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 歸溟。

原本緩慢向外溢散的噩霧,以可怕速度被某種無形力量抽離裂隙,裂隙受這凶猛力道的反響, 果然開始擴大, 轉眼變成一個大窟窿。

噩霧從窟窿裏嗖嗖鑽出, 像條肆無忌憚的惡龍, 四下肆虐。裂隙不遠處的青光頻頻閃動,光罩的範圍正大縮小,正中的靈源石已光芒漸黯,石頭表麵浮現裂紋,蕭留年的護體咒已岌岌可危。

“蕭兄, 你們三宗似乎無法達成一致。”曲弦早已站起, 手執玄離劍, 與蕭留年背靠背站在光罩中,警惕地看著早已混沌的外界。

蕭留年眉心微擰,緊緊盯著變成窟窿的裂隙。離鶴玉斷音已又過了兩天時間,他也不知道自己最後幾句話, 雲繁眾人聽沒聽到。看眼下這情形,秋錦楓應該沒有停止施展金凰引日塔。

靈源石內的靈氣已所剩無幾,他目光陡然一凝,隻道:“那就相信浮滄。曲兄, 勞你掩護在下了。”

語畢,他撤去護體咒,改掐道訣。

隻見一道銀光衝天而起,破霧入天, 轉眼消散。

————

秋錦楓確實沒有停止引靈陣和金凰引日塔。

龍血林外的三宗駐地, 天空浮起一座巨大的仙塔虛影, 熾烈紅光大作,鳳鳴聲聲如蓄滿殺氣的刀戈,朝著歸溟深處湧去,歸溟上彌散的薄薄噩霧被這股殺氣鎮壓,都朝著龍血林處聚集,似扭曲的鬼魅般被吸入仙塔中。

孟不洗和蕭留年先後失蹤之後,這裏就由昆虛的長老與秋錦楓暫時接手掌管。三宗共五百一十七名弟子,除了留下三十名弟子作防禦外,餘下弟子皆依秋錦楓之令結引靈大陣,助她施展起金凰引日塔。

被眾弟子圍繞的巨大仙塔虛影之下,一位白衣少女浮身而立,雙眸輕閉手掐道訣,站在光芒之中宛如天人,生得姿容絕代出塵脫俗,正是昆虛山的首席弟子秋錦楓。

不知多久,紅光又一熾,秋錦楓睜眸,聲音肅殺,隻道:“成了。”

“我就說有師姐在,又請出咱們的鎮宗寶塔,怎麽可能出事?浮滄山那些人也忒瞻前顧後了,又想救人,又不想冒險,哪有這麽便宜的事?”法陣外的一個位昆虛修士對著身前所站的昆虛長老道,“引靈陣已經開啟,寶塔也請來了,哪能說收就收,他們浮滄山也好意思開口?等到救出人,修補好裂隙,瞧他們還有什麽可說!這次就讓全九寰的修士看看,咱們昆虛才仙門第一,憑什麽事事都要跟著浮滄走!”

“收聲!”雖然這話說出昆虛老長內心所想,但他還是沉顏斥道,“三宗同氣連枝,休得妄言。”

那人還想說話,卻見四周紅光又一熾,秋錦楓踏紅光掠出,她的聲音遠遠傳來:“成了,隨我進歸溟。”

語畢,她已化作一道疾光,掠入歸溟。

————

歸溟的深處,微弱的紅光覆蓋而來,彌漫在空氣中的噩霧似乎暫時消失。

一切,仿佛平靜下來。

可蕭留年卻駭然望著不遠處的裂隙。誠然已經溢散的噩霧被吸走了,但裂隙還在,紅光的鎮壓之下,裂隙內的噩霧在裂隙口處大量聚集,原本已被擴大的裂隙口眼下如同蟾/蜍的嘴巴般一鼓一鼓,仿佛腹內聚集起的噩霧要在瞬間被噴出。

情況比他預想的還要糟糕。

“蕭兄?”曲弦見他神色不對,不由問道。

“離開,你快點離開這裏!”蕭留年一邊急道,一邊放棄持咒,眉心正中忽現蓮印。

一朵蓮花隨著他的施法綻放在荒沙之中,龐大仙威彌散,攏向裂隙之口,他的臉色也隨之愈加蒼白。

“本命法寶?”曲弦蹙了眉。先前那般艱難的困境都沒讓他動用到本命法寶,現下卻忽然祭出?

