”來。

不過哥哥和師兄差別也不大, 蕭留年沒太介意,隻將另外半塊鶴玉掛到自己腰間,道:“當然。”

“晚上也可以嗎?睡不著的時候,你會給我唱歌講故事?”雲繁問他。

“隨時隨地都可以。”蕭留年說著點點她的鼻頭,“不過小雲繁,你已經是修士了,晚上打座煉氣修行,可別找借口偷懶。”

雲繁皺皺鼻根,輕哼聲:“都要走了還說教。”

“不想聽師兄說教?那把玉還我。”蕭留年逗她。

雲繁忙將玉抱入懷中護道:“送給我了就是我的!”

蕭留年笑出聲來,指尖輕勾,那塊鶴玉就自動從她懷裏飄出,落到他掌中。

“放心,不搶你的。”他拈開鶴玉的引繩,將玉掛到她頸間。

看著垂在胸口的鶴玉,雲繁心情略鬆,蕭留年卻忽然起身正色開口:“還有一件禮物要送給你。”

雲繁便隨他的目光望向一直靜靜浮在半空的另一件寶貝。

那是枚泛著青光的靈珠,拳頭大小,裏麵緩緩流動著一縷青焰,雲繁認得此物,這是妖魄珠,裏麵封著妖物。

隨著蕭留年的動作,這枚妖魄珠落到他的掌心。

“伸出手來。”蕭留年朝她道,“可能有點疼,你忍著些。”

雲繁按他的示意,將手伸到妖魄珠上,一道淺青光芒從她指腹劃過,鮮血如珠,滾落妖魄珠上,但她並不覺得疼,那道青芒中已蓄回生靈氣,隻帶來些微清涼的感覺。

妖魄珠染上她的血後紅光大熾,蕭留年以指淩空掐訣繪符。

靈血契?

雲繁一眼認出他所繪何物。這是用以和妖、獸等立定主仆契約所用的符咒,以血為媒,伏寵納仆。蕭留年這是在給她找妖仆?

紅光越發熾烈,刺眼的光芒讓她不得不閉上雙眼,妖魄珠卻漸漸化出一個人形。待得紅光消褪,雲繁再度睜眼,她與蕭留年身前已然多了一個人。

素衫簡袍,道髻無簪,是個眉目俊秀的青年。他垂手站著,瘦削斯文,很平靜地與麵前的小女孩對視。

靈血契已結,這個孩子就是他的主人。

“雲繁,莫怕。”蕭留年啟唇道,“他叫嚴慎,其實……你們見過麵的,在飛鳳鎮外的樹林中。”

雲繁已經想起來了,他是那隻猴麵狐。

“他就是當時追在宋四姑娘身後的狐妖,不過你別怕,他不是壞人。”蕭留留說話間再度蹲到雲繁身畔,解釋道,“我審過他,他與宋四姑娘間的事,罪不在他,隻是有些誤會。他並非為禍人間的惡妖,是以並沒將他送去鎮妖塔。”

按照浮滄山的規矩,弟子若抓回惡妖,需送往鎮妖塔煉化。

不過,嚴慎不是惡妖。

“但妖魅之流始終不可與凡人有糾葛,他終是有錯,我念其修行不易,所以將他留下。”蕭留年續道,“我與他做了約定,隻要他與你結成靈血契,護你周全至我歸來,就放他自由。所以日後,他會代替我守你平安。”

蕭留年思前想後,還是不放心雲繁安危,所以才做了這個決定。

靈血為媒,締結契約,此後嚴慎需以性命護她周全,不得背主,否則將遭靈契反噬。

雲繁看著嚴慎笑了,甜甜喚了聲:“嚴慎哥哥。”

嚴慎沒有理她,隻道:“契約結定,沒我什麽事,先回。”

語畢,青光一閃,他的人影消失二人眼前,隻剩妖魄珠落到雲繁手中。看得出來,嚴慎並不願意與人為仆,隻是出於無奈。

“收好此物。”蕭留年攏緊她的手,而後將她的小拳頭攥在掌中,久久不鬆。

他能為她做的事,似乎也就這些了。

明日,他們將要分離。

————

分別前的這一夜不好熬。

月光透過天穹灑落,滿室靈石綻出清暉,閉眼盤膝在玉榻上的雲繁倏地睜眼,她靜不下心來,難以入眠,也無法修行。

捏了捏眉心,她定神看著前方玉爐上嫋嫋升起的白煙,想著明天就看不到蕭留年,她有些心浮氣躁。

她非常清楚,自己是喜歡這個男人的。從他的皮相到他的性情,她全部都喜歡,這喜歡很直白,而她對自己一向誠實,喜歡的東西,喜歡的人,就要想辦法搞到手,到於得手之後,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可……蕭留年和她以前喜歡的,都不一樣。

