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浮滄最後的這段路, 半天不到的短暫路程,走得並不輕鬆。

蕭留年與曲弦並肩朝浮滄山掠去,速度很慢。

“曲道友, 那裏是我們浮滄山的七景第一重, 兩峰相望, 有‘仙人指路, 道童垂聆’之象,故稱‘聆仙音’。”每經一處風景,蕭留年就會向曲弦介紹起這處山景風光。

“浮滄景致,果然當得一個‘仙’字,浩然大氣, 氣勢磅磚。”曲弦含笑讚道。

“過獎了。”蕭留年頜首謙道。

二人有說有笑, 相談甚歡, 若擱往日,這兩人一仙一魔,一個仙姿卓絕,一個魔意風流, 並肩而行倒也是賞心悅目的畫麵,但現下跟在他們後麵的眾人,卻隻能感受這兩人笑臉下的暗流湧動,如同無形刀刃在半空交鋒, 誰也不肯退讓。

上修間的氣勢較量,化作重重威壓,山一般倒向身後眾人,叫人心生敬畏, 就連平時話最多的霍危, 都隻抿緊唇瓣, 緊緊守在雲繁身邊,生恐下一刻師妹就要叫人搶走。慕漸惜亦站在雲繁身側,警惕地看著前方的曲弦。

雲繁就這麽被夾在中間,曲弦的所有目光都被嚴實擋下,讓她不得不反思是不是自己平日演得太過頭,讓眾人真的把她當成涉世未深的小白兔,嚴防死守出現在她身邊的虎狼。

就這般花了雙倍的時間,眾人終於在臨仙殿前落下雲頭。

臨仙殿外早已站了不少人,雲繁一眼望去,隻看到靈星師兄與長晏師兄二人帶著弟子站在殿前迎接他們。

“大師兄。”最愛說笑的靈星此時像換了個人般,肅容朝蕭留年行禮,又道,“這位應該就是遠道而來的曲道友吧?眾位師叔命我與長晏二人特在此恭候大駕。”

曲弦走到中間,抱拳回道:“不敢當,在下正是曲弦,冒昧前來貴宗,多有驚擾,還望海涵。”

“曲道友客氣了,師叔們已經交代過了,曲道友乃是我宗道祖故交後人,持五色鶴羽如道祖親臨,師叔們本該親來迎接,不巧今日有要事在身,故命我等在此迎接,若有怠慢之處,再望見諒。”蘇長晏上前一步,亦開口道。

那廂靈星又朝蕭留年道:“大師兄,淩師叔他們已經歸來,現下七位師叔都在浮滄塚中,師叔們交代過,你與小師妹回來後,即刻前往浮滄塚。”

“我知道了。”蕭留年點點頭,“那這裏就先交給你們了。”

語畢,他轉頭望向雲繁,雲繁沒等他開口,就已走到他身邊。

“曲道友,我與師妹先行一步,告辭。”蕭留年抱拳行禮,未給雲繁和曲弦說話的機會,便一把拉起雲繁,朝著滄雲浮海掠去。

————

“雲繁,你日後離曲弦遠一點。”

蕭留年的聲音透過獵獵風聲,清晰地傳入雲繁耳中。

半空之中,雲繁與他並肩站在雲頭上,聞言隻挑挑眉,道:“師兄怎麽每回見著曲弦都這麽緊張,我都說了我不喜歡他。”

“這個曲弦在西洲蟄伏數十年,先殺舊主,再奪其勢,借曲悲樓之名,以雷霆手段收伏西洲眾多魔修,短短十三年,從一個藉藉無名的低修,搖身成為西洲魔修第一人,其城腑之深、手段之厲害,不是你這個初出茅廬的小丫頭可比的。”蕭留年沉聲道。

