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一聲, 雲繁笑出聲來。

在外人麵前那般沉穩灑脫的師兄,竟被她一句話嚇得不敢回頭,可太有趣了。

蕭留年心髒陡然猛跳, 須臾時間裏, 已是數念閃過。這是他親自牽回浮滄山的小女孩, 還險些成了他的弟子, 他在浮海滄雲上照顧過她數月,到現在他還不斷回憶起她五歲時的模樣。這十三年間,雖談不上他看著她長大,但鶴玉傳音,隔著漫長距離他也時常陪在她身邊, 感受著她的成長……

就是這樣一個小師妹, 他放在心尖十三年, 卻從沒動過任何非分之想,可這番回來,一切卻都變了樣,再找不到舊日溫情。

這是他視之如親如妹的少女, 他覺得,但凡自己對她生出一絲念想便是對當年情誼的褻瀆,亦是對二人兄妹之情的汙辱,更遑論他壓根無心情愛之事……

拒絕的話滾過喉音, 將要脫口之時,他卻聽雲繁聲音再起,將未說完的後半句補齊。

“師兄,我可真喜歡你……今日說的這番話!我原以為師兄隻會說大道理, 沒想到你還能把道理說得這麽動聽!”雲繁笑著起身, 緩慢踱向他。

蕭留年一愣, 蹙眉望向她,竟是脫口道:“隻是這樣?”

“師兄以為我要說什麽?”雲繁好笑在站在他身邊,俯身拾起那串鈴鐺,“把你嚇成這樣?連法器都失手落地。”

“沒什麽。”蕭留年飛快拿回鈴串,生硬道。

心裏鬆口氣的同時浮起說不上來的複雜情緒,排斥抵抗卻也失落矛盾,他懷疑自己又被師妹給逗弄了,但看著雲繁那煞有介事的誇獎模樣,他沒有證據。

“師兄,我可真羨慕你以後那位‘天下蒼生’啊。被你所愛的女子,一定很幸福。”雲繁忽然又開了口。

蕭留年眉頭蹙得死緊:“那隻是舉例罷了,雲繁,我們能不說這些了嗎?”

她站得近,身上馨香傳到他鼻間,鑽入胸口,惹起幾分旖旎,與她說的話一樣,都讓人無所適從。

“哦。不說就不說。”雲繁笑笑,暫時放過他。

師兄這樣的男人,若是操之過急,是會把他嚇跑的,她願意慢一點來。

“給你準備的結丹之物,你都清楚了吧?”蕭留年忙將話題轉回正事,見她點頭後抖抖手中鈴索,“這九鈴索用來布警陣,會將你的洞室圍起。若有外敵擅闖,九鈴齊動化為幻陣,向你警示以及給你應變的時間。”

雲繁點點頭,又戲謔道:“師兄,不能參加三宗劍試,你不覺遺憾?”

“該遺憾的是你。三宗劍試每百年才一次,按你這修行速度,錯過這次,下次恐怕也無法參加了。”見她不再提先前話題,蕭留年放心道。

按這個速度再過百年,可能她已經結成元嬰,而過了元嬰期,就無法再正常參加劍試。

雲繁聳聳肩,一點也不遺憾,她沒興趣陪那些小修士切磋。

“不過劍試為期三個月,若你結丹順利的話,興許可以趕在劍試結束前出關。”蕭留年又安慰道。

“我才不在乎。”雲繁替他執起九鈴索的一端,無所謂道。

“你啊,就是師叔他們給寵壞的,什麽都替你準備妥當,哪裏能想像外頭的修士為了一點點資源爭得頭破血流?這三宗劍試的機會,多少人想求都求不到!”蕭留年低斥道,又問她,“你倒是說說,你在乎什麽?”

“師兄說得好像自己沒份寵我一樣?!我在乎什麽……”她眨眨眼,衝著他笑靨如花,“我最在乎的,當然是師兄!”

