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上校和他的朋友

傑弗裏上校對桑希爾先生失蹤一事的調查進展全然不滿意。他十分敬重桑希爾先生,一來因為他個人對桑希爾先生評價頗高;二來因為桑希爾先生曾經給他提供過實實在在的幫助。

坦普勒公園見麵時,為了不耽誤喬安娜·奧克利的時間,講完與她相關的情節,他便戛然止住,隻字未提在桑希爾和他的狗上船後,海王星以及全體船員和乘客遭遇的諸多危險。

事實上,他提到的那一場暴風雨僅僅是第一波衝擊船隻的風暴;接二連三的狂風持續了數周,致使船隻遭受重創,到了不得不尋找地方靠岸進行修補的地步。

看一眼地圖便可知,根據當時海王星所處的位置,在有望獲取救助的港口中,最近的就在英屬殖民地——好望角;但是,前往好望角的航線正好逆著風浪;所幸他們全力以赴,在暴風驟雨襲來的前夕,已經在馬達加斯加東海岸附近靠岸。

一路上大家憂心忡忡,以為輪船會觸礁;還好那邊水域較深,船隻行駛順暢;當時還刮了一陣狂颮,因為在近海岸,為了保全船隻,他們拋雙錨,以防萬一被風暴卷進去就會被迫擱淺。

狂颮持續盤旋在海麵上空,慶幸的是,海員們都安然無恙;但畢竟是半個颶風的規模,船上部分桅杆被吹倒,連帶還有其他微小的損壞。因此,他們不得不逗留幾日,上山砍樹修補桅杆,補充少許供給。

一般讀者恐怕對狂颮的細致描述不會有多大的興致。接二連三的指令下來,船上的桅杆和翼梁被一根根搬走了,然後開始清理殘骸。

狂颮持續多日,船上又濕又亂,清理工作很是繁重,並且沒有多少樂趣;船隻隨時有被風刮到背風岸以及被礁石撞碎的危險。

不過,危險很快解除,他們已經在離岸邊很近的地方拋錨停泊,相對而言安全有了保障。

“我們安全了,”船長第二次來指揮甲板工作的時候,一邊說一邊朝桑希爾先生和傑弗裏上校走了過去。

“總算安全了,真是叫人開心啊。”傑弗裏回答道。

“嗯,船長,”桑希爾說道,“能熬過這接二連三的打擊真是太好了;現在我們已經拋錨,這邊的海水看起來足夠平靜。”

“確實,我敢說海麵會一直保持平靜;這屬於深水區裏風光比較美的水域了——水深好固錨;可是你們看見了,這裏不夠大,不然就是個不錯的港口了。”

“確實;但是這裏礁石多。”

“是的;礁石多有時候挺危險的,雖然我也不確定大的風暴來的時候是否會有危險。一開始的時候海水可能會慢慢注進來,深度是夠任何東西進去停靠的——就算諾亞方舟應該也能輕鬆進去。”

“你現在打算怎麽辦?”

“在這停靠一兩天,派幾個小船到岸上去砍些鬆樹回來把桅杆修一修。”

“你們沒有棍子嗎?”

“有是有,修桅杆的話就不夠了;我們出海還從來沒準備過這些東西。”

“這種東西到哪兒都可以就地取材。”

“是的,全世界到哪兒都能找到這樣那樣的棍子。”

“如果你要派船到岸上,能否搭我一程?”傑弗裏說道。

“當然可以;但這裏的當地人很是粗暴而且蠻不講理。萬一和他們發生爭吵,極有可能被他們俘虜或者打傷。”

“我會謹慎行事避免爭吵的。”

“很好,上校,歡迎你上岸去看看。”

“我也有相同的請求,”桑希爾說道,“我特別想上去看看這個國家,見識見識當地的風土人情。”

“絕對不要單獨和他們在一起,”船長說道,“就算能活著回來,一定也有你後悔的——相信我說的話。”

“我知道了,”桑希爾說道,“我哪兒都不去,船上的夥伴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那就沒事。”

