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震徹山野的聲音伴著刺眼的光芒不斷響起, 一聲接著一聲,地麵震顫草木摧折,巨大的山石從懸壁上塌下, 塵煙四起, 鳥驚獸奔, 厚重的陰雲壓在山巔, 似乎要將被熾光籠罩的山巒吞噬入腹。

這片熾光閃動不停,越來越亮,越來越急,在一陣疾轉過後,光芒忽弱。

浮滄山的護山大陣, 在漫長的對峙過後, 終於支撐不住, 開始崩潰。飛在臨仙殿正上空的《道祖馭龍圖》上浮現無數細紋,宛如蛛絲蔓延,似乎下一刻就要將這件浮滄山的鎮山重寶撕成碎片。四野同時亮起無數微弱光芒,像燭火般搖曳不定, 這個足以抵擋歸溟噩霧的法陣陣眼,一個接著一個告急。

浮滄山已到生死存亡之際。

護山陣的光罩範圍已縮到最小,陣外的山林間與半空中飛著無數修士,金鐵交鳴的聲音不絕於耳, 鬥法廝殺的術法光芒不時閃起,火龍肆虐,颶風狂傾,昔日仙境般的浮滄山已在一波接一波毀天滅地般的攻擊下麵目全非, 焦痕遍布。

浮滄山的眾弟子依然在七位師叔的帶領之下, 與陣外來襲的九寰仙修們做著殊死爭鬥。

“咳!”慕漸惜狠狠吐出口血沫, 再以袖拭淨唇畔血漬,素來都光彩照人的她,已滿身狼狽。

鬥法近半月,她與眾位師兄師姐死守浮滄東部,無眠無休,到如今皆已力竭,靈氣耗盡,法寶用完,隻剩一口氣還在苦苦支撐著,不肯退讓半步。

一陣疾光閃過,大陣的光芒又弱了幾分,長離、昆虛兩宗的修士各執法寶,逼至陣光之下,集中全力攻向護山大陣。

告急的聲音一聲響過一聲,不斷有弟子從慕漸惜身邊被打落,慕漸惜殺紅了眼,手中天霜劍已不成章法,朝著法陣下的修士攻去,卻被對方一掌震回,劍尖直朝她的胸口。

她卻不管不顧,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就算是死,也要再拉兩個墊背的,電光火石間,一道銀雷劈下,隻聞當啷一聲,她的天霜劍落地,有人在危急之間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扯回了護山光罩內。

“霍危?”待看清來人,慕漸惜甩開他的手,“你為何出現在此?”

“師姐,我結丹了!”霍危眉間一片凝色,不複少年意氣。

在這短短的十數日時間,他金丹急結,突破築基,有了一戰之力。

“你拉我回來做甚?!”慕漸惜嗽了兩聲,吐出一大口血,滴落衣襟。

“宗門傳音,退守浮海,你沒聽到嗎?”霍危道。

“退?我不想退!”慕漸惜聽到了,但眼看身邊同門死的死,傷的傷,她不願退。

“師姐!”霍危再度攥緊她的手,“這是宗門之令,你需當聽從,不許任性!”

這是霍危第一次以這般不容置喙的口吻同她說話,慕漸惜一怔,正待說什麽,卻見天際數道人影如流星般接二連三墜落。

“師尊——”慕漸惜驚急失聲。

那幾道人影,正是在天際與長離、昆虛幾個上修鬥法的浮滄峰主,其中一人便是紫宸峰淩佑安,慕漸惜的師尊,太華山出海月、元初境的風蘭雪、千仞的江鋒、聚劍孟不洗、玄鷹柳昭皆在其列。

轟——

又一聲震耳欲聾的震響,熾光碎盡,浮滄山的護山大陣……隨著化作灰燼的《道祖馭龍圖》而消失於山間。

“退守滄雲浮海!”厲喝聲響起,一道金光閃過,手執赤金禪杖的怒目金剛飛到眾人之前。

僧衣烈烈,雙眸如血,一念如同墮魔的佛,震杖揮出毀天滅地的一擊。對麵的修士被震退百裏,卻另有道熾烈火色從遠空遙遙燒來。

“就讓本座來會會一念道友。”森冷聲音響起,靳楚的身影由遠及近。

火龍撕空掠向一念,一念眉間緊皺,口中吟咒不歇,四周響起梵音,龐大金光與火龍在半空撞上。即便隔得很遠,滄雲浮海上的修士也被這兩股力量碰撞時**開的波動而衝得髒腑作痛。一念的唇間沁出鮮血,奪目金光漸漸黯淡,返虛近圓滿的力量,太過可怕。

靳楚神色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冷漠,拈指掐訣,火龍嘶吼一聲,吞下這片金光。

“一念——”

“師父!”