相處不過半載光陰,他的存在竟然開始主宰她的情緒,先前在臨仙殿是一回,如今他要離開又是一次,她皆因他亂了心神。

這讓她非常不愉快。

她可以隨心所欲地喜歡一個人,卻不願意被這個人影響她的情緒。

所以,也許蕭留年的離開,對她來說是件好事,畢竟她不能任由自己被他人影響,這對她的修行沒有絲毫幫助。

思及此,她垂下頭,目光落在手邊把玩的妖魄珠上,心念一動,她拂袖將妖魄珠掃出。

紅光閃過,妖魄珠在半空化作人形,嚴慎出現在洞室中,眉宇緊鎖地看著玉榻上的小女孩。

“喚我出來作甚?”嚴慎冷冰冰道,又看了眼四周,並沒任何危險,“沒事不要隨意叫我。”

雲繁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人,道:“你是我的妖仆,我願意叫你就叫你,還需要經過你的同意?”

嚴慎眉頭皺得更緊,她似乎和剛剛在蕭留年麵前甜美溫順的小女孩判若兩人。

“我隻是受蕭仙君所托,來護你平安,不是來陪你玩的。”他心生不悅,不想哄孩子。雖然成為她的妖仆,但他並未真正臣服於她,自然也沒拿這個毫無修為的幼童當成主人。

雲繁伸手淩空一抓,那枚滾到地上的妖魄珠倏地飛回她掌中,她用力一攥,妖魄珠上紅光疾轉,嚴慎隻覺元神一陣刺疼,他猛然間色變。

“與你簽靈血契的人是我,不是蕭留年,他隻是助我結契罷了,所以嚴格來說,我才是你的主人,你要遵守的是我的命令,而非蕭留年。”她開口,唇瓣笑容燦若繁花,眼底卻冰冷一片。

嚴慎強忍刺疼盯著她道:“你……”

五歲的幼童,不可能以這樣的語氣說出這樣的話。

“你到底是什麽人?”

“你的主人。”雲繁笑得更甜,緊攥的手微微鬆開。

嚴慎痛楚稍輕,驚詫非常地看著她——當時蕭留年隻提及她是個需要人保護的五歲幼童,他才同意簽訂靈血契來換未來的自由,但眼下來看,他……亦或是他們都被她騙了?

“嚴慎,你記牢了,我才是你的主子。我讓你做什麽,你就得照做。”雲繁又道。

不得不說,蕭留年這個禮物,誤打誤撞還真的送對了,她身邊正缺個傳音送信的人選,如此一來,就不必總要她親自下山。

浮滄山的規矩多如牛毛,她要下次山可不容易。

“我不喜歡我的妖仆問太多為什麽,也不喜歡被忤逆,你記清了嗎?”雲繁一邊說,一邊將妖魄珠拋起落下接入掌心,

嚴慎怒狠狠盯著她,她絕非蕭留年口中孱弱可憐的小師妹。

可如今契約已定,說什麽都來不及了。

“別這麽看著我,也許你以後會感激我,也說不準呢。”雲繁卻又將話鋒一轉,“難道……你不想見青河?”

青河?

青河是什麽人?

“哦,忘記告訴你,青河就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宋涓兒,我給她改名了。”

嚴慎猛地抬頭,卻隻看到雲繁笑彎的眼與那抹叫人悚然的笑。

“過了明日,你就去找她吧,把我的話帶給她,順便替我留意西洲幽瀾山的動靜。”

西洲,幽瀾山,曲弦,她要早做打算。

————

翌日,天微明,山中晨霧未散,光線曖曖。往常要到卯時末才會開啟的石門,今日早早打開。

“怎麽起這麽早?”在溯天樓外練劍的蕭留年看到揉著眼出來的雲繁,收劍掠到她身邊,問道,“昨夜沒歇好?”

她頂著亂糟糟的發站在他麵前,臉色不太好,精神不濟的模樣,並不回答他的問題。

蕭留年心裏也猜到是何原因,便將她拉到身邊,指尖聚起靈氣,替她梳發。靈氣一咎咎梳順她的長發,也一點點鑽進她的百會穴,讓她萎靡的精神逐漸好轉。

這是他動身之前,最後一次替她梳發了。

他已經梳得十分熟練,不過片刻,她的道髻就梳好,像個小花苞般頂在頭上,人也精神不少。他才道:“走,帶你吃早飯。”