重遇曲弦的第一時間,他就通傳師門,著人前往西洲打探此人來曆,如今已將他在西洲這十多年所為打聽得差不多了。

“舊主?”雲繁垂下眼眸。

“嗯,西洲幽瀾山原有位魔修,以幽瀾為號,乃是他的舊主,十三年前為他所殺。”蕭留年收到這個消息時,亦十分詫異。

魔修幽瀾所用之劍,便名為玄離。

此前他在歸溟見曲弦那般珍愛玄離劍,隻當對方深愛劍主,誰能想到劍的主人竟是被他親手所殺?若幽瀾真是他所愛之人,麵對愛侶他也能痛下殺手,足見此人之心狠手辣。若這樣的人鍾情雲繁,必是不擇手段。

“幽瀾……”雲繁嚼著自己舊號,唇邊浮起若有似無的笑,隻道,“難不成師兄還擔心他會向我下手?”

“魔修手段,不可不防。”蕭留年可沒有同她說笑的意思。

“師兄,這是浮滄山,七位師叔坐鎮,還有你在我身邊呢,若是他真膽大包天敢向我下手,師兄會不會救我?”雲繁抬起頭,笑眯眯問他。

“若他真敢行此下作手段,天涯海角我也必傾盡全力,將你奪回。”蕭留年聞言卻是神情驟冷,眼底似靜海驚滔,全然未顧自己脫口而出了什麽。

“奪回”這個詞極大地取悅了雲繁的芳心,她笑得越發明媚,容色照人,雙手環抱住蕭留年的手臂,隻道:“就知道師兄最好了。”

蕭留年卻陡然一醒,回味過來自己剛剛說了什麽,頓覺不妥。

“你是我師妹,救你是為兄的本分。”他輕輕拉下她的手,“不是同你說過,你我日後不可再如此親密。”

“我……”

“好了,到浮滄塚了,別鬧。”蕭留年在她開口前打斷了她的話,正色道。

浮滄塚是殞身於歸溟的七位師叔的衣冠塚所在地,這裏種滿桃李,花朵長開不敗,不論寒暑皆滿目繁花,七座墳塋便建在這桃李芳菲之間。

到了這裏,雲繁也斂衽肅容,跟在蕭留年身後進了浮滄塚。

七位師叔果然都在浮滄塚內,淩佑安、出海月等五位師叔並排站在墳塋前,許久未見的孟不洗捧著柄鏽蝕斑駁的劍,神色淒然地坐在其中一座墳塋前,在他身邊擺著個青色瓷壇。江鋒站在他的身邊,仿佛一下子老了十歲般,怔怔看著孟不洗手裏的劍。

這還是雲繁第一次看江師叔露出這樣的神情。

“我把師姐帶回來了。”孟不洗喃喃著,頭歪向劍柄,臉頰輕輕蹭過鏽劍。

“孟不洗!”江鋒重重按在孟不洗肩頭,強忍悲苦勸道,“別這樣,師姐看到了會心疼的。”

“那是五師叔的佩劍和骨灰。”蕭留年在雲繁耳畔輕聲道。

此番孟不洗闖入歸溟噩霧,就是因為看到了五師叔屍骸所化的魔物,難以自持方身陷歸溟。所幸雖然險些釀出大禍,他終究還是與江鋒一起,將故人屍骸焚化帶回,葬於此地。

“讓虞師妹入土為安吧。”待得心緒平靜,淩佑安方道。

虞,便是這位五師叔的姓氏。

淩佑安開了口,眾人齊退三步,啟墳埋骨,由孟不洗和江鋒親自將那壇骨灰葬入墳塋之中。雲繁站在最後,跟著蕭留年一起祭奠亡者。

待得萬事妥當,孟不洗抱著劍道:“師姐魂魄未散,千年來迷失於噩霧之中,此次破封而出找到我,我覺得她有話想同我們說,可惜身化骸骨,元神混沌,她難以出口,可恨我竟不能幫到她!”