“你擔心遭到當地人惡意攻擊嗎?”傑弗裏上校問道。

“不擔心,我想不會;這種事情以前有發生過。我來過這條海岸,非常偶然地遇見了當地人,他們倒沒對我怎樣;但是,也有很多到這條海岸的人和當地人發生衝突,屈居第二敗下陣來。當地人要是看見船上人多勢眾,一般會先撤退,回去請出部落首領;等部落首領帶隊衝下來了,就很難戰勝他們了。”

第二天一早,船隻就被派去載船員們上岸砍伐木材,儲備輪船所需的棍子。

桑希爾先生和傑弗裏上校一起上了船。眨眼間,小船就抵達馬達加斯加海岸。

這是個風光秀麗的國度,蔬菜豐饒多產;尋找木材回去修補桅杆的一隊人員很快找到了挺拔的林木之王,這些樹本身就夠造幾艘船了。

可是,他們無意造船;他們到了樹木長得較為茂盛高大的地方,砍下了幾棵高大的鬆樹。

這是他們最想要的木材;事實上,正是他們所需要的;可是,還沒砍幾棵鬆樹,就有當地居民朝他們衝了下來,顯然這些人是出來巡邏的。

剛開始他們還很安靜很和氣,隻是急於探明情況,一直好奇地問東問西。

這種事情大家倒是容易忍受。可是,最後他們的人越來越多了,隻要能夠得著的東西他們都敢偷,船員們當然不滿。沒多久,雙方就開始你一拳我一腳了。

傑弗裏上校上前,極力要阻止當地人毆打一個正在砍樹的船員;事實上,他隻是想當個中間人調停爭鬥的雙方,企圖恢複秩序和友好;可是,頓時,幾個武裝好的當地人一齊朝他撲了過去把他捆了起來,沒人來得及站出來替他說話的時候,當地人就急著要置他於死地。

看起來此次上校是注定難逃一死,因為,如果當地人得逞了,他們一定會殘忍粗暴地將他殺死。

緊要關頭,有人伸出了援助之手。桑希爾先生見勢不妙,從其中一名船員手中拿走一把火槍,猛追綁走傑弗裏上校的當地人。

現在他們有三個,另外兩個跑回去通風報信,估計是去通報部落首領。桑希爾到的時候,他們已經扔了一條毯子把傑弗裏上校的頭蒙起來;桑希爾出其不意地用火槍把子將其中一個打倒在地,另一個轉身查看究竟的人也吃了同樣的苦頭。

第三個看見傑弗裏上校已經被鬆綁,還有槍口對準他的頭,急忙跟隨他的兩個同伴落荒而逃,生怕自己遭遇任何嚴峻後果。“桑希爾,你救了我的命。”傑弗裏上校說著,內心激動不已。

“快走,此地不宜久留——回大船——回大船!”他說著,匆匆追上同行的船員;最後,他們安全上了小船回到大船;在大船上,大家一起慶祝這次運氣不小,才得以成功擺脫這個好爭鬥好搗亂,但沒文明到能分清是非的民族。

遠在他鄉的人們同在另一片藍天下的時候,他們的心借由兄弟情義的紐帶愈發緊密地連接在一起。雖說兄弟齊心其利斷金,但除非身陷危急情況之中,否則也不會出現。

傑弗裏上校與桑希爾先生剛才的行為當屬其中之一,可以說不管在什麽情況下都當之無愧,因為他們絕對可以被稱為是誌同道合的兄弟;但當我們聯想到他們走到了一起的不平凡背景,以及他們為對方提供各自力所能及的幫助時,我們就不會對他們之間幾近浪漫的友情感到詫異。

正是從那時候起,桑希爾先生便把上校的心當成他所有思想以及夢想的棲息地。之後,他們便心有靈犀,可以毫無保留地交心。當兩個真正情投意合的人能夠敞開心扉促膝長談時,人類情誼便結出了最令人愉悅的果實。

