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藺沈之蓋好被子,蔚然快速出門下樓。

走過走廊,來到樓梯,蔚然第一時間朝著樓下的陳寄雲看去。

陳寄雲正在廚房倒水。

蔚然立刻停下腳步,直到陳寄雲把水倒完從廚房中出來又回到沙發那邊,他這才下樓,進了廚房。

陳寄雲早就察覺,看見蔚然躲他,他勾起嘴角冷笑一聲。

“藺沈之醒了。”蔚然一邊洗手一邊頭也不抬地說道。

陳寄雲愣了下,趕緊扔下手裏的報告向樓上而去。

蔚然打開冰箱,冰箱裏已經沒有多少東西,蛋倒是還有。

蔚然拿了兩個蛋,又拿了鍋,準備燒水。

鍋裏的水燒開,蔚然連忙拿了旁邊的雞蛋,手忙腳亂地打了雞蛋下鍋。

雞蛋下鍋之前他忘了把水開小些,雞蛋一進水裏就被沸騰著的水衝散,好好的水煮雞蛋一下變成了水煮雞蛋湯。

蔚然扔掉手裏的雞蛋殼後,趕緊把火開小,但已經來不及,原本清澈的湯變得混濁,飄著蛋花。

蔚然看看鍋裏已經隻剩個蛋黃的雞蛋,隻得又去旁邊冰箱裏再多拿了一個雞蛋。

雞蛋易熟,很快煮好。

蔚然拿碗裝好又往裏麵放了些糖後沒有馬上端著雞蛋上樓,而是一直看著二樓等待,要等陳寄雲先下來。

對陳寄雲和藺沈之,他的感覺是完全不同的,對藺沈之他隻是害怕,對陳寄雲,他心裏卻還摻雜著對蟲子的恐懼和惡心。

和藺沈之待在一間臥室他現在逐漸能忍受,但是和陳寄雲呆在一間臥室,他不確定他會不會把手裏的碗直接朝著陳寄雲扔過去。

陳寄雲沒有在屋裏待太久,幾分鍾後就出門。

下樓時,他看見蔚然麵前已經煮好的雞蛋,看見蔚然一直在等他下樓等他離開,陳寄雲再冷笑了下。

他不喜歡蔚然這副明明很害怕卻又賴著不走的模樣。

蔚然這樣,那他想讓藺沈之怎麽辦?

藺沈之看見,隻會更加難受。

陳寄雲不喜歡,但也沒說什麽,藺沈之吃不下東西,蔚然煮的興許好點。

蔚然無視陳寄雲,端了碗上樓。

好在藺沈之家別墅足夠大,左邊的客廳和右邊的廚房完全在兩個方向,互不相幹。

上樓,蔚然敲了敲門後避開把手推門進入。

屋內,藺沈之已經從**坐了起來。

清醒過來的藺沈之臉色好了幾分,至少眉頭不再皺著,不過臉色依舊發白,額頭也依舊帶著一層薄薄的細汗。

藺沈之臉上的蟲化依舊在,那雙眼睛依舊藍綠得驚人。

藺沈之一直在避免和他對視,見他看過去後,他垂眸看向自己放在被子上的手。因為很長一段時間吃不下東西,他手背上骨頭的形狀都變得清晰。

“雞蛋……”蔚然端了雞蛋放在床頭櫃上。

藺沈之看了看,不是很有胃口,“謝謝。”

話音落,屋內陷入安靜。

蔚然知道自己應該離開了,腳卻像灌了鉛。

蔚然主動打破沉默,“你把雞蛋吃完,等下再吃一次藥。”

“藥?”藺沈之立刻抬眸看向蔚然,他眼中都是慌亂和驚訝,他一隻手立刻附上自己的肚子。

蔚然微有些困惑,“你燒的這麽厲害,肯定要吃退燒藥。”

藺沈之嘴唇翕動,臉色驀地變得更加難看。

蔚然啞然,藺沈之不能吃藥?