“……”蕭留年徹底不想說話了。

————

又花兩天時間,蕭留年在她閉關的洞室內外各設一重禁製,徹底隔絕外界對她的打擾,又在溯天樓的內外設下三重禁製,防止外敵侵入,他自己則親自坐鎮天溯樓內,除了保證沒有任何外在幹擾之外,也要盯著她的結丹,以防她結丹凶險,他能及時出手。

萬事俱備,蕭留年送她入洞室,要交代的話先前都已說盡,今日便隻道:“我會在外麵守你丹成出關。”

“多謝師兄。”雲繁向他致謝行禮,轉身頭也沒回地進了洞室。

石門落下,金色法符一閃即逝,所有禁製開啟,將溯天樓保護得固若金湯,蕭留年又細細檢查過一遍,確認無誤後,方回自己洞室,盤膝於蓮座之上調息入定,靜心修行。

這段時間,他的心緒起伏過重,不似從前平靜,正好也借此時機,修煉元神心誌,以免總為外因所擾。

那廂雲繁亦拋開心中種種雜念,不管是與曲弦的恩怨,還是對蕭留年的情愛……通通拋之腦後,沒什麽比她結仙丹更加重要的事。

以魔體結仙丹,她有預感,此番必定不會順利,她需全力以赴。

————

煉氣為引氣入體,化用真氣;築基則是洗髓伐骨,練就仙體。這兩重,都是修行基本功,待到結成金丹,便算徹底踏足仙途,成為仙修或魔修,所能施展的神通,較之前兩重,便有了天差地別。

雲繁的魔丹是在壽元第三十七年結成的,這個速度放在九寰修仙界不算快,但她作為散修,入門本就比其他人晚,獨自修行又走了不少彎路,是以結丹速度並不出眾,但過了結丹,她修到元嬰的速度,可謂驚人。

她與蕭留年的壽元相差不大,但是境界隻比他略低一籌,以蕭留年的修行速度在仙界堪稱神速,由此可證她的修煉速度,至少與蕭留年是平齊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六柱靈根的影響,讓她的修魔速度也遠遠超過普通修士。她從前對自己的修行速度並沒過多懷疑,但進入浮滄山後,方覺得這個速度委實驚人。

修魔是如此,修仙更是如此。

修魔時結丹很順利,但現在以魔體結仙丹,她沒把握會出現何種情況。

此前她聽說過有人修成數枚金丹,可沒聽說過有人結仙魔雙丹的,何況她魔修已至元嬰。

元嬰為元神之始,一個人不可能練出兩個元神來。也不知這枚仙丹若是結成,會對自己的魔體元嬰造成何種影響。

雲繁盤膝坐定,摒棄所有念頭,開始緩慢引氣。四肢百骸的經脈內湧動的靈氣湧向丹田,丹田內聚納的靈氣宛如漩渦,在她的引導下流入漩渦中心,這間洞室內充盈的靈氣也起了變化,朝著她湧去。

洞室內堆滿上品靈石,靈石為仙界貨幣,同時也是儲存天地靈氣的容器,品質越好的靈石所蘊藏的靈氣越純粹,宗門替她準備的靈石,全是上品靈石,而今這些靈石上青光漸起,絲絲縷縷的青氣從靈石上逸出,遊入雲繁體內。

無形靈氣竟聚集成形,洞內的上品靈石,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化為齏粉,這是靈氣被徹底抽空的表現,若是此時有外人在場,定會詫異她吸納靈氣的速度。

但雲繁此刻並不好受。

她的結丹速度比不上吸納靈氣的速度,大量靈氣衝進她的體內極難引導控製,充盈著她的四肢百骸與經脈,她的皮膚上已現道道金脈,皆是被靈氣充盈的經脈。蕭留年給她準備的丹藥,她已經服下,卻仍舊無法遏止這種情況,經脈似乎隨時會炸開,體內的靈氣開始紊亂,在她的軀竅內橫衝直撞,如果無數尖針……痛苦襲來,她又需要在這種情況下保持專注,方可凝神歸氣結丹。