幾聲驚呼響起,一念被火龍吞噬,渾身浴火從天際跌下,被早已傷重的淩佑安接下。

靳楚盤坐天際,冷眼看著浮海滄雲上的傷痕累累的眾人,隻道:“奪山。”

頃刻間,無數虹芒從他身後飛出,衝向浮海滄雲各處。

慕漸惜已被霍危拉回浮滄山中,退到了浮海滄雲上,與剩下的弟子一起,眼睜睜看著護山大陣的最後一點光芒消失於山林間,九寰仙修衝進浮滄山。

一道又一道疾光閃起,一座又一座山巒失守,他們從小修行到大的山巒,淪落對方手中。

玄鷹峰失守,元初境失守,千仞峰失守,太華山失守,聚劍嶺失守,紫宸峰失守,伽蘭山失守……一座一座,由遠及近。

“我等已在滄雲殿內建好傳送法陣,今傳掌門令,浮滄失守,爾等即刻散去,不必與浮滄共死。”淩佑安聲音傳來之時,他的身影已再度掠向天宇,手執紫宸劍,迎向遠方的敵人。

滄雲浮海四周的弟子們皆已雙眸通紅,卻無一人退離。

“我願隨師尊及眾位師叔,以微渺道身死守宗門。”蘇長晏率先抱拳朗聲道。

他是千仞峰的大弟子,隨他這一聲,千仞峰的弟子盡皆附言,太華山的大師姐鍾敏心,紫宸峰的慕漸惜……所有弟子皆仗劍在手,不離不棄。

靳楚無動於衷,目光仿如看著一群螻蟻,手中又拈起一道青光,朝著滄雲浮海外的弟子隨意一揮。青光化作青矢,帶著無上仙威,正好襲向慕漸惜所處位置。

“師姐!”霍危急道擎起雷芒,法寶齊出,以金丹之力對上靳楚。

慕漸惜已來不及阻止霍危,也無法阻止,以靳楚的修為,那道青矢所到之處,站在附近的他們都將淪為齏粉。

也罷,以身殉道,不負這十三載師恩。

青矢眨眼前到身前,慕漸惜閉上雙眸,坦然赴死,怎料電光火石間,隻聞“錚”一聲冷音,旁邊飛來一件七彩寶傘,攔下青矢。刹那時,青光大作,一道人影掠至霍慕二人身邊。

“退下去。”熟悉的聲音響起。

“越安姐……”霍危看著站在身前的背影,驚喜道。

慕漸惜被霍危攙扶著,看到越頌曦時微微一怔,卻也來不及多說什麽,便被她震袖掃到後麵。

越頌曦並非獨自前來,她身後還跟著一人,正是靳楚的親傳弟子秋錦楓,可這秋錦楓眼下卻形容枯稿,不複往日風采。

“靳楚,你這卑鄙無恥的小人!”她騰身半空,怒容滿麵道,“為了一己私欲,道行逆施,連自己的弟子都不放過!一千年前不放過我,一千年後依舊不放過她!”

靳楚冷冷看越頌曦和秋錦楓,眼中全無動容。

“你們昆虛宗的人睜大眼看清楚,這就是你們那大師姐秋錦楓,在這一年之中被你們師祖關在洞府內煉為爐鼎,吸走修為。他的道心難悟,境界早已無法突破,這麽多年來都靠著吸食他人道法來修行,他根本不是什麽仙修,隻是個道貌岸然的衣冠禽獸,連自己的弟子也不放過。”

越頌曦從浮滄山離開後,就獨自去尋靳楚,怎料靳楚沒有找到,卻尋到了被他關在洞府裏修為盡失的秋錦楓。作為他曾經的道席大弟子,越頌曦怎不明白發生了什麽?當年她就是窺破靳楚的盤算,才從昆虛逃走的,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他變本加厲。

自數千年前,靳楚輸給穆重晝至道心崩潰,閉關數百年也未能恢複,以至境界難以提升,他為人又爭強好勝,貪名逐利,且睚眥必報,怎會容許自己境界停滯,被人壓了一頭,便生出了魔心。