“你生病是因為身體太差,你多吃一點,身體好起來,以後就不會生病就不用吃藥了。”蔚然道。

藺沈之垂眸,不語。“雞蛋涼了。”蔚然提醒。

他煮好雞蛋後本來就在樓下等了會,他端上樓的時候雞蛋就已經不燙了。

藺沈之看了看床頭櫃上的雞蛋,他依然沒什麽胃口,但還是端了碗,那是蔚然煮的。

把碗拿到麵前,看著碗裏都是蛋花湯的水煮雞蛋,藺沈之因為生病泛白的嘴角忍不住地勾了下。

很有蔚然的風格。

蔚然沒看見藺沈之嘴角那一閃而過的笑容,但這並不妨礙他覺得尷尬,“……我以前不怎麽做飯。”

藺沈之拿了勺子,舀了勺帶著蛋花的湯,“嗯。”

他知道。

“下麵有糖,要攪一攪。”

藺沈之點點頭,聽話的把勺子放進碗裏輕輕攪拌。

藺沈之一雙手生得極其好看,骨節修長勻稱,手指頭也白皙細膩,他端著一個小碗拿著勺子在那輕輕攪拌的模樣,讓人想要抓住他的手把它們按在**。

“方正都說我命好,我小時候在家都是我爸煮飯,後來讀大學了又都是吃食堂,畢業之後又遇上你……”看著藺沈之那低眉順眼聽話的模樣,蔚然原本還有些緊繃的神經逐漸放鬆。

他這人有個毛病,一緊張就喜歡說話,之前太過緊張太過害怕顧不上說話,現在他話匣子一下就打開。

“其實方正沒比我好多少,他在家的時候也從來不下廚,讀書的時候吃食堂,畢業了之後現在幹脆天天吃快餐。”

藺沈之靜靜聽著。

“你廚藝就挺好的。”蔚然道。

藺沈之微微抬眸,視線在即將看見蔚然的眼睛時又壓下,他停止攪拌,“經常做就會好。”

蔚然點點頭。

屋內再次恢複安靜,但這次氣氛沒了之前的緊繃。

藺沈之端起碗,慢慢吃了起來。

碗裏一共三個雞蛋,一個的蛋白全部被衝成了蛋花湯,剩下的兩個倒是還能看,不過蛋白也沒剩多少。

藺沈之在還算完好的那一個蛋上小小咬了一口,甜甜的味道立刻衝散了他嘴裏淡淡的苦澀。

“甜嗎?”蔚然問,“不夠甜的話,我下樓再拿些糖上來。”

藺沈之輕輕搖搖頭,“甜。”

蔚然煮的,怎麽會不甜?

聞言,蔚然鬆了口氣,“那你多吃點。”

藺沈之點點頭,低著頭,慢條斯理的吃著碗裏的雞蛋。

蔚然在旁邊看著,直直看了一會,怕藺沈之難受,他拿了手機看看。

方正知道藺沈之昏迷他沒有那麽快回去,之後到沒有在一直催他早點回去,但這絲毫不影響方正一直給他發求救表情包。

蔚然看去時,方正已經一個人刷了幾十條信息。

蔚然倒著往回看,在對方哭了將近三個小時把自己哭到睡著後,方正好像總算把人哄好。

看著最後方正那鬆了口氣的表情包,蔚然一時間也忍不住有些疑惑,疑惑那畫手到底什麽人,居然這麽能哭,能把方正哭成這樣。

蔚然給方正回了信息後,他一抬頭,就對上藺沈之偷偷看著他的視線。

被察覺,藺沈之立刻垂眸不再看。

看著那樣小心翼翼的藺沈之,蔚然心口的位置是一陣淡淡的酸楚。

“你要是忙的話,可以先回去。”藺沈之道,不用問他也猜到肯定是陳寄雲告訴蔚然他昏迷的事。

“我不忙。”

藺沈之垂下不看蔚然,長而微卷的睫毛輕輕顫了顫。

“是方正,他剛剛讓我快點回去救他……我們工作室來了個畫手,那畫手好像很能哭,一路從機場哭到工作室。”蔚然找話說。

“畫手?”藺沈之專注地看著碗裏的雞蛋。雞蛋滑溜溜,總是跑。

他拿勺子追了半天,好不容易舀到,還沒放進嘴裏就又跑掉。

“製作遊戲是需要很多圖片的,所以我們之前找了一個畫風很漂亮的畫手,和他們工作室簽了約,約了很多圖,但……”蔚然耐著性子把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仔細和藺沈之解釋了一遍。

