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我們又向前進發。路,越來越難走,大多已經被草木遮蔽,經常要扒開草木仔細尋找才能發現。估計我們已經走出來二十裏地,這裏,已經不是大多數人經常光顧的地方了。

向兩側山峰望去,山峰較緩和的地方,大多生長著一種我們當地叫橡樹的樹木。它的果實非常像榛子,榛子是人們能吃的幹果,而橡樹的果,雖然在外形上像極了榛,卻是不能入口,因為很苦。但是聽說在三年自然災害時候,沒有東西吃,餓極的人們也會采集這種果實,磨碎後食用。至於有沒有不良的後果,我就不太清楚了。

到達這裏,山上的鬆樹依然很少。我們這個鎮子雖然叫黑鬆林鎮,隻是鬆林離鎮子太遠了。四下裏,樹木並不是很多,更多的是一人多高的灌木。這種灌木長不成木材,以前通常是被人們砍伐來做燃燒用。現在多數人不用了,不再砍伐,它們就瘋長起來,直至長到整座山蓬蓬鬆鬆的,像是渾身長滿長毛的巨型怪物。

我們行進間,已經是非常困難了,灌木任性地攔在我們麵前,需要用很大力氣才能將它們撥開。每個人的呼吸都沉重起來。我和高野是男人,身體較為強健。而林緒是個小姑娘,身體單薄,體力差,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又走了約二十分鍾,來到一個岔路口。路左右分開,向著東西兩個方向。到了這裏,我們三人已經是呼呼帶喘,汗落如雨。每個人臉都是紅紅的。林緒很倔強,雖然累得要命,卻絕不主動提出來休息一下。我看在眼裏說:“咱們在這裏休息一會,商量一下走哪個方向吧。”他們二人沒有意見,各自選擇較平坦地方坐下,直喘粗氣。

林緒喘著氣,摸出一個照相機來,說:“來,拍一下大家的窘態吧。”我哈哈一樂:“現在的樣子真的是夠窘的。我先給你們拍。”接過相機,選擇方向角度。高野向林緒身邊湊過去,說:“先來個合影。”林緒卻說:“我不喜歡與別人合影,各照各的吧。”高野討了個沒趣,起身轉向一旁。我先為他們照,他們也為我照,有遠景有近景,照了足有二十幾張。我實在搞不明白,高野和林緒明明是小情侶,但是林緒對高野的態度讓我猜不透。不是非常親近的關係,一男一女,也不可能跑到這老遠的地方來。既然來了,林緒對高野似乎非常不耐煩。而高野對林緒,那是一心一意,很明顯。思來想去,也是不得要領,索性不去想了。畢竟,這世界上讓人明白的東西遠遠不如讓人不明白的東西多。

十分鍾休息後,經過我的提議,並全票通過,我們選擇了右手方向的岔路,斜向上方攀登。因為這些路隻有我走過,他們根本一無所知,故而不存在反對意見,完全聽從我的就是了。我之所以選擇右手方向的路,是因為它比較近些,不用太長時間,就能走出拌手拌腳的灌木叢。在灌木叢裏走得時間長了實在太累人,身上、臉上沒準還被枝條抽上一下。

這段向上的路更為艱難。灌木遮蔽了陽光,每個人都要用雙手撥開路兩側的枝條,才能把身體擠過去,路也很陡峭。這種路況下,我們這兩個身體強健的男人都有些吃不消了,但是瘦消的林緒,依然咬緊牙關,不吭不哼,一步不落地走在我們中間。我心中不由對她大為讚歎,這嬌生慣養的大城市姑娘居然能吃苦耐勞,實在是出乎我的想像。高野走在前麵,他幾次回過身來伸手想拉林緒,都被林緒拒絕,她固執地堅持自己走。

行進到這個時候,更多的是用身體在拚搏了。而對景色的欣賞似乎已經退居次席。我們在跟山拚搏,在跟自己拚搏。三個人全是汗如雨下。每個人頭上身上,都落下了好多細小的葉子,模樣看起來很好笑,不過實在是沒有力氣笑了。

轉過一個小山膀,透過濃密的枝葉,看到前方百十米處,兩峰中間,出現一個豁口。而我們走的小路,就是蜿蜒通向這個豁口。這裏,將會是我們此行的終點。

我對他們二人說:“加把勁,還有百十米,就上去了。”他們聽罷,奮起餘勇,手腳並用,向上攀登。

十幾分鍾後,我們終於站在了兩峰夾於中間的豁口上。三個人再也堅持不住,全部躺倒在草坡上,暫時是沒有精力欣賞風景了。

許久許久,我才緩緩坐起身,對他們說:“出了好多汗,山上風涼,千萬注意別感冒了。別的辦法也沒有,隻能是多活動一下身體了。”他們也坐起身來。林緒的臉紅得像熟透的蘋果,汗水小溪一樣順著臉頰流下,長發一縷縷被汗水粘貼在臉上。雖然疲憊不堪,但更然是俏麗之極。見她轉過臉來,我真心地說:“實在想不到,你這大城市姑娘,這麽堅強,居然能撐到這裏。”她微微一笑說:“如果不是有你們在,我一個人的話,早就不行了。團隊的力量看來不是簡單的單個人能力相加。在這裏,一加一,不等於二了哦。”我心裏明白,她說的是非常有道理的。