她今日就要當著這九寰群仙的麵,揭穿靳楚的麵目。

隻聽她朗朗之音落下,靳楚身後飛著的修士發出一陣竊語聲。他並不在乎越頌曦說了什麽,一股浩大的仙威朝四野放出,鎮向身後眾修,刹時間,眾人收聲。

“越頌曦,你以為你說得話會有人相信嗎?”他這才道。

“為何沒人信?秋錦楓就是證據!不止自己的弟子,你連當初同赴歸溟的同袍也不放過,為了對付穆重晝,為了壓製浮滄山和魔修,你不惜犧牲那麽多的修士,將他們送上絕路,靳楚,你不配為仙,連人都算不上!”越頌曦疾聲怒語,質問道,“這樣的畜生,你們這些仙修還要繼續跟著他?”

“是你……害死我浮滄那麽多同門!”

“你這個畜生!”

……

強大的仙威之下,靳楚身邊的修士無人敢開口,隻有浮滄山的修士罵出聲來。

靳楚聞言不過勾唇一笑,不以為意開了口:“你說這麽多又有何用?在九寰仙界強者為尊,活下來的,才有資格著書立史論對錯。”

穆重晝已死,浮滄潰敗,魔修隻是一盤散沙,長離宗主陸決身死臨仙殿,長離群龍無首,早已依附於他,其他仙修不過是跟著前來討一杯羹的,真相是什麽早就不重要了。

開弓沒有回頭箭,這場戰打了一年,已到分勝負的時候,誰還有耐心聽這些恩恩怨怨?

“越道友,不必與他們多廢唇舌,沒有意義了。”淩佑安朝越頌曦搖了搖頭。

一場戰打了這麽久,哪是一席話就能改變的?

“還是淩道友識趣。”靳楚道,“既然如此,便將你們那小徒弟雲繁交出來,我許能免你們形神俱滅,放爾等入輪回。”

“你做夢!”越頌曦怒斥一聲,身上綻起衝天黑光,朝他飛去。

靳楚冷冷一笑,震袖而起,隨手劃過,一座山巒被削下,壓向越頌曦。隻聞“轟”一聲,山巒被越頌曦手中黑光撞得粉碎,沙礫成雨,又似利刃朝四野散開,越頌曦穿過塵煙,逼向靳楚。靳楚的身影卻是一失,再出現時已在越頌曦身後。

冷冷的哼聲響過耳畔,越頌曦隻覺後背生冷,殺氣來襲,她卻已不及回手,眼見要死在靳楚手中,電光火石間,卻有股可怕的魔氣,化作鬼爪纏到靳楚手上。

靳楚神情微沉,動作一滯,便叫越頌曦從自己的殺手之下逃開,他也不追,隻朝著魔氣來的望去。

仙霧氤氳的滄雲浮海,不知何時聚起了血雲。血雲壓在萬妖海後陰森詭序的黑色棘山上,像一片滴血的晚霞,閃動著妖異的光芒。

“強者為尊,這句話說得真好。”森冷的聲音自那片血雲中傳出,“正好,我也不愛與人廢話,希望你也記住你今日說的這句話。”

隨著這一聲冷語,萬妖海上掀起巨浪,一隻龐大的赤蛟從巨浪中探出身來,張著可怕的蛟口對著靳楚嘶嘶吐信,有道身影撕破血雲飛出,落在赤蛟頭上。

那人身著鏽紅色戰甲,臉罩玄色麵具,隻露一雙黑白分明的眼,雌雄莫辨,卻讓在場所有上修盡皆失色。

就連靳楚也變了臉色,道了聲:“曲悲樓?”

越頌曦亦怔怔看著救下自己的人,喃道:“師尊……”

站在赤蛟頭上的人卻緩緩取下麵具,露出張千嬌百媚的臉龐,朝著浮滄山諸弟子微微一笑。

“你到底是誰?”江鋒忍不住開口問道。

“我是浮滄山的小師妹雲繁呀,怎麽江叔叔不認得我了嗎?”雲繁又是一笑,問道,“師叔,我師兄人在何處?”