以前,他們認識的時間太短,他們把大量的時間都用在兩個人的相處上,一見麵就天雷勾地火,完全沒有機會靜下心來去互相深入了解。

現在,雖然已經沒有必要,但他卻想要說給藺沈之聽也想去了解藺沈之。

哪怕隻是為了彌補遺憾。

蔚然一口氣把事情說完時,已經是好一會後。

藺沈之聽完,稍作思考,“這種情況可以直接走法律程序,拉扯得越久對你們越不利,如果有需要還可以告對方違約,要求違約金。”

蔚然愣了下,下一刻忍不住地笑了起來。

這很有藺沈之的風格。

藺沈之習慣了處理各種事情,在公事上他一直雷厲風行作風強硬。

他以前在金啟黎和藺沈之周圍其他人的嘴裏不止一次聽見這些評價,但那時候的他將信將疑,因為藺沈之在他麵前從來都特別好說話。

聽見笑聲,認認真真思考著要給蔚然出主意的藺沈之偷偷抬眸看了眼,看見蔚然勾起的嘴角,他微垂的睫毛再顫了顫。

蔚然為什麽要笑?

他說錯什麽了?

他不是很理解。

“我和方正也是這麽想的,實在不行就走法律程序。”蔚然心情很好,那種感覺讓他都有些輕飄飄。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麽心情好的時候。

“你可以聯係之前藺氏集團律師團隊的人,我已經跟他們打好招呼。”藺沈之道。

“好。”蔚然點點頭,開玩笑,“到時候你可得讓他們算我們便宜點。”

藺沈之手下律師團隊的人那肯定個個都是行業頂尖的,收費肯定不低。

他雖然還有點錢,但他這遊戲還沒進入公測宣傳階段,真正需要用錢的時候都還沒到。

“好。”藺沈之認認真真記下。

蔚然看去,看著藺沈之那認真的模樣,看著那隨著藺沈之點頭的動作而微微垂下的發梢,他都訝然。

他心口酸癢。

他不知道在別人的眼裏藺沈之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但是在他這裏,藺沈之明明就是很好說話的模樣。

他還有點較真,就算他隻是在開玩笑,他也會認真記下然後當真。

蔚然收回看著藺沈之臉上碎發的視線,他手指在自己手機上輕輕滑動了下。

方正又給他發來了信息。

哄了那畫手三個小時,他已經累脫虛。

蔚然想象著方正累得癱在椅子裏一動不動的模樣,嘴角忍不住地勾起,他的好心情還在持續不斷地發酵,他愈發輕飄飄。

“你看……”蔚然把自己的手機麵對藺沈之,讓藺沈之看方正給他發的心累到鹹魚躺的表情圖。

藺沈之看了看,眉眼柔和幾分。

蔚然和人聊天的時候也喜歡發各種各樣的表情圖,因為蔚然,他偷偷存了好多圖。

那些圖他從來沒和人用過,他把圖存下來,隻是因為隻要一看到那些圖他就會想到蔚然。

“不過這樣一來,我就得再找地方住了。”蔚然雙手舉過頭頂伸了個懶腰。

最近一段時間事情不斷,讓他不光是身體還有精神上都相當疲憊,現在又要找房子又要搬家的,他光是想著就難受。

藺沈之雙手捧著放在腿上的碗,“想找什麽樣的?”“當然是離工作室近一點的,至於其它我倒是沒什麽要求。”蔚然想想,“反正我大部分時間也都待在工作室,回去也就是睡個覺。”