可還沒等曲弦想出問題所在,便察覺到空氣間傳來的異動,他回頭望向遠方,隻道:“有人來了!”

遠空中,一片紅光如霞雲,正朝著他們所處位置疾掠。

“蕭師兄!”秋錦楓的聲音遠遠傳來。三宗之間按照輩份,蕭留年長秋錦楓許多,是以喚這一聲“師兄”。

“不要靠近這裏!都退出溟海!再讓三宗弟子往後撤百裏!”蕭留年已然浮身半空,看也沒看秋錦楓一眼,麵如沉水,雙眸肅殺,周身殺氣盡瀉。

那朵蓮花愈綻愈大,化作一道蓮光,將他與裂隙盡數籠在其中。

秋錦楓一愣,隻聽蕭留年的聲音再度響起:“這兩個裂隙馬上爆炸,我快撐不住了,到時必將導致封印徹底潰決,噩霧席卷,就算是有金凰引日塔在手也吸納不了如此龐大噩霧。快離開!”

“我帶了修補封印之物……”秋錦楓還待再說什麽,被蕭留年怒吼打斷。

“你沒看到這裂隙中的噩霧即將衝出嗎?如此大的力量,我們手中哪來能夠壓製修複它的東西?”蕭留年承受著巨大壓力,已漸漸不耐煩,對秋錦楓也失去往日謙和,語氣不善道。

以本命法寶之力,也隻是杯水車薪,這一劫,他怕是躲不過去,要以身殉道。

思及此,他垂頭看了眼腰間鶴玉,忽想起昔年誓言——

“活著回浮滄。”

秋錦楓俏顏色變,思忖片刻,沒有理會蕭留年的警告,隻朝身後跟隨之人急急交代數句,而後掠到他身邊,祭出自己的法寶,隻道:“事因我而起,我留下……”

“幫你”兩字未吐,蕭留年腰間鶴玉忽亮。

鶴玉的傳音力,因為噩霧的暫時消失而恢複。

“師兄莫憂,我來幫你!”熟悉的聲音從玉中傳出,輕鬆從容的語氣,在這緊迫時刻顯得十分動聽,“九位星術師已經齊聚,師兄位置已經測算妥當,淩師叔、江師叔與柳師叔三位,在兩天前就已動身,想來馬上趕到,師兄,你再支撐須臾。”

蕭留年聽到她的聲音,有片刻失神,轉瞬恢複,“別讓他們過來,裂隙將要炸裂,封印將潰,他們來了也沒用。”

“師兄,我請師叔們帶過去的,是我們浮滄山的《馭龍圖》。”