沒有出過海、不了解海上航行多單調多無趣的人,永遠無法體會到船上有一個學識淵博、詼諧幽默的人同行所能帶來的無窮樂趣。

海風正沿著纜索呼嘯而過,海浪的浪尖拍打著大輪船;桑希爾和傑弗裏還在一起,盡管此時身處險境,他們兩人仍在彼此的生活中尋找慰藉,並且在行動上經常比誰更膽大,往往讓海員們驚歎不已。

整個航程驚險異常,船上一些資格最老的海員,在夜巡的時候毫無禁忌地嚇唬同行的夥伴,說根據他們多年經驗,船會在狹長的非洲海岸的某個地方沉下去,永遠到不了英格蘭。

當然,船長千方百計阻止謠言的散播。可是謠言一旦傳開了,想在短時間內徹底扼殺是不可能的;謠言無疑最有殺傷力,會讓海員們在遇到危險時被麻痹,不肯全力以赴應對困難,因為他們覺得輪船既然注定要沉海,一切努力都是徒然。

在這種事情上,海員們極度迷信,認為此次從印度返程回國途中他們必死無疑。據此,我們有理由肯定這種心理直接影響了海王星與某些災難的抗爭結果,因為必死的念頭已經根植海員的心底,使他們相信,不管他們怎麽努力,都無法

扭轉船隻的厄運。

船隻繞過好望角時,突然下起了一場東海岸上多年未見的大霧。但如果這是在非洲西海岸,則每年都有遭遇這類大霧的時節。

一切都被濃得化不開的霧氣裹了起來,隻有海流依舊湍急,海浪仍在打旋,海水已與海岸平齊。如船長所料,船隻應該是漂離岸邊了。

出於這種擔憂,一股前所未有的焦慮在船上蔓延;甲板上的每個角落都有燈亮著,有兩個人一直在探測水深。大概是十二點半的時候,氣壓計顯示的數字預示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於是,在甲板上夜巡的人立即拉響警報。

他們突然發現,在離船頭左舷位置很近的地方有光亮,這光應該是來自某艘和海王星一樣被困在大霧裏的船隻;兩船相撞已成定局,因為雙方都來不及改變航向。

唯一讓人擔憂並且需要被解決的問題是,那艘大船的體積和馬力有多大,能否將他們的船撞翻,或是被他們的船撞翻;這個可怕的問題必須馬上弄清楚。

事實上,人們驚恐的尖叫聲還未消逝,兩艘船就已撞到一起。這是一次可怕的撞擊——一陣驚慌與恐懼的尖叫過後,一切都靜止了。海王星毀損嚴重,有部分舷牆被撞到,但仍舊繼續航行;而另一艘船則在巨響中沉入海底。

天啊!一切都完了。霧那麽濃,雪上加霜的是,夜太黑,根本不可能救出那艘船上任何一個倒黴的人;海王星上的軍官和水手叫喊了一陣子,又側耳細聽是否有落水的幸存者在海裏遊動,但始終沒人回應。大概走了六個多小時後,他們駛出霧區,駛入陽光明媚的地方,萬裏無雲,他們麵麵相覷,仿佛剛從奇怪的噩夢中驚醒。

他們至始至終都沒查到被他們撞翻的那艘船的名字,整件事一直是個大謎團。海王星到達倫敦港後,此事被再次提起,人們開始動用一切資源獲取那艘倒黴輪船的相關信息。

以上所述之事喚醒了傑弗裏上校對桑希爾搭救之恩的感激之情,一切曆曆在目;正因如此,他便留在倫敦,利用閑暇時間,不餘遺力要將桑希爾先生的下落調查個水落石出。

一番深思熟慮過後,他深信自己能力有限,要解開這個謎,單槍匹馬是不可能的;於是,他決定去找一位朋友,同是印度陸軍成員的拉斯伯恩上尉,谘詢他的意見。

這位紳士——他是當之無愧的紳士,住在倫敦;事實上,他已經退役,現今住在這大都市的郊區,房子小雖小點,卻很愜意。

他家是一座古香古色的農舍式小別墅,裏麵有各式各樣古怪的角落;還有個小公園,公園裏鬱鬱蔥蔥的,滿是參天古樹,這種景象在倫敦城附近已經相當稀少,而且將變得日益稀少,因為與大都市接壤的郊區地塊價值不斷攀升,已經不允許小住宅繼續擁有大麵積的附屬土地。