要不是睡在工作室裏影響不好,他說不定直接就睡工作室了,他們辦公室的那張沙發還挺舒服。

“你不吃了?”蔚然看向藺沈之手裏捧著的碗。

三個蛋,藺沈之吃了兩個剩了一個,碗裏的湯他倒是基本都喝掉。

藺沈之看看手裏捧著的碗,也是此時,他才察覺自己居然已經吃了這麽多。

他肚子裏暖暖的,並不覺得撐,隻是也不想再繼續吃。

“那我把碗拿下去?”蔚然伸手。

他沒勸藺沈之再把剩下的那個蛋也吃掉,藺沈之本來就是因為吃不下東西所以才昏迷,現在才剛醒,吃太多反而容易難受。

藺沈之雙手捧著碗,神情認真地避開蔚然的手,在不讓自己碰到蔚然的情況下把碗放在了蔚然的手心裏。

蔚然看見,看著藺沈之那小心樣,他驀的就想到之前他幾次來時藺沈之都遠遠坐在沙發上的模樣。

藺沈之在和他保持著距離,藺沈之在怕他,藺沈之……

怕嚇著他。

蔚然拿了碗出門。

下樓時,他一直在想著藺沈之的事情,直到他下了樓在廚房當中把碗洗了放回櫥櫃又準備上樓,一轉頭,看見陳寄雲。

陳寄雲早就注意到他下樓來,正坐在沙發上皺著眉頭看著他。

蔚然不明白自己又是哪裏招惹到陳寄雲。

不想和陳寄雲對視,甚至不願意看到陳寄雲,他連忙移開視線。

動作間他在冰箱上看見自己的倒影,倒影裏,他在笑。

蔚然愣了下。

他心口有種奇怪的感覺,暖暖的,脹脹的,說不出來,但那種感覺他並不討厭。

他走到一旁放杯子的櫥櫃前,打開櫃子,從裏麵拿了藺沈之的杯子,給他倒了杯水。

飲水機自動燒水時,蔚然硬著頭皮看了眼陳寄雲,然後僵硬著身體走向沙發所在的那半邊客廳。

他沒有靠近陳寄雲,他徑直走向放常用藥的櫃子,他做足了心理準備,一旦拿到藥就立刻走遠。

把櫃子打開,看著裏麵那一堆各式各樣的退燒藥感冒藥,蔚然皺著眉頭研究片刻,不得不回頭去看陳寄雲。

“……他吃的什麽藥?”蔚然問。

一直看著他的陳寄雲聞言,本就奇怪的臉色頓時變得更加奇怪。

小片刻後,陳寄雲聲音這才傳來,“左手上的那種,可以隻吃半片。”

蔚然看了眼自己手上的藥,把其它藥全部放回櫃子,然後盡可能快地遠離陳寄雲。

重新回到廚房,蔚然在吧台後站了會,他好不容易才鎮定下來的手腳又開始發軟。

緩過最開始那陣不舒服,他一手藥一手水,趕緊上了樓,要躲陳寄雲遠遠的。

陳寄雲現在渾身上下疊滿了各種可怕高攻擊的buff,以前他還想著能和陳寄雲痛痛快快打上一架,現在他隻想躲陳寄雲遠一點。

上樓,重新回到臥室,蔚然看了眼吃飽喝足整個人都放鬆下來靠在床頭櫃上昏昏欲睡的藺沈之,把手裏的藥遞了過去。

“吃藥。”蔚然道。

藺沈之看來。

看著蔚然掌心裏那板藥,他一張沒什麽變化的臉上眼眸微微瞪圓,眉眼之間寫滿拒絕。

“他說可以隻吃半顆。”蔚然沒去計較藺沈之為什麽不願意吃藥。

剛開始的時候,知道藺沈之有事瞞著他,他是真的難受,一想到就難受,渾身難受。

他不明白他們那麽相愛,藺沈之為什麽要瞞著他,有什麽事情是他不能知道的?

但現在,他已經學著慢慢的不再去計較。

他現在本來也沒有身份和理由去計較。

蔚然把杯子放下,直接弄了一顆藥出來,用力一掰,掰成兩段。

“你現在吃半顆,剩下的半顆留到晚點再吃。”蔚然拿了半顆藥遞到藺沈之麵前。

藺沈之深仇大恨地看著那顆藥,好半天才有些不甘不願地伸出手。

蔚然手指鬆開,藥從五厘米的高空跌落進藺沈之白白淨淨的掌心,落地的時候,它滾了下。

蔚然突然有點想牽藺沈之的手。

把剩下的藥放好,蔚然退後一步,指了指放到一旁床頭櫃的水,然後看著藺沈之,要看著藺沈之把藥吃下去。

藺沈之拿了水,慢騰騰的把藥塞進嘴裏,喝了一口水。

“啊。”蔚然做出一個張嘴的動作,示意藺沈之張嘴,他要檢查。

藺沈之拿著杯子的手不易察覺地僵了僵,他低頭看看手裏的杯子,又喝了一口水。

這次,他乖乖把偷偷藏在舌頭下的藥咽下。

他撒謊的時候,蔚然總是知道。

蔚然很厲害。

看著藺沈之乖乖吃完藥,蔚然鬆了口氣的同時好笑又無奈,藺沈之是小孩子嗎?