又坐了一會,大家站起身來,向四周觀看。這個豁口右側背陰的山坡上,長滿了粗大的鬆樹。地下足有半尺厚的雜草、鬆針。這裏基本上是我們采蘑菇的終點站。每次走到這裏,就不再往前了。鬆林中,隻要是在夏秋之季,不管下不下雨,樹葉下、草叢裏,總會有很多五顏六色的蘑菇。隻是雨後蘑菇長得肥大許多。這些蘑菇幾乎都沒有毒,完全可以放心采來食用,是真正的山珍野味。左側朝陽,是一個緩向上的山梁。順著山梁斜拐過去,是一片梯形的田地。田地裏我從未見種過什麽莊稼,生長的全是粗大的鬆樹。而梯形田地是什麽年代、什麽人修建的,無從得知了。在田間與山坡的交界處,每年秋季時候,會生長出好多種野果,有的像李子,味道卻比李子好吃得多。有的是全黑色的漿果,卻不是桑椹,味道也遠好於桑椹。至於叫什麽名字,我是一概不知。而沿著山梁向上極目遠望,在目光快要達不到處,一座直插入天空的高峰矗立在那裏,其高度讓人望而生畏。漫山遍野的巨鬆長滿了山峰。我小時候,走得最遠,也就是上到離那座高峰的腳下還有多半天路程的地方。沿著現在左側的山梁向上,直走到山梁的頂部,也就是那座高峰的底部。再向上,是沒有人去過的。而在鎮中老人們口裏,也沒有聽到過關於那座高峰上麵及再遠處的事情。那座高峰,便叫作齊天峪。

我們極目環顧四周,幾乎所有山峰現在全在我們腳下了,隻有齊天峪如擎天之柱一般,高高聳立在遠處,需要我們抬起頭,才能看到它模糊的山頂。山頂似乎霧氣沼沼,看不清楚。

到這裏砍柴已經是不可能,因為太遠了。而采藥人,也許有時候走得遠一些。但前麵高峰地形險惡,巨木參天,誰也不知道其中隱藏著什麽凶險。所以我想,可能沒有人去過那裏。

身處蒼茫的深山中,空氣簡直好到極點,大自然天然的氧吧,強過城市裏充滿粉塵的空氣千倍萬倍。林緒恢複了些體力,歡快地站起身,向上伸出雙手,開心地蹦跳著。天空盤旋著數隻獵捕野兔野雞的蒼鷹。我們抬頭看那些平伸翅膀、轉圈翱翔的大鳥。林緒也一邊蹦跳,一邊抬頭看。忽然之間,她腳下一拌,驚呼一聲,摔倒在地上。由於我們停歇的地方是在豁口的最頂部,前後兩側均低於這裏。她摔倒後,竟然向著前麵滑下去。我大驚之下,翻身躍起,向前疾跑幾步,想追上她。高野也是大驚,躍起身來。但是比我慢了一拍。林緒還在下滑,而且速度很快。我從後麵加速追趕。終究慢了稍許,隻差一兩米,就是趕不上她。她滑下十餘米後,我再沒有任何辦法,看準邊上一株手腕粗的野桑樹,縱身一躍。這一下躍過了三四米遠,落地時剛好抓住了林緒的左手腕。而我,被她帶動得也向下滑去。在滑過一米多時候,我用腳勾住了桑樹,下滑止住了。這種姿勢保持了幾秒鍾,我們才在高野的拉扯下站起身來。

林緒雙手被草葉割出了幾條血口,滲出了鮮血。而我,神情有點發呆。林緒看我的樣子,不由笑了出來:“看你嚇得,臉怎麽白成這樣?我都沒嚇成這樣。大男人!嘿嘿!”我緩過點神來,向她招手說:“你腳下小心點,到這裏來。”她不明所以,依我所言,小心地走到我讓她過來的地方。這裏有一個小平台,邊上幾株老樹,雖然不是很粗,但看得出來,已經經曆了無數風雨。我一手扶住老樹,一手指著前方讓她看剛才下滑的地方。她才掃了一眼,雙腿一軟,就要坐下去,我一把扯住她的胳膊,將她拉起來。就在剛才我拉住她的地方下麵不到五米處,透過雜草和灌木的縫隙,筆直的萬丈深淵出現在眼前。如果我再慢一兩秒鍾,那,將萬劫不複。她臉色白得可怕,雙眼呆滯,半天動不了地方。高野看到這情況,也同樣是驚得目瞪口呆。

我扶著林緒回到山坡較緩的一麵,讓她坐下,平息一會。好久好久,我們才從剛才的驚魂中蘇醒過來。看著我們兩個人每人一身鮮綠的草汁,包括臉上都有幾片草葉,三個人不由哈哈大笑。劫後的心情,真的是難以形容,隻有一點非常明確:活著真好。

我們又坐了半個小時左右,起身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