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妹傷得不輕, 不過我已經替她簡單治療過了,問題不大。”蕭留年一邊回答曲弦的問題,一邊抱著雲繁踱到曲弦麵前。

曲弦如同木石般站在原地, 肆無忌憚的目光緊緊粘在雲繁身上, 眼裏再無第二人, 先前那彬彬有禮的斯文像被撕裂一般, 眼眸如同餓了許久的荒獸,仿佛下一刻就要從他懷裏搶走雲繁,這讓蕭留年不由自主蹙起眉頭來。

“曲道友?”他提醒曲弦一聲。

曲弦卻依舊如置夢境般沒有回神。

“師兄,這人是誰?”驚醒曲弦的,是雲繁虛弱的聲音。

她好奇的目光, 如同刺眼的光芒, 蟄醒了曲弦, 也提醒了他自己此刻的失態。

“這位是西洲的修士曲弦曲道友。”蕭留年淡道,“這次能夠這麽順利救出你,多虧有他幫手。”

“哦。”雲繁扯起一絲笑意,“多謝曲道友。”

曲弦如大夢被醒般道:“客氣了。”

蕭留年朝他點點頭, 抱著雲繁與他錯身而過,他隻聽到雲繁小小的聲音響起,帶著疑惑和無盡好奇。

“師兄,他是魔修吧?你怎會與魔修為伍?”

“說來話長, 回頭再細細說給你聽。”

“為什麽現在不能說?”

“你受傷了,先養傷。”

“哦。”

細碎且俏皮的聲音入耳,熟悉的聲音卻是陌生的語氣,曲弦心內早已掀起狂風巨浪, 目光再度望去, 卻恰與倚在蕭留年肩頭的雲繁向後望來的目光撞上。

她的眼眸如一汪清泉, 盛滿好奇,仿佛對他這個來自西洲的魔修充滿了興趣,見到他也正在看她,她甚至朝他微微一笑,才又埋首回蕭留年胸前。

二人走出十數步後,曲弦才攥緊衣襟大口喘息起來,再無先前沉靜,唇瓣囁嚅著,吐出無聲的字眼:“幽瀾……”

這張臉,他魂牽夢縈了十三年,不可能記錯。

浮滄山的這個小師妹,長得和幽瀾一模一樣。

可同樣的麵容,卻是截然不同的神態。幽瀾的眼眸,如同西洲絕淵的池水,幽光暗斂,絕對不會出現那樣天真不解世事的好奇,也不會露出那樣毫不設防的笑容,這個小師妹就像是山間精心嗬護的花朵,與鮮豔卻劇/毒的幽瀾,沒有一點點相似的地方。

但這普天之下,真有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嗎?

曲弦急促粗/沉的呼吸隨著思緒的歸來漸漸冷靜,隻那雙望著蕭留年背影的眼,露出一抹冰冷幽光。

————

對於這樣猝不及防的撞見,就連雲繁也是始料未及的。

她和曲弦之間,還有一場沒有開始的殊死之戰,本該在她萬般籌謀盡妥之時才會付諸實現,但上天並沒給她這個機會。

也罷,既然遇上,又避無可避,她就要麵對。

這麵對,可以有許多種方式——比如,以浮滄山小師妹的身份坦然麵對他。

就這一個照麵,她已將曲弦的神色盡收眼底,他那全然無法克製的震驚、疑惑與愧悔,與來不及收斂的癡戀,已在瞬間被她捕捉殆盡。

真是可笑,一個下了狠手要置她死地的男人,居然還惦記著那些虛假的舊情?