“這柄劍上有魂音附劍,但不是很清晰。”沉默許久的一念此時方開了口,他緊閉的雙眼所對方向,正是孟不洗手中的破鬼劍,“把破鬼給我,容我想想辦法。”

————

是夜,萬籟俱寂,滄雲浮海之上一切如昔。師叔們已從浮滄塚散去,隻留下不肯離去的江鋒和孟不洗,守在七座墳塋前。

“他們如何?”看著雲繁從浮滄塚內出來,蕭留年低聲問道。

雲繁是奉江鋒之命前去送酒,順便看看兩位師叔的情況,聞言回道:“不說話,也不吵架,就喝悶酒。師兄不必擔心,這麽多年江叔叔和孟師叔雖未放下,卻也不曾自暴自棄,給他們一些時間,讓他們排解排解心頭積苦,想來就能恢複如常。”

“逝者已矣,希望他們早日走出。”蕭留年與雲繁漫步雲海之上,朝著溯天樓走去。

隔著一段距離,蕭留年便看到自己的溯天樓。

樓還是從前的樓,一點沒變。

“師兄,你的洞府我可沒有搗亂,裏麵都還是你離開時的模樣,你修煉的洞室,我月月打掃,你快跟我回去瞧瞧。”雲繁不再提那沉悶的話題,轉而滿臉興奮地說起別的來。

十三年了,師兄終於歸來,這滄雲浮海終於不再隻有她一個人。

蕭留年跟她進了溯天樓,這裏一應陳設,果如她所說那般,沒有絲毫變化,隻有洞室裏栽種的幾棵靈植,被她照料得愈加繁茂。

雖然處處未改,卻處處都有她的影子。

他走了幾步,駐足道:“雲繁,你喜歡溯天樓嗎?在這裏可還住得慣?”

“喜歡。”雲繁毫不掩飾道。

“那就好。”蕭留年頓了頓,道,“師兄把這座溯天樓送你做洞府,可好?日後我會在滄雲殿附近另外擇址再修一處洞府,這幾日我就先往紫宸峰小住。”

雲繁眉頭頓蹙:“你不能住溯天樓嗎?何必多此一舉?”

“師妹,你已經長大了,我們不宜同住一個屋簷之下,況這浮雲滄海上隻你我二人,更該避嫌。”

“避嫌?你我師兄妹二人,有何嫌可避?”雲繁聲音一沉,不悅道,“師兄,自你我此番重逢時起,你便處處避我,這也不讓那也不行的,怎麽我是洪水猛獸會將你吞了嗎?你就這般不待見我?若果真如此,這溯天樓還你,也不必再造洞府,從此以後我住到月師叔那裏!”

她一番話說得又快又凶,雙眸浮起水霧,仿佛蕭留年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錯事般。

“我不是這個意思,師妹……”蕭留年頓覺手足無措,“你別哭呀……”

雲繁似越想越氣,也不理他,轉身就走:“洞府還你,我不做那鳩占鵲巢之事,日後你我橋歸橋,路歸路。”

蕭留年聽得又好氣又好笑,一把攥住她的手,將人往回一拉。雲繁卻似毫無準備般,徑直被他扯入懷中,他又是一愕,隻能按著她的雙肩,讓她稍離自己,頭疼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雲繁,你我皆已成年,有獨立洞府於彼此修行都是好事,你幾時見過宗門內其他師兄師姐同住一府的?”

“紫宸峰的陳師兄和元初境的徐師姐,不就同住一府。”

“他們已經結為道侶,我和你……隻是師兄妹。”蕭留年被她泛紅的眼眸攪得心亂,險些一句“我和你還不是道侶”脫口而出。

雲繁咬著唇,依舊委屈地看著他,還要再辯駁,蕭留年生恐自己被她歪理說動,立時拿出師兄的架子,不容置喙道:“雲繁,待日後新洞府建好,我離你也隻千步之遙,近得很,但要師兄再與你同居一府,那是萬萬不成。”

話已至此,再無回旋餘地。

雲繁甩開他的手:“那麽師兄就連留下替我護法也不願了?”

“護法?”蕭留年一怔,旋即反應過來,“你要……”

“是,我築基已滿,不日可衝金丹!”

仙丹待結。

作者有話說: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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