淩佑安等人沒有開口,隻朝著九霄浮海閣看了眼。

雲繁歎口氣:“師兄動作太慢了,少不得我先替他守守山門。”

語畢,她目光一變,殺氣畢露望向靳楚,再無先前嬌俏笑顏,揚聲冷道:“傳我軍令,非浮滄弟子,殺無赦。”

隨著這一句話,紅雲之下傳來雷鳴般回應:“遵令。”

纏繞在妖域山巒之上的荊棘如蛇般遊退,露出一條寬敞的石道,無數黑衣魔修自那條石道飛出,烏泱泱一片朝著浮滄各大山脈掠去,刹時間,魔氣洶湧,浮滄山染得非仙非魔,震得一眾仙修驚疑不已。

“就憑這些烏合之眾,也想與仙修對抗?”靳楚看著如黑色流星般飛落各山的魔仙,波瀾不驚道。

這批魔修的人數不算多,約有千餘名,也隻夠勉強抵擋在場的仙修大軍們而已。

“烏合之眾?”雲繁站在蛟蛟腦袋上,冷笑道,“我西境三大魔修齊出,各領魔軍分三路已入九寰仙界腹地,長離位南,昆虛位北,還有其他幾個大宗派,你們的精銳都集中在此,可想過自家仙山寶境沒有?”

此語一出,群修盡皆色變,私語聲大作,沸沸不止,就連靳楚也漸漸鎮不住。

“用一個浮滄山換諸位手中的資源,算來是我們賺了。”雲繁繼續笑道。

幾道急光閃起,還沒等其他幾個宗門的修士和留守山門的同門傳上音,那頭就已經傳來山門被圍攻的急信。

包括長離宗在內十數宗皆受圍攻。

一時間,眾修慌作一團。

靳楚臉色難看地接過自家弟子遞來的傳音信物,昆虛亦不例外,被大批魔修圍攻。

“如何?你們是要留在這裏與這麽多人分這杯浮滄的羹,還是回去守住自己的家門?這筆賬,可算得明白?”雲繁摸著蛟蛟的紅色龍角,問向眾人。

很快,靳楚身後便有修士浮起抱拳致歉道:“靳仙尊,實在抱歉,宗門有難,我等需即刻趕回支援。”

隨著這一個人開了口,越來越多的修士開口退離,長離宗的修士也開始左右為難起來。

人走得越來越多,自家宗門也頻頻報急,靳楚的臉色變得難看。

“靳楚,所有人都走得,唯獨你……別想走!”雲繁的聲音再次響起,“我和他布局千年,防得

的就是這一刻!等的就是你!”

他?哪個他?

靳楚狐疑地望向雲繁,腦中電光閃過,神情驟改:“穆重晝……還活著?”

“不,他死了,和曲悲樓一起,死在你手裏!”雲繁道。

曲悲樓死在千年前他設下的毒計中,而穆重晝則在兩百年多年前,被他煉成了屍傀……他為了救她傾盡所有,料到必有天譴,知道自己再回不了浮滄,卻恐若自己不在,則浮滄不保,幼弱的她亦無人可護,來日必將陷入絕境,故在離宗之前,替他們鋪好了後路。

萬妖海、別鶴海、龍棘淵,並那三件法器,皆是他在離宗之前為今日所設。還有那一縷元魂,在他離宗之前便已分出。但彼時元魂之體境界尚弱,他恐叫人看穿這萬般籌謀,便封改了記憶化名留年,被他帶回浮滄山悉心教導,認作弟子,直到浮滄臨劫。

這一切,既是為她,亦是為浮滄,兩相不負。

而這些,卻隨著他被煉為屍傀而無從出口,他隻來得及在身隕之前將記憶篡改,以瞞過靳楚的搜魂。靳楚僅從穆重晝的記憶中得知,對方一直在查找當年歸溟的元凶,並且已經查到他的頭上,以及越頌曦會上浮滄山之事,是以將計就計,控製屍傀與越頌曦聯係,借著三宗劍試之機布下“穆重晝”殺陸訣之計,坐實浮滄與越頌曦等魔修勾結之罪,以此為借口,挑起仙界爭戰,並鎮壓那批魔修,一箭雙雕,卻不知……一切的一切,仍然沒能擺脫穆重晝臨死前的布局。

他雖身死,卻仍要護著她和浮滄。

活下來的人,叫雲繁和蕭留年。

隨著她這一句話,萬妖海正中的九霄浮海閣上銀光衝天而起。

身負傾海劍,一手擎大宙印,一手托隱山爐,蕭留年自那片銀光間踏空而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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