隻這一句平靜無波的話,就叫幾人心中劇震。

浮滄道祖的馭龍圖,裏麵封著穆重晝一縷精魂,乃浮滄山的鎮山之寶,威力無比。有道祖精魂支撐,確可暫時阻止裂隙爆炸。

“雲繁……”蕭留年低聲喚出她的名字,蒼白的臉上浮現溫柔,唇瓣勾出短暫笑意。

他當時未盡之語,她已經全部替他辦到了,甚至想得更遠。

那廂秋錦楓望著他掌心緊扣的鶴玉,便知道如今在與他傳音對話之人,乃是浮滄那位隻聞其名未見其人的道祖第二弟子,他的嫡親師妹。

三宗駐地的修士都知道,在這不算漫長的十三年中,蕭留年有個時時刻刻放在心上,哪怕再忙也要抽空陪伴說話的女子。

那是整個浮滄山最得寵的小師妹,五歲入山門,如今已經十八。

她以為,那應該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天真驕縱不知世事,卻不曾想……

“既然如此,在下也助你一臂之力。合三人之力,想來能多撐片刻。”站在旁邊的曲弦聽完全部,果斷祭出件巨大黑幡。

“多謝。”蕭留年沒有拒絕他。

————

浮滄山臨仙殿的殿門大敞著,殿內除了出海月、風蘭雪與一念三位峰主之外,還站著九位上修,皆是趕到浮滄山的九寰星術師。

眼下,這九人圍成圈浮坐半空,圈子正中是巨大的九寰輿圖,輿圖正上方又有一幅巨大星圖,星圖上有幾顆星辰閃爍著耀眼光芒,在輿圖上投射出一小塊光影。

那便是蕭留年的位置。

雲繁站在殿中,一邊與蕭留年保持著傳音,一邊關注著星象圖的情況。

她的語氣雖然平靜,甚至有些輕鬆,可手心卻攥了團汗,她知道歸溟的情況非常糟糕,蕭留年處境異常危險,但她身在千裏之外,幫不了他什麽,隻能盡可能地助他拖得一時半刻,不讓他陷入絕望。

畢竟,人一旦進入絕望,就很難再堅持。

鶴玉那頭傳來兩個陌生聲音,有男有女,隻是隔著距離,聽不太真切。知道蕭留年不是孤軍作戰,雲繁隻保持著鶴玉傳音,沒再出聲打攪他們。

也不知多久,那頭忽然傳出開山劈石的重音,沉如雷鳴般的嗓門響起:“留年,接著!”

那是江鋒的聲音,江鋒既然已到,淩佑安與柳昭必然也在附近。

他們幾人若是趕到,則蕭留年的危機可除。

“別擔心,你江叔叔他們趕到歸溟了。”聞得此聲,風蘭雪踱到雲繁身畔,輕輕攬住她的肩頭。

“風師叔。”雲繁心頭一鬆,低聲喚她。

“這兩天辛苦你了。”風蘭雪愛憐般摸摸她的頭,溫聲道。

從與蕭留年第一次傳音回來起,雲繁便沒有一刻休憩過,要麽不斷尋找幫他的辦法,要麽就是留在臨仙殿內協助眾人,一力扛起這天星尋蹤法的調度之職,沒有片刻鬆懈過。

說來從傳音被迫中斷的那一刻起,他們的計劃也隻能隨之改變。金凰引日塔與引靈陣一經開啟,無法說收就收,再者昆虛的修士壓根不讚成他們的意見,他們隻能另想辦法。

一邊調集人手,準備物資,一邊邀請九寰星術師立刻趕到浮滄,以最快的速度測算天星,尋找蕭留年的位置,就連趕去歸溟的人,最後都算上了淩佑安。

而在這其中,雲繁自然出力不少。

難為她年紀小小,境界低微,卻臨危不亂,且不懼強修,行事滴水不漏叫人刮目相看,連六位師叔都沒料到。

“想那昆虛山的人冥頑不靈,整日隻知三宗爭鬥,這種時候還要強出頭,不肯顧全大局,險些害了所有人!”出海月冷嘲道,又望向雲繁,誇道,“也幸虧有你提醒淩師兄他們帶上《馭龍圖》,否則此局也不知該如何破。你師兄臨行前說,你是他的福星,看來果然如此。”

“月師叔,其實雲繁並沒做什麽。要不是眾位師叔不計較我人微言輕,願意聽我一言,不像昆虛山那般剛愎自用,我也無計可施的。說到底,還是師叔們虛懷若穀,才能救此一劫。”

雲繁一本正經地拍了個馬屁過去,既捧了她,又陪她罵了昆虛,哄得出海月眉開眼笑。

眼見那邊的情況漸定,眾人都有了說笑的心。

“就喜歡你這張小嘴!”出海月伸手掐掐她的臉蛋,隻道,“前些日子太華新出了批布料,你回頭去我那裏先挑挑,再給你裁兩身衣裙。你這個頭身形都竄得厲害,得多做幾身備用,打扮得漂漂亮亮才好。都說女大十八變,你這模樣……待你師兄回來,恐怕……”

出海月笑了笑,話未完,拋給她一個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目光。

十八歲的雲繁,已經出落成浮滄山最貌美的女修了,她若占第二,便無人能排在她在前麵,這滿山的男弟子,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的眼睛,都盯著她不放。

待蕭留年回來,頭一件該煩惱的,可能就是覬覦他師妹的那些狂蜂浪蝶。

作者有話說:

明天見是個好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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