她是孩子,比其他弟子要多一頓飯,都由蕭留年準備。

今天也不例外,不過今天的早飯很特殊——三條烤得金黃酥香的魚,一盞靈果蜜,兩顆紅果。

雲繁有點詫異。

人間煙火在浮滄山不多見。

“按你教我的辦法烤的,來嚐嚐。這回定不會像在蛇淵時那樣,叫你難以下咽。”蕭留年笑道。臨行前破個小例,寵她一回。

雲繁麵上終於浮起笑意,坐到石桌旁吃起這頓難得的早飯。

他烤的魚,果然已得她的精髓,魚皮酥脆,肉質鮮嫩,她用得很愉快,隻是這份愉快並沒持續到她用罷早飯。

遠空傳來幾聲鶴吭,沉鍾悶響如雷般忽然響起。

蕭留年帶笑的神情一凝——那是來自臨仙殿召喚,遠赴歸溟荒海的弟子們,已經到齊。

雲繁停筷,唇瓣笑意散去。

“走吧,隨我前往臨仙殿。”他拂衣起身,朝她伸手。

————

駕雲抵至臨仙殿時,天光依舊未全明,臨仙殿的裏裏外外卻都已站滿了人。

百餘名弟子齊站大殿外,無數靈獸背馱重物,沿著殿外山道一路排下,皆是整裝待發的模樣。

“大師兄,小師妹。”

都是要隨蕭留年遠赴荒海的弟子,臉上掛著或激動興奮或好奇的神色,無一絲憊態,看到蕭留年和雲繁出現,紛紛打起招呼來,善意地朝雲繁揮手。

蕭留年微笑頜首以回,帶著雲繁邁進了臨仙殿。

七位峰主都已聚在殿內,臉上掛著並不輕鬆的笑,這趟遠赴荒海修補封印,誰也不知道會有什麽結果。七位峰主都是跟著穆重晝遠征過荒海的,當年慘烈的戰況猶在眼前,他們可沒有外頭那些弟子曆煉般的激動,隻有沉沉的憂心。

“留年來了。”看到殿外來人,柳昭道。

“怎麽把這小不點也帶來了?”出海月看著雲繁笑道。

蕭留年牽著雲繁走到殿中,帶著她恭敬地向七位師叔行了個禮,而後蹲在她身邊,挨個兒指著七位峰主開了口,鄭重其事地重新給她介紹了一遍七個人。

他希望她記清七位師叔。

“雲繁,這位是紫宸峰的玄陽道君淩佑安淩師叔,紫宸峰的劍術最是高明。”

“淩師叔好。”他說一句,雲繁就跟著問聲好。

“這位是玄鷹峰的柳昭柳師叔,玄鷹峰機關術數最強。”

“柳師叔好。”

“這位是元初境的風蘭雪風師叔,‘獨立風雪間,清風灑蘭雪’的風蘭雪,她那裏的寵獸最多。”

“風師叔好。”

“這位,是太華山的出海月月師叔,‘願為出海月,不作歸山雲’,她那裏有許多姐姐,你可以常去。”

“月師叔好。”

“這是伽蘭山的一念師叔,‘一念清淨,烈焰成池’,你若道心不穩,便隻管找他。”

“一念師叔好。”

“我是聚劍峰的孟不洗,‘馬行千裏,不洗塵沙’的不洗,這趟會和你師兄同往歸溟,你放心把他交給我,必定給你安然無恙帶回來。”在蕭留年開口前,孟不洗主動道。

“謝謝孟師叔。”雲繁施禮。

那廂,江鋒嗤笑一聲,似乎對孟不洗的話很是嫌棄,隨後道:“不用介紹我了,我是她江叔叔,她和我熟得很。”

叔叔和師叔,這裏邊可是有親疏遠近差別的。

蕭留年笑著撫撫雲繁的頭,方抱拳再度鄭重朝著諸位師叔俯身行禮,托付道:“六位師叔,留年走後,小師妹就拜托你們了。”

“這話見外了,她是你師妹,也是我們的師侄。我們已商量妥當,從今日起,七大主峰皆為雲繁開放。道祖與你皆不在,我們六人,就是她師父。”淩佑安揮袖托起蕭留年。

雲繁聞此言語,卻是心頭一震。六位峰主皆是化神上修,若是皆可授她道術……這是巨大的**。

“多謝六位師叔。”蕭留年仍舊固執地將禮行完,才直起身來,轉身又摸摸她的腦袋,“你都聽到了,以後要聽師叔位的話。”

“嗯,聽到了,謝謝師叔,謝謝師兄。”雲繁點頭。

“行了,時辰到了,該啟程了!”孟不洗已先行朝殿外走去,邊走邊提醒眾人道。

“孟不洗!”洪鍾般的聲音響起。

孟不洗駐足卻未回身,這聲音他認得,是江鋒。

“你的命是師姐當年拚死救回來的,給我全胳膊全腿的好好回來,別做傻事!”

孟不洗不作回應,隻是朝後揮揮手,便腳步堅定地邁出殿外。

“我也該走了,雲繁,再見。”蕭留年用無比溫柔的聲音,笑著對雲繁道別。

衣袂如風,自雲繁頰畔掃過,他的身影迎著殿外天光,漸行漸遠。

“師兄——”雲繁跑出兩步,叫住他。

蕭留年回身,聽到她大聲道:“師兄保重,我等你回來。”

他還她一抹笑,定格在浮滄的雲影天光間。

此一別,十三載歲月悠悠而逝。

作者有話說:

提前更新,明天不更。

後天開始,文章調整為隔日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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