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黑, 紫宸殿的殿門依舊緊閉,不見一絲鬆動。六位峰主齊聚於大殿之中,皆麵色凝重, 江鋒最是急躁, 從左走到右, 又從右走到左。

誰都沒有料到, 就在歸溟封印即將修補完成的當口,會發生這樣的事。率修前去的孟不洗不知在噩霧裏看到了什麽,不顧眾人阻攔衝入噩霧,後來趕到的蕭留年為了帶回孟不洗,也隨其進了歸溟深處。

歸溟深處的噩霧迷障會吞噬靈氣, 所有傳音法寶皆無法聯係上他們兩人, 現下二人一起失蹤, 也不知情勢如何。

殿內一時寂靜無聲,江鋒忍不住,道:“你們怎麽都不說話?”

“江師弟,稍安毋躁。歸溟情勢未明, 那邊現已派弟子前往查探,待探明情況再作打算不遲。”淩佑安道。

“那得等到什麽時候?孟不洗已經迷失在荒海,就連追著他進去的留年也沒了音訊!”江鋒眉頭蹙成山川,雙眸赤紅, “你們也不是沒有見識過噩霧的恐怖,要等你們慢慢等,我等不了。”

說話間,他踩著重重的步伐向殿外走去, 生恐去晚半步, 孟不洗和蕭留年就都留在噩霧之中, 如同當年的五師姐與其他六位同門般,再也走不出那片無邊無境的噩夢海域。

“江鋒!”柳昭追到他身後,一掌按住他的左肩,“別衝動。”

“我……”

未等江鋒說完,殿外傳來一聲疾傳:“師尊,師叔,小師妹雲繁求見。”

“雲繁?”出海月長眉微擰,盯著緊閉的殿門道,“她有何事?”

“六位師叔,我收到師兄的傳音了。”

殿外傳來動聽的俏音,冷靜清脆,隔著殿門落在每個人耳畔。

沉重的殿門終於開啟,門外候著不少弟子,雲繁被眾人簇擁在正中,胸前一塊鶴玉綻著淡淡青光。

————

北境,歸溟。

對於突然亮起的鶴玉,蕭留年有些詫異,聽到雲繁聲音的瞬間,他既驚且喜。驚得是讓雲繁知道他身陷險境,喜的是他終於與外界聯係上了。

追著孟不洗進入歸溟深處後,他就迷失在茫茫噩霧之中。這地方靈氣幾近為零,大多道術難以施展,四周一片灰蒙,辨不清方向,噩霧之中還出現了從前不曾出現過的妖物。他既無法脫困,亦無法與外界聯係上,還要麵對妖物攻擊,正憑儲物空間裏儲備的玄瓶支撐。

玄瓶乃是儲存靈氣之物,在這裏的所有修士都會分到,防的就是誤入噩霧靈氣潰乏時所需。蕭留年身上備了三隻玄瓶,如果用來維持現下這個護體法咒,用不了多久就會耗盡。

正值危急之際,鶴玉竟發出亮光,他方記起身上帶著的這塊隻能與雲繁傳音用的麒麟雙鶴玉。萬沒想到,此玉竟穿透噩霧阻障,遠隔千裏,還可與雲繁取得聯係。

“六位師叔不必擔心,弟子尚好。我身上帶有孟師叔的魂印,魂印沒有變化,他應該也安全。”和雲繁匆匆說了兩句話後,雲繁就以最快的速度掠到紫宸殿,將鶴玉帶到了六位師叔麵前,如今蕭留年正通過鶴玉與六位師叔傳音,“此番我雖困歸溟,不過也在這裏發現了兩處封印潰破的裂隙,應該就是此前一直沒能發現的地方。這兩個裂隙較大,除了噩霧溢出外,還有不少妖物逃出,孟師叔應當就是被這些妖物所迷。”

“妖物?”江鋒聞言卻神色一慟,“那是你五師叔,還有當年隨我們同去歸溟的同袍。”

蕭留年看著被光罩擋在外麵的兩隻妖物,雖已是麵目全非的屍骸,可身上卻還穿著殘破的仙鎧,皆是當年隕落於此,跟著噩霧一並被封印的修士。

隻這一句話,雲繁就見殿上六位師叔同時麵現悲傷。這裏的妖物,皆是他們昔年同袍所化。

入噩霧後屍骨不化,魂魄難安,永墮混沌,變成這不人不鬼不妖不魔的妖物,這就是噩霧的可怕之處,而其中就包括孟不洗看到的早已隕落的五師叔。

“是我失言了。”蕭留年沒有反駁江鋒,隻愧然道。

“江鋒,留年沒有說錯,那已經不是你五師姐了。”風蘭雪卻輕歎一聲,道。

“我知道。”江鋒雙拳緊攥,強忍悲痛。

孟不洗想將她的屍骸帶回浮滄,他又何嚐不想,如果今日換作是他在歸溟,怕隻會有孟不洗更加衝動。

“好了,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當務之急是救他們出來,再修補好這兩處裂隙。”淩佑安冷道。