拉斯伯恩上尉擁有一個和睦友愛的家庭,對此他很是自豪,也應該是很自豪的。能夠一家人其樂融融地生活在一起,便是世上最美滿之事。

傑弗裏上校正是決定向這位紳士傾訴,打算將與可憐的桑希爾命運攸關的種種可能盡數告知於他。

上尉家不是很遠,走路去也算便利。傑弗裏確實選擇走路過去,薄暮時分才走到。這一天是他與喬安娜在坦普勒公園會麵的第二天。

對於一個在鄉村長途跋涉、風塵仆仆的人而言,再沒什麽比突然踏進一個井然有序、花草叢生的花園更覺心曠神怡的了;當傑弗裏上校到達拉斯伯恩的房子——萊姆特裏洛奇公寓時,這種感覺尤為真切。

上尉一家待他極盡熱情誠懇——雖說他早有心理預期,但當時仍然感覺十分榮幸;在房子裏與上尉家人一番寒暄後,傑弗裏和上尉兩個人慢慢悠悠地踱進了花園,然後傑弗裏切入正題。

上尉幾乎沒有插話,耐心聽他講完;末了,傑弗裏說道:“這次我特意過來就是想谘詢您對這些事情的看法。”上尉馬上以他一貫溫和、不緊不慢地說道:“恐怕我也沒有什麽建設性的意見;但是,這件事情上,如果你有什麽事情需要我做或者我能幫得上忙的,我都會積極配合;我向你保證,我對這件事也很關心,非常願意幫忙。有事你隻管吩咐,我隨叫隨到。”

“我早料到您會這麽說。盡管您怯於給我意見,我還是迫不及待想知道您對這件非同尋常的事有什麽看法,還請不吝賜教。”

“最自然的,”拉斯伯恩上尉說道,“在事件發生初期,似乎我們必須到你的朋友桑希爾最後消失的地方去找找看。”

“艦隊街的理發店?”

“正是。他是離開理發店了,還是沒有?”

“斯文尼·陶德說他從理發店出去之後沿著街道進城,照著他給他指的方向去找奧克利先生,那個眼鏡商,還說看見他在市場盡頭處卷入某場糾紛;但是,矛盾的是,那隻狗一直呆在理發店門口,怎麽哄怎麽騙都帶不走。這隻狗會這樣做就證明它相當精明,我們大有理由排除它犯錯誤的可能性。”

“確實。我們倆明天一早進城去,到理發店一趟,別說有什麽特別的事情,隻管進去理發,你覺得如何?你感覺他會認出你嗎?”

“穿便衣的話,不太可能;上次和海王星船長到他店裏時,我穿的是軍便服,他對我的記憶無疑是軍人模樣;如果我穿日常便裝的話,他應該是完全認不出我。明天再去一趟理發店——這個主意我看不錯。”

“以你對你朋友桑希爾先生的了解來看,他會不會和別人說他身上有一串價值不菲的珍珠?”

“當然不會。”

“我也就這麽一問,因為那些珍珠會讓人垂涎欲滴;如果他在理發師手上遭遇不測的話,想要侵占這價值不菲的珠寶應該就是作案動機了。”

“我認為不可能,不過這倒提醒我,如果我們想獲得任何關於桑希爾的消息,這些珍珠就是線索。這麽貴重的珠寶,沒人看了會不眼紅的;但是,除非找到買家,否則它們就完全沒有價值可言;除非是滿足個人虛榮心,不然也沒人會買這種性質的東西,當然,買了就會在某些公眾場合展示。”

“確實如此;如果找到珍珠在哪兒,然後向前追溯它的交易史,最後就能找到是誰從桑希爾身上拿到的珍珠,那個人迫於壓力應該會如實交代這串珍珠是如何落到他手上的。”