笑完,蔚然一時間有些不知該如何繼續。

藺沈之已經醒了,吃完東西也吃完藥了,他好像已經沒有理由繼續留在這裏。

“我差不多……”蔚然看了眼自己的手機,已經快到午飯時間,他已經離開工作室許久,他差不多該回去了。

“你要住到這裏來嗎?”藺沈之問。

“嗯?”蔚然正說著話,沒聽清,但即使如此他心髒還是狠狠跳了一下。

**,藺沈之依舊維持著垂眸的姿勢,他看著自己兩隻手捧著的杯子。

已經有些長的頭發從他的額頭垂下,微有些淩亂的搭在他的眼睛附近和側臉上,那些碎發遮住了他眼底的光,卻沒能遮住他輕顫的睫毛。

“這裏離你工作室不遠。”藺沈之道。

蔚然知道自己剛剛沒有聽錯,狂跳了一下的心開始迅速加速。

他,搬回來住?

可是他們不是才離婚……

“你可以幫我做飯,我不收你房租,你可以等你找到房子了再搬走……這邊很近。”藺沈之手指動了動,他擺弄自己手裏捧著的杯子。

動作間,他才發現他手裏用的杯子不是他自己的那個,而是蔚然的。

他和蔚然正式在一起之後他們就一起買了一對兩個的情侶杯,他們的杯子上有一對笑得很開心的小人,他杯子上那個小人穿著紅色的衣服,蔚然的穿著藍色的。

蔚然走的時候,他把蔚然的杯子偷偷藏了起來,那之後他就在偷偷地用。

蔚然還不知道。

藺沈之偷偷用手把杯子上的娃娃捂住,不給蔚然發現。

等了會沒等到回答,藺沈之有些局促的微微抬眸看了蔚然一眼,視線看去,他卻對上蔚然正看著他眼神複雜的眼。

藺沈之收回視線,他再看向自己手裏捧著的杯子時,原本還有所期待的心慢慢的沉靜,變得不再跳動。

是他唐突了。

蔚然那麽怕他,偶爾來一下都能嚇到臉色慘白,又怎麽會願意再搬回來?

當初蔚然堅持要和他離婚,不也就是因為怕他?

“好。”

藺沈之猛然抬頭看去。

蔚然在笑。

認識到這點,藺沈之原本已經跌落穀底的心髒不受控製地開始瘋狂跳動,砰砰砰的,聲音大到藺沈之都怕蔚然會聽見。

藺沈之屏住呼吸。

藺沈之眨了眨眼。

蔚然笑得很淺很淡,但即使如此,蔚然笑起來的時候還是很有感染力,讓人忍不住跟著笑。

他剛剛認識蔚然的時候就是這樣,蔚然一看見他就笑個不停,他一看見蔚然笑,就忍不住地跟著歡喜。

那種感覺就像是喝了無數瓶酒似的,就像在做夢一樣,讓人暈乎乎。

和藺沈之對視,看著藺沈之那雙藍綠色的眼睛,看著藺沈之眼中的驚訝,蔚然這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居然話不經大腦就脫口而出。

蔚然訝然,然後心髒慢了半拍地開始跳動。

蔚然加上一句,“那在我找到房子之前,就先借助幾天,在此期間我可以幫你買菜做飯,就當是交房租……”

藺沈之現在不能隨便出門,不方便買東西,有個人幫忙會方便很多。

蔚然也微有些頭痛,他原本是想在工作室所在的那個小區找房子的,這樣他下樓就能到工作室,如果住到藺沈之這裏,他每天上下班就得花不少時間。

而且他沒有車,他總不能每天上下班還借方正的車。

“車庫的車你可以開,我讓司機休假了……”藺沈之垂眸,不再和蔚然對視。

“嗯。”蔚然靜靜看著藺沈之。

藺沈之不看他後,他倒是可以毫無顧忌地打量藺沈之。

略帶著幾分病態慘白的臉,沒什麽血色的唇,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眉眼,有些長了淩亂搭下的頭發……

