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留年進金堯城前, 已經在城外的農戶那裏打探了一番,聽說了金堯城靈虛觀逼迫百姓獻女的惡行,知道眼前之人應該是城中的無辜少女, 可一個照麵之下, 他覺得她莫名熟悉, 卻未能想起, 自己在何時何地見過她。

懷裏的少女本就美得奪目,又身著嫁衣,有著世間少見的濃烈明豔,直勾勾地盯著人時,有著讓神佛陷入迷妄的天生的嫵媚。

蕭留年隻看了一眼, 就將眼眸轉開, 準備收手扶她站穩, 卻忽然間瞥見她垂於身側的右手輕輕一握,落在地上那麵原本屬於旭清的令旗飛進她掌中。

“師兄,十三載未逢,你不認得我了?”

隨著清泠泠一聲戲謔, 蕭留年的心驟然一震,複又轉頭望向她,眼中閃出難以置信的錯愕目光。可她已經推開他,雙手掐訣擎起令旗, 隻道:“師兄不是總說回來後要考校我這些年在浮滄所學道法,今日就可。天衍誅邪令,起!”

一聲令下,雲繁接替旭清執旗, 令旗再度綻起銀光, 半空中的光罩一振。

蕭留年咽下到嘴邊的名字, 也按下乍然相逢的驚喜錯愕與心頭那一絲莫名的觸動,掐訣起術,罡風在身側疾旋,將站在他身邊的雲繁也納入保護範圍之內。

“破!”他沉喝一聲,罡風化作龍形旋開,將四麵八方攻來的柳條打個粉碎。

那廂,隨他一起趕來的秋錦楓,亦手執仙劍攔在慕漸惜、旭清二人身前,劍光淩厲,直破四野,隻聞轟然一聲,半座寶殿被她劍氣劈開,頃刻間倒塌。此等威力,看得站在她身後的慕漸惜麵色漸凝。

“讓你看看真正的天衍誅邪陣,不需要用令旗。”蕭留年擊退一波攻擊,朝身邊的人低聲一語,又震聲道,“誅邪從心,令隨神動。天衍大道,邪祟盡除。”

一道熾烈白光從他身上衝天而起,直沒天衍神光罩,浩然神威如潮湧而來,觀外已經半熄的七盞天衍燈同時火光大熾,守在外麵的霍危三人身上忽輕,壓力大減。

隻見原本籠罩著整座道觀的銀色光罩,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朝外擴大範圍,凡光芒所過之處,妖柳邪祟盡化塵煙,街巷上滾滾而來的柳浪頃刻間沒了聲息。

眨眼前,這銀色光罩已經籠罩全金堯城,青色瘴霧被祛散,街象頓清。

“蕭師兄!”旭清忽然驚道,“你身後!”

一條妖柳不知何時欺至他背後,如同蠍尾般閃著黑光,朝他背心刺下,蕭留年卻無動於衷站著,仿似未聞,電光火石間,隻聽一聲“誅邪從令,天衍神威,”,一道白光如電從半空劈落,斬斷了那根妖柳。

“天衍雷?”蕭留年似有讚許地看了眼身邊的人。

天衍誅邪陣分三重,第一重為守,第二重為攻,第三重乃是滅,雖然她的天衍雷威力不算太大,但築基期內的弟子能夠領會天衍第二重的人,寥寥無幾。

雲繁隻回他一個眼神——浮滄這十三年,她不是白呆的,七峰百餘種基礎道法與浮滄三大必修術,她已盡會。

蕭留年唇角微微勾起,再度掐訣。這一次,籠罩全城的白光驟然回收,盡數沒入蕭留年指尖,化作一點銀芒,滔天絕殺之氣四溢,那邊妖柳已經察覺到境界威力的差距,疾速收回張牙舞爪般的漫天的柳枝,往地裏縮去,準備逃遁。

雲繁蹙蹙眉,師兄這是也施展起天衍神威了,隻不過與元嬰境界的他相比,她剛剛的神雷隻是小打小鬧。

果不其然,他眉眼一沉,指尖銀光衝天,化作熾電轟落,直取妖柳根部。

轟——

巨大的爆聲震耳欲聾,猛烈的妖風從地底噴出,夾雜著淒厲慘烈的鬼叫聲,這株鬼柳連根炸得粉碎,石塔也一並化作齏粉,一時之間,眾人被妖風震退數步,無數殘根斷壁隨之砸向眾人。

蕭留年巍然不動,隻震袖掃出青光淺淺,將自己與身邊的少女護下,待要安慰她兩句,卻見她如受驚的山兔般一頭撞入他懷內,雙臂緊緊圈住他的腰。他猛地一僵,手凝固在半空動彈不得,人如木石般被她抱個滿懷,心頭震愕非常,如掀風浪。

待到這道法的後勁漸漸消退,蕭留年才回神垂眸——懷中的少女閉著眼蹙著眉,唇瓣緊抿不發一語,依稀間與那年在蛇淵時蜷在他身邊的小女孩重疊。

他無處安放的手終是溫柔落在她的頭上,輕聲叫出她的名字:“雲繁,不怕,已經好了。”

雲繁濃長的睫毛動了動,眉心漸鬆,張開一邊眼,隻道了聲:“師兄……”

一別十三載,他們終於重逢了。

“你啊,假扮新娘被樹妖抓去不怕,剛才引天衍神雷也不怕,這區區的響聲就嚇到你了?”蕭留年抬手彈了下她眉心,無奈道,“還不鬆手,也不怕被人看到笑話你。”

“大師兄!”