雲繁無法理解,不過這並不妨礙她的利用。一個和舊情人長得一模一樣的新人,想必可以很容易接近他……

短短時間,雲繁主意已定,心中再無猶豫,暫將曲弦之事拋到腦後,隻蜷在蕭留年懷中,屬於蕭留年的氣息縈繞而來,他的懷抱溫暖踏實,她的眼皮沉了沉,最後控製不住地閉上眼,陷入昏睡。

鬥法半天,又仙魔兩易,她早就疲倦至極了。

————

一頓沉而無夢的酣覺結束,雲繁再睜眼時,已經到了陌生地方。

眼前所處之地,是間木屋,簡單的床榻桌椅與竹案,案上點著一爐香,白霧嫋嫋,窗外是個院子,兩畦藥田,院子的外圍有條溪流,發出潺潺水聲。

雲繁看了兩眼收回目光,掀被下榻。

體內的靈力已經基本回來,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也都包紮妥當,就連衣裳也已換成幹淨寬鬆的衣裙。

吱嘎一聲,木門被人推開,蕭留年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醒了?”見到她下床,他神色一喜。

“嗯。”雲繁拔了拔披散的長發,坐到桌邊,盯著自己身上幹淨的衣裳看。

“衣裳是傀儡人替你換的。”蕭留年踱入房間,取出個冰匣擺到桌上。

雲繁卻“噗呲”一聲笑了:“師兄,我不會以為是你替我換的衣裳,你不用特地同我解釋。”

他要是能拋開那些君子念頭親手替她去衣上藥,她也不用愁了,不過他若真是那樣的人,她可能也就不喜歡了……誰知道呢?

蕭留年也覺得自己的解釋有些突兀,他清咳兩聲掩去小小的窘迫,將冰匣推到她麵前:“醒了正好,吃藥吧。上清丹。”

雲繁的指尖點開匣子,拈出枚冰魄般的丹藥,含入口中,藥入口即化,蕭留年也已倒了杯清茶送到她手邊。

“師兄,這是什麽地方?”她抿了兩口,問道。

“這是離陰山不遠的秋夕澗,是浮滄山為外出曆練弟子在此地修築的落腳點。”蕭留年道。

浮滄山每年都會有許多弟子外出曆練,所以在九寰很多仙山名水深處,都修有簡單的落腳點,這地方就是其中之一。她受傷陷入昏睡後,就被蕭留年帶到此地暫憩,已經有兩天時間了。

“其他人呢?”雲繁又問起慕漸惜等人來。

“應該快到了。”蕭留年道。為了趕到陰山救雲繁,他全速掠行,慕漸惜幾人修為不足自然跟不上,又多多少少都受了傷,便索性在金堯休養妥當再趕過來會和,今天應該差不多要到了。

雲繁點點頭——再晚點來更好,她想和師兄兩個人獨處。

“手給我。”耐心解釋完這兩天發生的事,蕭留年扣扣桌麵,道。

雲繁將手隨意擱在桌上,寬大衣袖下露出的皓腕肌膚勝雪,素指如蔥,再不是從前圓糯的小手了,當真是歲月如梭。

蕭留年心內感慨片刻,替她搭脈診傷。

“師兄,那黑袍老怪死了?”雲繁忽問道。

“死了,被曲弦誅殺,形神俱滅。”蕭留年回道。

“那師兄可知,黑袍老怪為何抓我?”

這個問題讓蕭留年神色一凜,道:“應該是為了你的六柱靈根。師妹,可還記得你私自離山那一回,山門出了個被魔修寄識的弟子,那就是衝你來的。十三年前就已有很多人在覬覦你的靈根,後來是七位師叔以三仙宗之名在仙魔兩界放話,倘若再有誰向你下手,就是與浮滄,與三仙宗為敵,縱是傾一山之力,浮滄仙門也必誅其神魂,淩師叔更是親自出馬,將當年那覬覦你的魔修連同他的宗派一起誅滅,這才打消各路人馬的心思,換來十三年平靜。”

小女孩已經長大,有些事,是時候讓她知道了。

雲繁蹙眉,她知道七個師叔對自己很好,但這樁事依舊是出乎她的意料。

“本以為十三年過去,覬覦者該當鬆懈,而你也長大,需要磨曆,師叔們這才同意放你下山曆練,怎料千防萬防,依舊出了岔子。”

蕭留年在她受傷昏睡期間已經第一時間與兩位師叔並鍾敏心聯係過了,知道雲繁受傷,眾皆震驚。雖然安排雲繁下山曆練,但雲繁下山的目的地,是鍾敏心親自甄選且嚴格保密的,整個宗門沒人知道她具體去的地方,僅知乃是金堯一帶,就連慕漸惜都是在離山前一刻,才拿到曆練的具體目的地。