“兩處裂隙位置極深,先前一直都沒找到,現在雖然遇到,可要修補起來也很困難。一來此地位置極難發現,二來這地方除了噩霧外還有……”蕭留年頓了頓,換了個說法,“陰靈作祟,外麵的弟子貿然進來很危險,容易迷失在歸溟之中。”

“那依你之見,該如何解決?”淩佑安問道。

“要修補封印裂隙並不困難,隻要有足夠的物資即可,運送物資可以用柳師叔的機關傀儡,傀儡人不受噩霧影響,由我親自修補,不需要讓其他弟子冒險進來。但現在最大的問題是,無法探明我與孟師叔所在位置,一切都是空談。”蕭留年冷靜道。

“留年,你還能在裏麵支撐多久?”一念忽然開口問道。

孟不洗乃是化神以上的修為,就算陷入噩霧,也能撐得一段時間,倒是境界在元嬰的蕭留年處境更加危險。

蕭留年看了眼自己的玄瓶,估算了片刻,回道:“若用來維持護體咒,大概隻能撐到三日。”

“三天……”一念眉心微蹙。

要在三天內想出找到他們位置的辦法,時間太緊湊了。

“接著。”

鶴玉那頭忽然傳出個陌生的男人聲音,被風沙嘯音裹挾著,並不真切。

“靈源石?”蕭留所的聲音一喜。

“留年,你身邊還有別人?”淩佑安問道。

“回師叔,我在此地遇到一位同陷險境……”蕭留年說話間與男人對視一眼,對方身上有淡淡魔氣環繞,是個道行與他相當的魔修,他斟酌回道,“……的道友。他隨身帶有靈源石,有這件寶物,應該還能撐上月餘時間。”

語畢,他望著浮在半空一座小山般的青色靈石,濃濃靈氣從石頭上流瀉而出,讓他精神為之一震,也讓這護體咒的青光陡然間熾亮。

“月餘時間應該夠了,你們撐住,我們再想辦法。”

淩佑安一語落下,切斷了傳音。

————

風呼嘯而過,沙礫飛卷如龍,隻有青光籠罩的地方,還保留一片寧靜。

外麵的妖物暫時清除,男人盤膝坐回光罩內,看著蕭留年道:“那是你師妹?”

蕭留年摩挲著鶴玉,正思忖著該如何讓外麵的人知道自己的位置,聞言下意識地點頭:“嗯。”

“麒麟雙鶴玉?你和你師妹感情很深。”男人又道。

蕭留年剛要點頭,忽然覺得對方大抵是誤會了什麽,解釋道:“我與師妹感情確實深,不過不是你想得那樣。她五歲時入的山門,我一走又是十幾年,在我眼裏她還是個孩子。”

提及雲繁,蕭留年眉間神色略鬆,眼前似乎浮現當初小團子一樣的女孩,被他從蛇淵撿回浮滄山。

“五歲入山門……”男人嚼著這幾個字,眼裏的些微光芒卻倏地黯淡。

那應該不是他朝思暮想的人。

“對了,閣下怎會闖入此地?”蕭留年也盤膝坐在靈源石下,問起他進歸溟的目的來。

“我來找一件祖上遺落的信物。”男人意興闌珊回道。

蕭留年挑挑眉,這地方舊年是仙魔驅逐異修的戰場,除了仙界修士,也有無數魔修隕落此地,自然也有許多武器法寶等貴重之物淹沒在這茫茫風沙之中,會有人涉險尋找親人之物,不足為奇。

“那對你來說,一定是十分珍貴之物。”他感慨一句,不再追問。

男人點點頭,翻手化出一柄狹長黝黑的長劍,仔仔細細地撫摸起來。

————

轉眼十多天時間就已過去,玄鷹峰的機關傀儡人已經準備妥當,盡數運往歸溟,隻等著發現蕭留年的具體位置,可縱是六位峰主不分晝夜想辦法,將一切能想到、能用上的道術法寶都試了一遍,還是無法找到他的具體位置。

蕭留年已經困在歸溟十多日,孟不洗的行蹤也無人知曉。淩佑安已然應允,若是三日內再不能想到辦法,江鋒就會帶齊千仞峰的精銳,強入歸溟。

歸溟的情況更加惡劣了,裂隙越來越大,噩霧亦越泄越多,黑灰色塵沙鋪天蓋地肆虐,觸目所及,除了一望無際的沙丘,別無它物,連天也是灰的。

漫天灰暗間,有片瑩亮綠光籠罩的彈丸之地,仿如沙地綠洲,風沙不侵。

一籌莫展之際,蕭留年除了等待還是待,靈源石的靈氣已經消耗泰半,可辦法還是沒有想到。蕭留年站在青光之間,正放眼四顧,腰間鶴玉陡亮。

坐在他對麵的男人被鶴玉光芒吸引,抬頭望去,道:“又是你師妹?”

