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5章 羽化（下）

這般情形之下，若依皇上本來的脾氣，肯定一腳踹出去，隻管辦自己的事。

然而，身為明君，首先要拋開的便是“任性而為”這四個字。這個皇上，當得他早已摒棄本性，還有什麽意思！

所以，他不想將這種痛苦加到自己最疼愛的兒子身上，然而這個兒子偏偏用盡陰謀詭計去得到！

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混沌不清、撕心裂肺的聲音，震得整個寢殿都搖搖晃晃……

王公公與皇後一起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皇上，讓他仍舊坐在**。熱熱地喝了幾口藥，皇上閉目養了一會兒神，再睜開時，雙眼之中總算有了一絲光彩。

他發了一會兒怔，轉過臉來。雖然光線明亮，可仍然看不清李瑈的臉，聲音沙啞地道：“你過來，到床邊回話……”

李瑈仍舊跪著，聽了這話便膝行過去，他的形象便在皇上眼中愈發清晰起來。

那對黑沉沉的眼睛像極了皇上，閃著冷峻的光，此時透出一股悲傷的絕望。皇上便如照鏡子一般，心道，我此時也是這樣！

疏離了幾十年的兒子，忽然就映襯出彼此。皇上又在病中，比平時容易被鼓動，雖未曾問話，先已信了李瑈兩分，然後才道：“你細細說一說那天發生的事，還有……珝兒為何未歸？你都細細說一說吧！”

李瑈卻低著頭，一言不發。

皇後急道：“陛下問話，你為何不答？”

皇上卻已會意，向她道：“皇後累了，也回去歇息。”皇後一怔，待要說些什麽，皇上已揮了揮手，示意眾人都退下。

他因為身體原因，不肯多言，那種態度反倒比言語更顯威懾力。皇後隻得引著一幹宮人退下。

皇上病中怕冷，殿中籠著兩個大火盆，此時靜悄悄地，聽得到裏麵的碳燃燒的聲音，嗶剝細微聲響，燙得人沒法子安寧……

李瑈深吸一口氣，鼓舞著自己道：“船之所以會沉，乃是因被人動了手腳！皇伯父墜入水中，頭撞到了一聲礁石，這才……”

皇上捶著床沿，痛心疾首地道：“皇兄早就有言在先，說自己不亦乘船，你們登船之時怎麽不再三檢查？”

“兒臣雖然無能，可也不會忽略這一點！原是要再去檢查一遍的，可是九弟說，他已帶著人檢查數遍！所以兒臣就……”李瑈雙手一攤，語噎難言，那種深刻的後悔直從他心底蔓延出來，滲透了他的眉梢眼角，沒有一絲虛假。

離得那樣近，皇上雖然眼花，也看得清清楚楚。

他說得若是真的，李珝又心細如發，不可能是疏忽。所以，是李珝有意為之？

當皇上聽說傳回的消息後，鑒於李珝此前的種種行徑，幾乎第一個懷疑他。可是還有一點說不通，心底就還報著一絲希望，覺得他縱然會用些陰謀詭計，也不至於對親人動手。

皇上於是道：“這說不通，若是珝兒殺的皇……”

“九弟人還沒有找到，事情還存有疑點！”李瑈朗聲打斷，“所以，隻能說九弟可能任由船沉，仿佛是想阻止皇伯父回來！”

皇上本已說了“殺”字，坐實了李珝的大罪，卻被李瑈糾正過來，將話說得清清楚楚。

皇上為之一怔，而後道：“若是如此，那麽皇兄不回來，必然要於他有益。可是照眼下的情形，應該是皇兄回來，於他更有益吧？”

李瑈苦笑道：“父皇明鑒，兒臣不敢有半句虛言。其實，若是皇伯父不說那一番話，盼著他不要回來的，必然就是兒臣了！”

如此說來，皇兄竟講過一番扭轉乾坤的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