大顆的汗珠沿著臉頰滑落,她的皮膚變得煞白,在金脈的映襯下,似薄如紙片,隨時都會被劃破般。

周身除了針刺般的劇痛,還有火焚般的痛楚,一波接一波來襲,沒有任何停歇。

而很快的,滿室上品靈石盡成齏粉,可她四周的靈氣湧動並沒停止,從洞室蔓延到整座溯天樓,再從溯天樓蔓延至浮海滄山之上……

山巔靈氣驟湧,茫茫雲海狂浪翻騰,無數靈氣從四麵八方衝入溯天樓。

能夠服的丹藥,雲繁已經全部服下,但數量如此龐大的靈氣,已經超越金丹,甚至是元嬰可承受的範圍……

她痛苦非常,覺得這具肉軀隨時要被撕成碎片,不得不考慮易體引靈。

隻是還沒等她催動,丹田的漩渦正中,忽現一點青黑。

魔氣……衝破桎梏,撕開一道口,開始瘋狂吞噬她體內的靈氣。

四周湧來的靈氣中,慢慢開始出現魔氣。

她想要停止,卻無法停止。

————

雲繁結丹閉關了兩個多月,蕭留年也在溯天樓內閉關了兩個多月,凝神靜修,替她護法。

滄雲浮海上的異常情況,他早有所覺,但結丹之事若非至凶至險走火入魔,外人不得輕易幹涉,否則更易壞事,他也隻能耐心等待。

但是今日,異狀陡生。

他緊閉的雙眼倏爾睜開,滿目沉凝,驚疑地感受著周遭詭異的氣息——在這洶湧的靈氣中,夾雜著大量魔氣。

怎麽會有魔氣?莫非是雲繁結丹時走火入魔?

他的神識衝出溯天樓,隻瞧見滄雲浮海宛如變了一番模樣。

靈氣暴衝,魔氣湧動,原本仙氣氤氳的仙境陷入漆黑,而那魔氣的來源,正是無境之海。

無境之海黑浪翻湧,海中所納萬妖前仆後繼想要躍到岸上,卻總被海中玄陰之力拉回,鬼哭狼嚎的聲音漸漸響起,龐大魔氣脫離玄陰力的禁錮,從海裏逸出,與靈氣一起撕扯著朝溯天樓湧去。

蕭留年驚駭非常,霍地起身,開啟石門,沒有任何猶豫地走到雲繁洞室之外,掐訣施法打開了她洞室的門。

入目便是心驚,他看到石榻上盤膝而坐的少女外衫被靈魔雙氣撕扯碎裂,露出的雪白肌膚上已沁點點殷紅,她嬌美的容顏神色痛苦,唇瓣殷紅似血,身上青黑二光交替互閃,她的眉宇之間,黑氣隱現。

這是入魔了?

也不對,入魔不是這種景象。

她這模樣,更像是仙魔互斥所產生的。

蕭留年既驚又疑卻不及多想,衝到她身邊,伸手就要探她經脈,可指尖才剛觸及她的肌膚,他釋放出的仙力,就被她體內一股巨大的力量彈開。

他駭然,正要另想他法,不妨手腕被她抓住。

眉心緊擰,雙眸緊閉的少女睜開一道眼縫,看清來人之後,隻虛弱地吐出幾個字:“師兄,幫我!”

幫!他當然要幫!

可他要如何幫?

蕭留年未及出口,隻覺手腕一緊,原本盤膝坐定的少女竟借力撲進他的懷中。

嬌軟的軀體入懷,他反射性摟緊她,雲繁並不給他開口的機會,雙手繞上他的脖頸,什麽也沒說便將他撲在石榻上。他的雙眸驟然大睜,她的唇瓣壓到他的唇間。

雲繁已顧不上許多——昔年媚門天嫵有一男女合修之法,許能解她現下凶險。

作者有話說:

師兄,你受的驚嚇,隻越來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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