藺沈之耳廓微微有些紅。

“哐哐。”門口傳來敲門聲。

“小叔。”陳寄雲的聲音同時傳來。

聽見聲音,蔚然瞬間清醒,他猛然回頭看去,看見在門口正準備進門的陳寄雲,他嚇得趕緊往藺沈之那邊挪了一步。

對比起陳寄雲,藺沈之簡直就是個毫無戰鬥力的小可憐。

藺沈之愣了下,立刻看向門口。

陳寄雲看著蔚然這像是嚇得心髒都快跳出來的模樣,也停下,不再進門。

“什麽事?”藺沈之問。

“……我下午要出去一趟。”陳寄雲瞪了眼蔚然。

蔚然都快蹦到床頭櫃上。

如果是以前,看見蔚然被他嚇成這樣他肯定會開心,但現在,他卻笑不出來,他隻覺得刺眼。

蔚然知不知道他這副模樣藺沈之看見了會難受?

“好。”藺沈之看了眼手裏捧著的杯子後,側頭看向窗外,努力不讓自己去看身旁嚇到的蔚然。

“我晚上可能要很晚才會回來,我幫你把飯煮好,你等下記得吃。”陳寄雲道,話說完他又補充一句,“少吃一點也沒關係,不用勉強……”

他一點都不想他晚上回來看見藺沈之又把自己吐暈過去。

“不用了。”蔚然都有些變調的聲音打斷陳寄雲的話。

陳寄雲冷冷看去。

“……我煮。”蔚然避開陳寄雲的視線。

陳寄雲眉頭緊皺。

蔚然煮?

陳寄雲張嘴就想要說點什麽,話到嘴邊又強行咽了回去。

他看向**的藺沈之,他看得出來藺沈之現在的精神狀況明顯好了很多,而這一切僅僅是因為蔚然來了。

“如果有什麽需要可以給我打電話……”陳寄雲幹巴巴道。

他無法理解這一切,在他看來這是不值得的。

無論是藺沈之還是生他的那個男人。

“是去見你爸爸?”藺沈之冷清的聲音在屋子裏響起。

已經轉身出門的陳寄雲身體頓了頓,“嗯。”

說話間,陳寄雲快速向著樓下走去,他不是很願意聊這件事情。

和無法理解藺沈之一樣,他也無法理解那個應該是他爸爸的男人。

要是放在一個月之前,他甚至都根本不敢想象他有一天居然會同意和那個男人見麵,以前的他,恨不得他去死。

看著陳寄雲下樓,聽見樓下傳來的關門聲,神經緊繃到極限的蔚然長長吐出一口氣。

一口氣吐完,蔚然這才想起,他連忙往旁邊退了一步,站回剛剛的位置。

他剛剛站到了床頭櫃邊,幾乎和藺沈之靠在一起。

重新站回自己的安全位置,蔚然看向藺沈之,藺沈之依舊是之前那低垂著眉眼看著自己手裏杯子的模樣,臉色不知為何卻白了幾分。

“又難受了?”蔚然微微蹙眉。

藺沈之搖搖頭,“隻是有些擔心。”

“擔心陳寄雲?”說起陳寄雲,蔚然喉結不舒服地滑動了下。

他是知道陳寄雲的事的,真要說起來陳寄雲也是個可憐人,父母從小就都不要他,從小把他放在親戚之間寄養。

大概也是因為這個,陳寄雲一直把藺沈之當弟弟,護得很緊。

但同情歸同情,不喜歡和害怕是不喜歡和害怕。

“他沒有那麽壞。”藺沈之輕聲道。

他不知道該怎麽和蔚然解釋,如果不是蔚然發現他是蟲族,他肚子裏的孩子可能就是另外一個陳寄雲。

如果真的變成那樣,他不確定他能比陳寄雲的爸爸做得更好。

不,他根本不如陳寄雲的爸爸,他甚至連把孩子生下來的勇氣都沒有,他當初直接就想要把孩子打掉。

想著之前的事,藺沈之用力呼吸,努力驅散心口的酸痛。

或許被蔚然發現就是他肚子裏孩子對他的懲罰。

就像陳寄雲希望的那樣,被發現,然後被拋棄。

“你沒事吧……”蔚然擔憂,藺沈之臉色更加白了。

“我想睡一會。”藺沈之把杯子放到一旁的床頭櫃上。

蔚然作勢就想要上前幫忙,上前一步,他伸出去的手卻沒敢碰到藺沈之。

藺沈之看見,沒說什麽,自己躺回**。

他不太舒服,長時間沒吃東西讓他有些無力,這再加上肚子的緣故,他動作顯得有些笨拙。

蔚然有些尷尬地收回手,他在旁邊站了會,看見藺沈之自己躺好蓋好被子,他道:“那我再去一趟工作室,順便拿下東西。”

