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把手深進潭裏,水清涼清涼的,掬起一捧來潑於臉上,涼意順著毛孔鑽進皮膚,舒服極了。隆隆的水聲中,無數晶瑩的水滴濺入我們胸懷,瞬間尋它不見。瀑布是好東西啊,是山之精靈。山有水則靈,而有瀑布,則為有精靈。

我們在潭邊玩耍多時,直到每個人衣服都濕了半邊,才戀戀不舍地尋路向上。上了潭頂看到,幾道溪流匯聚而成洪流,從懸崖頂上一頭紮下去,腳下就像火山爆發一樣,隆隆的巨聲,讓人心膽皆顫。這些匯聚的溪流是從山上無數泉眼流出來的,匯在一起,形成宏大的瀑布。

從斜路上走過去,繞過山脊,來到了側麵的一個山穀裏。這裏穀深林密,兩側山坡上多生長著一種我們這裏叫牛筋的介於樹木和灌木之間的植物。它高達兩三米,但不是一根主幹,而是很多同時生長出來的枝條,散開向上伸出。我們在穀中小路上行走時,經常要撥開牛筋枝,才能過去。

不多時,我們三個人又微見汗珠。邊行走間,陳緒忽然問我:“你知道我們昨天幹嘛去了嗎?”高野一愣,我也一愣,然後笑著說:“我不知道,但是你們肯定出去玩了唄。”林緒說:“你說錯了,昨天我們不是去玩了。去做件很重要的事了。”高野插嘴說:“那也叫重要的事?我看你是沒有什麽重要不重要之分了。”林緒沒有理他,接著說:“我們聽說這裏買車很便宜,比北京便宜多了,想去問問。”高野不再言語,眼睛看著山間。我說:“你怎麽不早說啊,我的同學孟德剛就買了一輛,他肯定知道從哪買,如果你們早說,我帶你們去,讓他找人,沒準還能便宜不少呢!”林緒聽我這話,一時沒有言語,直直看著我的眼睛。半晌,深深呼了一口氣,眼睛裏麵竟然生出了晶瑩的光輝。我無法理解這奇妙的變化。我隻能理解為:女人善變啊!就算是買車成功了,也不至於這樣激動吧?高野聽我說這話,接口說:“好啊,那提前謝謝你了。”我說:“謝什麽呀,八字沒一撇呢。等如果真成了,請我喝酒!”他倆一致同意。然後我問:“你倆人生地不熟的,昨天去哪找了?”林緒說:“我們隻是稍打聽了一下附近這些地方。昨天去走了幾個村鎮,可是找到人的時候,全部說沒有這回事,他們沒有弄過車。弄得我們白跑了一天,什麽也沒有問著。”我說:“你們也太拿我不當朋友了吧?好歹我是坐陣地頭的強龍,方方麵麵比你們熟得多。何不先問一下我再做決定呢?”高野說:“我們已經覺得麻煩你好多了,不好意思再麻煩。”我說:“這叫什麽話?既然是朋友,就別說麻煩。再說了,我隻是問一句話的事,有什麽麻煩的?”高野說:“那先謝謝你了。”

一邊說著話,我們一邊向前。路上草木清新,蔥蔥鬱鬱,真是神清氣爽。鬆樹漸漸多了起來,從手腕粗細過渡到碗口粗細,鬆香味道也越來越濃了。

長草沒膝,中間夾雜著一些零星小花朵。紫的小鍾一樣的桔梗,粉色的野韭菜花、野蔥花雖然微小,但是在綠色的草木間非常顯眼。小時候上山采野蔥花炒菜熗鍋,味道卻比大蔥香了許多。小路進入到穀裏,蜿蜒向上。礫石散布,石間股股清溪涓湧,兩側山峰鬆意昂然。可惜不是晚上,如果在晚間,確有: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的美妙意境。

隨著山勢抬高,我們運動量也逐漸加大。額上汗珠滲出,呼吸由細而長變為粗而短。渾身發熱,心跳加速。終於在不知轉過幾許山彎後,猛抬頭間,一個巨大的黑色石洞展現在我們麵前。它位於距穀底向上約30米處的山腰上,石洞口呈方形,寬有20米,高有10米,像一個巨人張開的大口。而與眾不同的是,在洞口,有一孤立石柱,直插向上,擋在洞前。石柱粗約數抱,高達洞頂。這,就是大石堂了。

這裏我們來過許多次,並不陌生。隻是一個山洞,沒有什麽危險之處。

我們三人沿著窄窄的羊腸小道向上,來到了大石堂口上。向內看去,裏麵黑乎乎的,一時間眼睛不適應,什麽也看不清。稍稍適應後,看清楚裏麵是個巨大的空間。中間是個大廳,方圓有一籃球場大小,高達10米。在洞的四周,有無數條曲曲折折的小斜徑,幾欲攀上洞頂。整個洞皆為石灰岩形成的喀斯特地貌,所有部位均顯渾圓,沒有尖利的鋒角,不用擔心劃傷手腳。石上有一層灰塵,落腳處印出印跡來。洞內幹燥,無蛇蟲小獸。些許鴿糞,讓人知道這裏晚上是野鴿的家。