“蕭師兄!”

……

幾聲呼喊不約而同響起,慕漸惜、秋錦楓眾人已從遠處跑來。

“想笑就讓他們笑去。”雲繁咕噥一聲,到底鬆開了手。

“幸虧大師兄趕到,總算是解決了這千年柳妖,救了我等一命。”旭清捂著肩頭的傷口走到蕭留年身前。

後麵的霍危三人也隨之趕來,楚玉見旭清傷得不輕,早已蓄起靈光替他療傷,霍危卻盯著並排站在一起的雲繁和蕭留年不放。

“柳妖雖誅,金堯城禍害已去,但這件事還沒完。以城為陣,吸納少女元陰祭煉妖寶,這不是尋常修士辦得到的,罪魁禍首境界至少元嬰。這棵妖柳雖然可怕,但憑它還無法辦到,應該是有人將它豢養在此,以城養樹,借樹修行魔功,差一點點……就叫這人煉成功了。”蕭留年麵色凝重道,“手段如此歹毒,那人必非善類,留著也是個禍害,除惡務盡。”

“那就將這個人找出來!”慕漸惜道。

“老實點!”一個清脆女音響起,“蕭師兄,此人應該就是這靈虛觀觀主。”

雲繁望去,隻瞧見個如空穀幽蘭般的女修站了出來,她著一襲晴藍衣裙,鴉發半落,眉目如畫容顏清麗,手裏握了根仙索,仙索的另一端,捆著的正是靈虛子。

“這位是昆虛山的秋錦楓道友。”蕭留年介紹道,“九寰劍試召開在即,所以秋師妹帶著昆虛的幾位同門,隨我同赴浮滄。”

聽到“秋錦楓”這三個字,就連慕漸惜的神色,亦是一變,皆打量起她來,秋錦楓似乎早就習慣眾人的目光,泰然自若地和眾人見禮,卻又不動聲色望向蕭留年身邊站的絕色少女。

那少女一個眼神都沒給她,視她如無物。

“這是我小師妹,雲繁。”蕭留年挨個向秋錦楓介紹起自己的同門。

介紹到雲繁時,雲繁方望向秋錦楓,燦然一笑:“早聞秋師姐大名,久仰了。”

秋錦楓謙虛了兩句,忍不住打量雲繁起來。雲繁與她想像中的簡直判若兩人,先前她隻當此人是個嬌憨可愛的小姑娘,後來經歸溟之後,她又覺得此人聰慧過人,大抵是個冷靜自持的女修,可一見麵,這些想像通通被推翻。

浮滄山這位小師妹很美,美的濃烈張揚,所有的顏色在她麵前似乎都黯然失色,就連一向自負美貌的她,遇上這樣的人,便也顯得寡淡了。

“快天亮了,百姓們要出來了,這裏不是審問靈虛子的地方,其他人還在城外等我們,我們先去和他們會合。”蕭留年沒給他們過多寒暄的時間,簡單道。

眾人點頭道是,皆朝外行去。

走了兩步,蕭留年的衣袖忽然被人扯住。

他轉頭,不解地望著拽住自己的手:“雲繁,怎麽了?”

“師兄,我腳疼。”雲繁站在原地,一提衣裙,露出雙腳腳踝上方的血跡。

蕭留年眉心頓蹙,立時蹲下,捏起她一邊腳邊問道:“怎麽受的傷?”

“剛才掙脫柳妖束縛時被柳葉割傷的,隻是皮肉之傷,不礙事,但是很疼。”雲繁站在原地平靜道。

“要不,我禦劍帶雲師妹一程?”還未走遠的秋錦楓亦轉頭道。

“小師妹跟我一起吧……”霍危亦從遠處跑了回來。

怎料雲繁誰也不看,隻是居高臨下看著還蹲在地上替自己腳踝傷口施術的蕭留年,道了句:“我不要。”便拒絕了所有人。

蕭留年抬頭,看著與自己對視的少女,不知怎地就想起那年蛇淵初遇她赤足跟在自己身後的模樣,神使鬼差般開了口:“我背你。”而後,他轉了身,背朝雲繁,“上來吧。”

雲繁終於笑了,當著一眾詫異又複雜的目光,輕輕趴到蕭留年背上,抬眼之時,目光與秋錦楓交錯而過。

要的,就是他這份願意當著眾人的麵,明晃晃區別對待的情誼。

蕭留年是她看上的人,誰都不許搶。

蕭留年卻在她覆身而來的那個瞬間,後背陡然僵硬,他發現自己似乎做了個錯誤的決定。

十八歲的少女,貼背而來之時帶著讓他措手不及的玲瓏柔美,與單薄衣裳隔不開的溫熱,同時籠罩了他。

他頭一次清晰地意識到,小師妹已經不是孩子了。

她長大了。

作者有話說:

長大了,可以寫一點長大後才能寫的東西了。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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