他們斷斷續續又聊了一會兒之後,決定傑弗裏上校當晚住在萊姆特裏洛奇,然後第二天一早,他們倆就前往倫敦,打扮成有身份有地位的城裏人模樣,到店裏的時候聊珠寶和寶石,引誘理發師坦露他有那一類的東西要處置;而且,他們還打算把那隻狗帶走,拉斯伯恩上尉自薦負責照看它。

至於上校和友善的拉斯伯恩一家如何愉快地度過那一晚,我們暫且不提;傑弗裏上校當天晚上夢到了他的朋友桑希爾,夢境怪誕不經、紛繁蕪雜,夢裏的對話我們一樣略過不提;我們假定翌日清晨,上校和上尉用完早膳出發去倫敦;然後,在斯特蘭德街附近的衣服店買外套、假發和帽子,喬裝打扮後去找斯文尼·陶德。

他們倆挽著胳膊朝艦隊街走去,很快就到了那個看起來疑點重重的小店對麵。

“你留意一下,那隻狗沒在這兒,”上校說道。“我上次和喬安娜·奧克利路過這裏時就覺懷疑那隻狗一定是出事了,我敢肯定是卑鄙的理發師對它下狠手了。”

“假設理發師是清白的話,”拉斯伯恩上尉說道,“你必須承認,如果有一隻狗一副要控訴你的樣子,整天待在他店門口,真的是會煩死人;按照這個邏輯,把那小家夥弄死就不稀奇了。”

“不,當然,我們肯定要先假設他是清白的;我們千萬不能提到半點這些東西,記住,我們進店了就要當自己第一次過去的陌生客人,完全不知道那隻狗的事情,更要裝作不知道有人在這個地方失蹤。”

“同意!走吧;萬一他從窗戶看見我們在一直在外麵晃**或者猶猶豫豫的話,他肯定會頓起疑心,那樣對我們一點好處都沒有。”

他們倆進了店,發現斯文尼·陶德樣子異常古怪,一隻眼睛上貼著一塊黑色的藥膏,用一條綠色的繃帶纏在頭上把藥膏固定住,一副前所未有的猙獰麵目;他剃掉了一貫蓄著的一小捋胡須,雖說依舊醜得嚇人,但和我們之前描述的那種醜還是有區別的,這引起了上校的注意。

要不是到他店裏,上校一定認不出他就是陶德;但是,聯想到前天晚上陶德的逃命曆險記,如果他認為有必要花點心思改頭換麵的話,我們就不會覺得奇怪了:因為他怕出門冷不丁地撞上某個追捕過他的人,或者相反,極有可能其中某個人一早到他店裏刮胡子,講起那天晚上的事情——畢竟理發店是公認的出了名的傳播各種流言蜚語的地方。

“刮個胡子,理個頭發,先生們?”斯文尼·

陶德在客人進門後說道。

“隻刮胡子,”拉斯伯恩上尉說道。今天上尉是主角,上校是配角,怕斯文尼·陶德認出上校的聲音心生懷疑。

“請先坐會兒。”斯文尼·陶德對傑弗裏上校說道。“很快就會幫你的朋友刮好胡子,先生,然後,就輪到您了。您要不要來一份早報,先生?我自己剛就在讀上麵寫的一件非常神秘的事情,如果是真有此事的話。但是您不會,您知道的,不會相信報紙上的東西。”

“謝謝——謝謝。”上校說道。

拉斯伯恩上尉坐下來刮胡子,他在家的時候故意不刮,留著當個借口進理發店。

“嘿,先生,”斯文尼·陶德繼續說道,“就像我剛才所說的,非常不可思議。”

“的確。”

“是的,先生,城中西邊一個叫菲爾德的老紳士得了一大筆錢,從此就杳無音訊了;就昨天發生的事,先生,今天的報紙就有關於他的報道。”

“‘燈花色的外套,腰部處是天鵝絨裝飾——黑色的天鵝絨,本該這麽說——絲襪,銀質鞋扣,手杖上頭還鑲金,刻著W.D.F字樣,代表威廉·丹普多恩·費爾德(WilliamDumpledownFilder)’——非常神秘的事情,紳士們。”

店鋪的角落傳來一陣呻吟聲,刹那間,傑弗裏上校跳了起來,大聲嚷道:“什麽聲音——什麽聲音?”