蕭留年祭起鶴玉,朝那人點頭。

能夠使用鶴玉的,隻有雲繁一人。

鶴玉裏傳出熟稔的聲音,果然是雲繁:“師兄,我想到一個辦法,不知能不能成。”

她的聲音有些喘,說得也有些急。為了師兄這件事,她已經十多日不曾歇息過了,六位師叔在外頭忙碌,她亦沒閑著,將前兩百年前所知所識都細想了一遍,最後果然讓她想到一樣東西,一件不屬於那兩百年內所知的東西。

“說來聽聽。”蕭留年正色道。

她的身邊很安靜,沒有其他聲音,六位師叔不在她身邊,她應該是一個人想到了什麽,迫不及待找他驗證想法。

“師兄,你記不記得當年在蛇淵時,我們遇到的那個禁製古陣?”雲繁問道。

當年的事,蕭留年自然沒忘,那個禁製法陣化星為眼,在蛇淵繪出了星象陣,可這與他們現在遇到的難題有什麽關係?

他蹙緊眉頭,正要發問,腦中忽然一念閃過。

“你想利用天星方位?”蕭留年道。

“有何不可呢?師兄,地麵的位置受噩霧影響難以探尋,但天上星辰的位置總不會受到影響。”

雲繁說得有些快,卻沒妨礙蕭留年的理解。

星辰流轉,星象投印在九寰河山的位置會按規律轉變,這一規律有跡可尋,隻要能夠找出蕭留年所處星象投映位置,就可以憑此找到他。隻要找到他,就可以用柳師叔的傀儡人運送修補封印的靈石與物資給他,待修補好封印,噩霧減少,他們自然可以脫身。

“天星尋蹤定位法。”蕭留年喃喃一語,忽目露欣喜,“師妹,在我書室之中,有一套九寰星象圖,你幫我取出帶給六位師叔。”

他說話之間,也從儲物袋取出了一方小星盤。

“好。”雲繁道。

“雲繁,多謝。”在她切斷傳音之前,蕭留年道。

那頭沉默片刻,忽然一笑:“師兄客氣了。”

坐在蕭留年對麵的男人聽到鶴玉裏傳來的聲音,目光飄遠——這聲音太像那人,可這俏皮甜美的語氣,卻又與那人相隔十萬八千裏。

她永遠不可能用這樣的語氣對他說話。

待傳音切斷,他方垂下頭去,專注地撫著手中狹長黝黑的長劍。他半挽的發髻鬆散披落,一襲紫衫飄逸,雖比不得蕭留年英俊,但那容顏卻也眉目俊雅,有著蕭留年沒有的風流慵懶,尤其在望向手中長劍時,眸底更是水光輕轉,漫柔繾綣。

仙魔本不兩立,可二人困在此地已有多日,在這荒蕪沙海尋生路,也隻能化敵為友,短暫聯手。一來二去,彼此皆生惺惺相惜之意。

“你師妹很聰明。”見蕭留年談完收起傳音玉,那人頭輕抬,眼角微挑,笑道。

“那是自然,她是山門幾百年來收的悟性最出眾的弟子,連我都比不上。”蕭留年亦笑道,滿眼驕傲。

這十三年間,他雖沒見過她,可雲繁的事跡卻總會傳到他耳中。

從踏響聞天鼓起,她就常常給他們帶來驚喜。

“你呢?天天摸手中的劍,那劍的主人……是個姑娘吧。”許是找到離開的辦法,蕭留年難得有些談興,也反問他。

對麵那人手裏的劍,劍身細長,劍柄秀小,不趁男人寬大的手掌,倒像是女子武器。

他不置對否,指尖撫過劍柄上刻的字。

蕭留年忽覺自己問得不妥——修士之劍若是離手,那劍的主人多半已遇不測。

他懷念的那個人,可能不在了。

“抱歉。”蕭留年很快道歉。

那人便道:“不用道歉,我覺得她沒死……她那樣的人,我不相信她會就那麽死去。”

語畢,他起身,又道:“等離了這裏我尋你飲酒,再細聊與她之事,如何?”

蕭留年沉默片刻,回他:“離了歸溟,你我不同道。”

道不同,不相為謀,他們做不了朋友。

那人聞言並沒動怒,依舊笑著:“你這人,太迂腐了……”到底也沒強求,隻道,“那閣下的名姓,總可告知吧?”

“浮滄山,蕭留年。”

浮滄山,的確是他們這些魔修一輩子都難以踏足的好地方。

那人點點頭,也報上名姓。

“幽瀾山,曲弦。”

作者有話說:

勉勉強強算是個誰都沒有發現的修羅場吧……

【明天應該可以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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