“車鑰匙在樓下。”藺沈之道。

蔚然點點頭,卻沒馬上離開,而是靜靜看著**的藺沈之,要等藺沈之閉上眼睛。

藺沈之察覺,抬眸朝著他看來,兩人視線即將相交時藺沈之又克製,他收回視線,不看他的眼睛。

蔚然看著藺沈之那小心翼翼的模樣,那種熟悉的酸痛感再次襲上心口。

蔚然又站了會後,轉身,向著門口走去。

臨走到門口時,蔚然停下腳步回頭,他看向**因為他回頭而收回視線閉上眼睛的藺沈之。

“藺沈之……”

“嗯?”藺沈之睜開眼。

“你的眼睛,很漂亮。”蔚然道。

他第一次看見的時候一切太過突然他太過震驚,他確實嚇了一跳,但看得多了看習慣了,他現在也就沒那麽害怕。

特別是藺沈之那雙眼睛,真的很漂亮。

藺沈之猛然抬眸,一雙滿是驚訝錯愕藍綠色如同寶石的眼,直直望進蔚然的眼中。

蔚然沒有躲避,僵硬著身體直直看了回去。

蔚然道:“……就像寶石一樣。”

藺沈之長而微卷的睫毛顫了下,沒能說出話來。

蔚然的眼睛裏麵有緊張有僵硬,但唯獨沒有謊言。

“那我先去一趟工作室,等下我會早點回來。”蔚然道。

“嗯。”藺沈之收回視線。

他閉上眼,他抬起手,把手臂橫在自己酸痛發熱的眼睛上,不讓蔚然看見他狼狽的模樣。

那太醜,難得蔚然說他漂亮。

蔚然走下樓梯時,整個人都有些輕飄飄。

熟門熟路的找到藺沈之放車鑰匙的抽屜,打開抽屜,看見裏麵那一排的車鑰匙時,他覺得那些鑰匙都散發著一種可愛的光芒。

藺沈之對車並沒有特別大的喜好,他車庫的車大多都是比較低調的款型,好多甚至不注意看都未必能認出來。

這也是當初蔚然和藺沈之認識有一段時間,都沒發現藺沈之真實身份的原因之一。

進入車庫,蔚然按下手中的車鑰匙,聽見喇叭聲後,他走向車子。

打開車門,坐上駕駛位,蔚然開著車子離開車庫駛到小區門口時,看著遠處路上那些來往的車輛,他才想起一件事。

如果他把這車撞了,那他下半輩子估計都得給藺沈之打工賠車了。

抱著這種緊張的心態,蔚然順利把車開進工作室樓下的小區停好時,都不由鬆了口氣。

停好車,蔚然下車,正琢磨著要給方正打個電話問他現在在哪,一道熟悉的聲音就從旁邊傳來。

蔚然看去,伍銘易手裏提著一堆吃的。

“你買車了?”伍銘易上前兩步,新奇地繞著車子轉了圈,又摸了摸。

“不是,別人借我的。”蔚然道,“方正在樓上嗎?”

“借?你不是才和藺沈之離婚,又是誰這麽豪氣,這種車都舍得借給你開,也不怕撞了。你這動作還挺快。”伍銘易想到什麽,停下腳步,“對了,聽說你們準備新成立個營銷部門,你們是準備自己管還是請人?”

蔚然重新拿了手機給方正打電話,同時道:“是有這麽一回事,不過現在還隻是在籌備,什麽情況還說不準。”

伍銘易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行,我先上去了。”

說著,伍銘易上了樓。

走出兩步,伍銘易回頭看了眼蔚然旁邊的車。

伍銘易的想法蔚然明白,如果伍銘易靠得住,看在他們是同學的份上他們有好事也肯定會第一個想到伍銘易,但伍銘易並不是那種能讓人放心的類型。

這事,方正也在頭痛。

電話很快接通,方正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

“拿東西?你可千萬別,算我求你了,你這時候回去把他吵醒,你信不信他還能再哭三小時……”方正一聽說蔚然要回宿舍拿東西就崩潰。

蔚然聽著方正那快要哭出來的聲音,哭笑不得,他看了眼時間,“那他什麽時候會醒?”