“哦,那是我的徒弟,托比亞斯·拉格。他吃了太多洛薇特夫人店裏的肉餅,胃不舒服。對吧?托比亞斯,我的夥計?”

“是的,先生。”托比亞斯說完又是一陣呻吟。

“哦,確實,”上校說道,“下次必須讓他注意一點。”

“希望他會吧,先生;托比亞斯,你聽到剛才這位紳士說的話了嗎?叫你下次注意一點。我太放縱你了,這是事實。看,先生,我相信這是您這輩子刮得最幹淨的一次。”

“嚇,是的,”拉斯伯恩說道,“我想應該是刮得非常不錯。現在,輪到你了,格林先生,”他喊的是上校此次的化名,“好了,格林先生,抓緊時間,不然我們到公爵家就遲到了,那樣的話我們的珠寶就賣不成了。”

“確實是這樣子的,”上校說道,“如果我們不抓緊的話。我們在客棧吃早飯耽誤太多時間了;那位閣下非常有錢,這種優質客戶,我們最好不要錯過了——隻要是他或者他夫人感興趣的東西,他從來不問價錢。”

“珠寶商,紳士們,我猜。”斯文尼·陶德說道。

“是的,我們在這個行業混有一段時間了;我做一種生意,他做一種生意,我們處理得非常好,有客戶需要對方的東西我們就會通通氣,兩頭生意都不錯。”

“非常好的策略,”斯文尼·陶德說道,“我會盡快的,先生。做珠寶生意可比刮胡子重要得多。”

“要我說也是。”

“當然是了,先生。我累死累活經營這個店好幾年了,沒掙到什麽大錢——我的意思是,雖說沒賺到什麽大錢,但也得承認已經夠我舒舒服服、安安靜靜收手不幹了;我想我應該很快就不幹這一行了。看吧,先生,您還沒見過有人刮這麽快,還這麽幹淨的吧,而且隻收一便士。謝謝了,紳士們——這是找您的零錢;祝您今天早上心情愉快!”

他們無計可施,隻好離開理發店;等他們走後,斯文尼·陶德一如既往地在手上來回摩挲他的剃須刀,臉上露出魔鬼般的陰笑,喃喃自語道:“聰明——非常天才——但是沒用,逃不出我的火眼金睛。哦,沒用,屁用都沒有!我可沒這麽好騙——鑽石商!哈!哈!我不拒絕,當然,做珍珠交易——大笑話,真是個天大的笑話。如果這麽輕易就被打敗,那我早就去見閻王爺了。托比亞斯,托比亞斯,我說你呢!”

“來了,先生。”那個夥計垂頭喪氣地答應著。

“你是不是忘記如果你敢嚼舌根,不管是說了你在這裏聽見看見的任何東西,還是說了你自以為是的東西,你媽媽就有危險了?”

“沒忘記,”那個男孩子說道,“真的從來沒忘記過。就算我活到一百歲,我也不會忘記的。”

“那就好,謹慎點,非常好,托比亞斯。現在出去,如果剛才那兩個人在街上攔住你,隨便他們說什麽,你盡量少說話;但是他們一走你就得馬上回來見我,跟我匯報他們說了什麽。他們往左拐,進城去了——現在滾走吧。”

“沒用,”傑弗裏上校對上尉說道,“要麽理發師比我高明,我不是他的對手,要麽就是他真的和桑希爾先生的失蹤案沒有關係。”

“不過還是有疑點。我們提到珠寶的時候,我注意到他的神情頓時掠過一絲異樣;雖然是一瞬間的事情,但還是讓我懷疑他知道什麽,隻是他小心堤防所以藏著沒說。那個小男孩的行為舉止也是一樣,很奇怪;再者,如果他有那串珍珠的話,他就完全有條件做他想要做的事情——也就是,金盆洗手,再不愁錢了。”

“噓——你看見那個夥計了嗎?”