換言之,是他們主動找上黑袍老怪,而不是黑袍老怪設計抓雲繁,至少在一開始,是這樣的。

可如此謹慎之下,雲繁仍然出事,這其蹊蹺由不得人不懷疑。

“師兄,你懷疑山門內……”雲繁立刻就明白他言下之意。

蕭留年卻搖搖頭,並沒正麵回答這個問題,隻道:“這幾日浮滄會清查全門弟子,且再看看吧。”

“黑袍老怪應該不是一早就計劃抓我的,他豢養的柳妖被我們圍剿也在他意料之外,我們與柳妖鬥法之時,他應該還不知道我的身份。”雲繁道。

那時她扮作新娘假裝被抓身陷靈虛觀,如果林盛的目標是她,那個時候他就能動手,時機最是恰當,可他卻等到柳妖被誅殺後冒更大的風險出手。

“你的意思是,他是在我們誅除柳妖以後才知道你的身份?”蕭留年眉心漸漸蹙起,“有人臨時將這個消息通知給他……而那個人……”

那個人,很可能在他們中間。

慕漸惜、霍危、越安、楚玉、旭清……全部都是在浮滄山從小長大的弟子。

“嗯,不過那個人的身份應該不簡單,我被黑袍怪抓在洞中時,曾借暈偷聽到他與那人傳音,他似乎十分忌憚對方,且聽從對方之令行事。”

可以讓元嬰修士俯首聽令的人,境界應該不低,這麽一看,似乎又不像是他們猜測的那樣了。

“好了,你的傷勢已無大礙,再調養幾日就可大安。”蕭留年替她診完脈,將她衣袖拉下,麵色恢複平靜道,“這件事尚無證據,隻不過是你我推測,你切勿……”

“我知道,不會亂說話傷了同門情誼的!”雲繁用腳指頭也知道師兄要交代什麽,“我還會時刻注意自己的安危,絕不給歹人可趁之機,師兄,有沒人同你說過,其實你有點囉嗦。”

蕭留年指著自己鼻頭:“我囉嗦?”

要知道,他在外頭可是冷靜自持沉默寡言的浮滄大師兄,也就是對著她,他才不厭其煩的叮囑。

雲繁嘻嘻一笑,勾著椅子拖到他身邊挨著坐下,毫無忌諱地摟住他的手臂:“不囉嗦不囉嗦,師兄最好了。”

少女的馨香與柔軟在這一刻逼近,蕭留年身體一僵,情不自禁端正坐直,拉下她的手,語重心長道:“師妹,你已經長大了,我們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親……”

隻是話音沒落,他的傳音玉閃起光芒。

蕭留年走到旁邊,祭起傳音玉,與傳音玉那頭的人正色說了幾句,轉身道:“師妹,慕師妹他們已經趕到附近,我帶他們前往陰山再探查一番,你留在這裏不要出去。這裏有浮滄的禁製法陣,亦有傳送法陣,很安全。”

“哦。”雲繁懶懶應了聲,趴在了桌麵上。

————

蕭留年說走就走,屋裏隻剩下溪水的潺潺聲。

嘶嘶……

赤蛇蛇頭從她寬鬆的衣襟間鑽出,蛇口大張,嘔了一聲,吐出個破偶人來,赫然就是從柳妖體內拿到的身外化身符人。

雲繁坐在桌畔,盯著這個符人不動。

雖然黑袍怪已形神俱滅,可這符人體內,應該還留著他一道殘魂,想要知道是什麽人傳音報信,以搜魂術拷問這道殘魂,也許會有結果。

她思忖片刻,正要將那道殘魂先行拈出,卻聽屋外傳來一陣鈴音。

有人在秋夕澗的禁製外求見。

雲繁微一蹙眉,旋身踱入院中,隔著禁製屏障瞧見外麵站的人。

蕭留年前腳剛走,曲弦後腳就到?

作者有話說: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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