在洞壁上生著一些小洞,大的可容一人穿過,小不盈尺,幾乎都是斷頭路,進去沒多久就到頭了。在我記憶中,隻有一個是通到外麵。隻是洞口狹小,隻能容瘦小的孩子勉強出入。而成人,是過不去的。小時,夥伴們來玩,有一個骨架稍大些的孩子從這裏爬行,沒想到被卡住了腰間。嚇得他大呼小叫。後在大家裏外努力下,才將他從裏麵弄了出來。此事過後,嚇得我們都不敢再以身犯險。

三人在洞內遊**片刻,覺得無趣,轉身出洞,下到穀底小路上。舉目向上望時,山頂已經不遠了。我們三人均深吸一口氣,再次邁步向上行去。

這裏的山和前次爬的不同,到了這樣的高度,樹木卻少了,在我看來,山坡向陽的一麵樹少,主要是草和紫荊及一些雜七雜八的灌木,比較容易行走,且視野開闊。而背陰的山坡,是以樹木為主了。我們目前所爬的山坡便是向陽一麵,向上行走,並無太多艱難。在出了一身汗,喘成三頭牛後,我們終於登上了最高峰。同一個動作,三人全部軟軟倒在厚厚的草葉上,呼呼喘氣,無力觀賞四周景色。

良久良久,才相視輕笑,繼而大笑。坐起身,四處看時,頓時呆住了。會當淩絕頂,一攬眾山小的感覺油然生出。這裏真是太高了,離藍藍的天近了好多好多,我們似乎已經在天上了。山下一切景物都縮小了無數倍。人已經看不到了。河道、公路都是細細的一線。整個鎮子看上去也極小。舉目間,起起伏伏,盡是山頭,像一大鍋饅頭。向前,在山的那一邊,是一道幾公裏寬的大峽穀,峽穀對麵,是刀削般直立的萬丈懸崖。讓人驚奇的是,在懸崖頂上,居然斜斜座落著一個小村莊。幾十戶人家,險險建在懸崖頂的斜坡上。由於距離太遠,看不真切。但從這裏看上去,確實險上加險,不知道人們為何敢選這種地方安身。驚歎之餘,再轉身時,齊天峪像一個淩空的巨人,自半空壓向我們。這裏的高度比起齊天峪來,實在不值一提啊。

從山頂往回走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一點多了。不知不覺間,我們已經出來了五個小時。回去的路比來時容易多了,都是下坡,不費力氣。隻是有小碎石的路段,他們這兩個城裏人不太習慣,時不時滑得東倒西歪。若不是兩側草長木豐,早已經摔倒無數次。而對我來說,從小就在這種路上練習,怎麽落足,怎麽用力,應該踩什麽地方,怎麽樣踩,不用頭腦反應,自然而為,毫不費力。他們兩個人對我倍加佩服,目光裏充滿了羨慕。

路邊有好多野花,紅、黃、紫、粉各種顏色。女人天性喜歡花,林緒時不時坐在小路邊,手撫野花,心神俱往。但是沒有采下來一朵。我不由大為好奇:女人愛花,都想據為已有,而林緒這表現太少見了。後來高野問她:“那麽喜歡花,幹嘛不采下來帶走?”林緒說:“它是條生命,不管多漂亮,都不是被人掠奪生命的理由,它有活著的權力。”我和高野默然,是啊,愛它,更應該讓它好好生活,不是為了自己的喜愛而毀掉它的生命。

歸來途中,又像前麵一樣,好多次林緒在艱險的地方不敢動作。高野伸出手想拉她,但是她一次也沒有接受,完全自己走下來,弄得高野時時表情尷尬。我越發不理解:一對小情侶為什麽表現這樣呢?

地,越來越大,天,越來越遠。一條線的公路慢慢變粗,然後成帶。帶著一身的草葉和灌木汁水,我們下山了。

下午兩點多,來到山下土路。他們兩個要回去洗澡換衣,我也要回家。互相道別並約好晚上6點在我家見,各各還家去。

回到家裏,姑姑看著我像股市般的一身綠意,出人意料地沒有生氣,隻是說:“看你又折騰得一身髒,快去洗洗。”我和姑姑耍個貧嘴,跑回屋裏,燒水洗澡換衣。

全部收拾完後,大約三點鍾。我上炕睡了一會。確實累了,感覺渾身又酸又疼,像爛泥一樣,躺炕上就不想動。做了一個夢,模模糊糊的,感覺好像是在爬山,又好像在雲裏,渾身輕飄飄的。然後覺得一件重物壓在我身上,重量很大,壓得我幾乎透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