“是的;那個理發店的小男孩。”

“就是叫托比亞斯的那個夥計——我們要不要和他說說話?”

“我們再大膽試一下,如果他能給我們提供消息的話,就給他豐厚的報酬。”

“同意,同意。”

他們倆上前去找托比亞斯,此時他正無精打采地在大街上晃**。他們趕上的時候,看到小男孩臉上流露出來的憂慮和傷心,受到了很大的觸動。

他看起來憔悴不堪、焦慮萬分——這麽小的孩子臉上有這種表情叫人看了難過;上校友善地與他搭訕時,他的心似乎決堤了,眼淚瞬間奪眶而出,但他又急忙退了回去,好像有誰警告過他。

“我的夥計,”上校說道,“我想,你應該是和斯文尼·陶德,那個理發師,在一起的吧。是不是因為他對你不好,所以你才看起來這麽不高興?”

“不是,不是,是的,我想說是的,我沒什麽可以告訴你們。借過一下。”

“那你為什麽前言不搭後語的?”

“沒什麽,沒什麽。”

“我說,我的夥計,這一畿尼是給你的,但是,你要給我們描述一下幾天前帶一隻狗到你師傅店裏去理發的那個航海員的樣子。”

“我沒法告訴你們,”那個小男孩說道,“我沒法告訴你們,我自己也不知道。”

“但是,你有話說,對吧。說吧,我們會酬謝你的,也會保護你不受斯文尼·陶德的傷害。我們有能力做到,也非常願意這麽做;但是,你要有一說一,有二說二。我們很關心那個人現在怎麽樣了,你要把你知道的或者你怎麽想的老老實實地跟我們說。”

“我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沒想,”托比亞斯說道,“讓我走,我沒什麽說的,他來刮胡子然後就走了。”

“但為什麽他沒帶走他的狗呢?”

“我不知道,我什麽也不知道。”

“很明顯你知道什麽,可你害怕或者出於其他原因不敢說;既然好話你不聽,我們就得找人幫忙,馬上就帶你去見一名法官,法官會逼你說出來的。”

“隨便你們怎麽對我,”托比亞斯說道,“我管不了。我沒什麽和你們說的,一點都沒有。哦,我可憐的媽媽,如果不是因為你——”

“什麽?”

“沒什麽!沒什麽!沒什麽!”

上校說要帶他見法官應該隻是恐嚇他,他真的沒有道理那樣做;因為,如果這個小男孩要是真有秘密,而且堅持要保守秘密,世界上就沒有哪個法官能逼他說出任何他不想說的話。盡了最後的努力,他們還是決定放他走。

“孩子,”上校說道,“你還小,無法判斷某些特定行為的後果;在你堅持保守危險的秘密之前,你要權衡清楚;我們可以向你保證我們有能力保護你不受斯文尼·陶德的傷害;你想想,這對你而言是一次機會,或許借此機會你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從此不再沉迷沮喪。機會就在眼前,錯過就沒有了。”

“我沒什麽好說的,”那個小男孩說道,“我沒什麽好說的。”

說話的時候,他臉上的表情顯得如此的焦慮,他們倆都斷定他是有話想說,而且,是至關重要的話,對他們而言很有價值,可能是非常有價值;但是,目前似乎沒辦法撬開他的嘴。

他們無可奈何隻得放了他,平白失了麵子,不僅事情沒有任何進展,他們自己的處境也變得惡劣許多,因為如果斯文尼·陶德真的是罪犯,他們一定已經打草驚蛇,而他們自己還在原地踏步。

讓事件變得越發錯綜複雜的是,有可能他倆會做出錯誤的判斷,認為艦隊街的理發師和桑希爾先生的失蹤案已經沒有關係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