“我讓他醒了之後打電話給我。”方正頭痛地叮囑,“你現在可千萬別去招惹。”

蔚然看了眼時間,見時間還早,掛了電話,先回了工作室。

蔚然前腳才剛走進工作室大門,後腳就看見方正一臉痛苦的從會議室中出來,一邊走還一邊打著電話。

蔚然頓時就樂了。

他跟著方正向著樓下走去,要去見見那個能把方正哭到奔潰的畫手。

下了工作室的樓,上了隔壁樓三層,方正拿了鑰匙開門。

臨開門前,方正還在門口做了個深呼吸,一副大難臨頭的架勢。

門打開,方正帶頭向著屋裏走去。

蔚然一進門,就好奇的朝著屋裏看去。

客廳的沙發上坐著個穿著粉紅色t恤的年輕男孩,他皮膚挺白,一雙眼睛哭得紅腫,整個人給人的感覺活脫脫就像他t恤上的那隻兔子成了精。

“方正哥。”一見到方正,男孩立刻站了起來。

方正勾勾嘴角,回頭指向蔚然,“他就是我跟你說的蔚然。”

“蔚然哥……”這三個字一出口,男孩那雙早就哭紅的眼睛裏立刻就又有淚水大滴大滴滑過臉頰。

蔚然看見,整個人都有些懵。

蔚然朝著方正看去,方正已經一臉生無可戀。

“謝謝你們,要不是你們,我現在都不知道該怎麽辦……”男孩一邊哭一邊說。

蔚然在旁邊聽著,聽了半天才總算聽明白。

男孩叫洛易,和他們是同一屆畢業的學生,他的家庭條件不是很好,讀完大學之後立刻就找了工作,就是他現在工作室的工作。

那工作室開的條件挺好,他一度還挺開心,滿腦子想著可以快點寄錢回家補貼父母。

進了工作室後他就卯足了勁地幹,幾個月下來憑借著出圖快和畫風精致,在業內小有名氣。

蔚然他們那單子是他接到的第一個大單。

他非常開心,但和他住在一間屋裏的老員工卻不怎麽高興他接到單子,這種大單一般都是先給老員工,變得尖酸刻薄的,他沒忍住就和那老員工吵了一架。

幾天後工作室的人就找他談,說是要把單子讓給那個老員工,他當然不幹,據理力爭,然後工作室的人就說他違約,讓他賠十多萬。

“我哪有那麽多錢,我父母供我讀書就已經很辛苦……”洛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他根本不敢跟家裏說,如果不是蔚然和方正,他現在連住的地方都沒有。

蔚然沒方正那麽怕人哭,但還是有些頭皮發麻,他朝著旁邊的方正看去。

他本是想讓方正趕緊想想辦法,一回頭,他卻發現方正已經在旁邊皺著眉頭遞起紙巾,方正壓根就沒看他。

蔚然啞然。

想想,蔚然道:“你和工作室的合同還留著嗎?”

“……留、留了。”

“我們這邊正在請律師,到時候可以幫你一起問問,你放心,我們的律師是很好的律師。”蔚然道。

洛易的畫風蔚然很喜歡。

“真、真的?”洛易眼淚更加止不住,“謝謝……”

蔚然笑笑,不等方陣反應就趕緊逃之夭夭,要去旁邊收拾東西,“我那房間以後就留給你住了,我今天就把東西搬走,以後你有什麽事情都可以跟方正說。”

臨走出兩步,蔚然回頭看去,“對了,你能畫蝴蝶嗎?”

“蝴蝶?”

“就是那種有著特別大的翅膀,很漂亮的那種,藍綠色的……”蔚然腦海中忍不住浮現出一雙藍綠色的眼。

那雙眼睛的主人不像洛易這麽能哭,但他一臉驚訝紅著眼尾睫毛輕顫的模樣,對他來說卻遠比哭奏效。

光是看著,他心尖就能跟著發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