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四爺的語音低沉了好多。在以前聽四爺說書時,從未有過這樣語氣。他緩緩地說話:“原來咱們這裏並沒有齊天峪。”

這一句話,足以讓我們所有人驚呆!“你們這些娃娃,平時一個個鬼頭鬼腦的,可是遇到正事,都成了榆木疙瘩。你們放開眼往四周看看,覺得有什麽不一樣的感覺嗎?”他接著說。

我們每個人都拉長了脖子,頭轉過360度,眼睛最後又歸到趙四爺身上。他們幾個齊聲說:“沒有不同啊。”隻有我心裏感覺有點特別,但不能具體到概念上。冥思苦想,忽然貫通。我張口說:“四爺,我們四周的山峰最高處都相差不多,唯有這齊天峪,像是半空壓下來的,比周圍最高的山峰還要高出好多好多,好像不是一回事。”

趙四爺抬起頭,透過厚厚的花鏡仔細看了我一會說:“怪不得,怪不得”

我們都茫然,不知道什麽怪不得。待問時,趙四爺卻不再理會這個問題,與我們講起來:“東漢朝以前,我們這裏是沒有記載什麽的。我們這個鎮,也正是從那個時候起,有了文字記載。而齊天峪的由來,以前我也說過,鎮壓惡龍的高山,就是天神從別處搬來的,否則它不會和周圍格格不入,顯得那麽突出。”我們恍然大悟:原來齊天峪就是鎮壓惡龍的高峰。

聽的人中有個叫趙小六的張口說:“四爺,齊天峪是西漢末時候搬來的,可是那惡龍是啥時候來的呢?為啥來到我們這個地方?”

趙四爺咳了一聲罵道:“你小六子,當我是劉伯溫啊?前知500年。再說,就算前知500年,這龍還在500年前呢,我怎麽會知道?”

小六吐舌頭,不再問話。趙四爺又接著說:“這些千年古代的事,誰也說不好。有沒有惡龍,我們都沒見過,不能說有,也不能說沒有。隻是齊天峪這個地方著實有些凶險,幾乎沒有人上去過。”我心裏一動問:“四爺,你說幾乎沒有人上去過,還是有人上去啊。”他沉默了一會說:“據傳50多年前有人上過。”正待細問,街口有人喊:“四爺,你家來客人了,快回去吧。”

他一聽不再多言,站起身往回去。餘下人興致剛被調動起來,沒有散去,不忍離開。於是七嘴八舌地東扯西拉起來。說到孟德剛時,一個叫鐵蛋的一句話吸引了大家的目光。他說:“大剛失蹤肯定和老妖有關係。”

趙小六吃驚說:“會和他有關係?”

老妖是我們鎮上一個很有勢力的人,好多地痞無賴都跟著他,開地下賭場、偷雞摸狗、欺行霸市之類營生沒少幹。有人問鐵蛋,為什麽這麽認為。他說:“大剛以前不是一直跟著老妖混嗎?後來自己弄廠子,來往少了。但是最近,他們又湊在一起,整天滴咕什麽,估計是沒幹好事。所以我覺得跟老妖有關係,別傳到他耳朵裏啊。”

又扯幾句,大家覺得無趣,便各自散去。趙四爺的話讓我生出無限思緒,居然50年前有人上過齊天峪。到底是怎麽個情形呢?心下暗自決定,再遇到趙四爺的時候,一定仔細問問。這座奇峰太神秘了,不由抬眼朝它望去,它仍然像天神一樣,直插入天空,峰頂已經是淡淡的,看不清楚了。忽然想起方誌他們來,一天也未見動靜,不知道在幹嘛。

轉回家裏,兩隻小白狗依然圍著我的腿打轉,不時撲一下,前半身人立而起,兩雙小眼睛盯著,似乎每一刻都有好味道的東西投入它們嘴巴裏。大貓小黑從兩隻小狗身邊漫步經過。

本來,貓狗是冤家,隻要遇到非掐個你死我活不可,一般是貓貓退怯,狗占上風。但是從小在一起生活的動物,確實改變了它們動物的本性,貓狗並處,互不侵犯,而且經常相撲遊戲,絕不翻臉。我曾親眼見過,大貓小黑溜到外麵,一隻小狗在後麵悄悄尾隨。待小黑沒有察覺時,突然撲上去嚇唬小黑。可惜這次小黑已經察覺,小狗於是垂頭喪氣地往回走,但是小黑居然從後麵撲過來,與小狗滾作一團。更有甚者,大貓小黑生下了幾窩小貓貓,這些小家夥哪怕連眼睛都睜不開,隻有小老鼠那麽大,兩隻白狗對它們絕對是秋毫無犯。並且,如果有外來動物威脅到這些小寶寶的時候,小狗們還會保護。神奇啊,這些我們不懂得的小生靈,它們有智慧,有思想,我喜歡它們!它們是我們的朋友。

院裏的花草嬌豔芬芳,小貓小狗這些小生靈活潑可愛,天空是那麽湛藍,風兒是那麽細細,生活多美好啊!

忽然又想起林緒來。最近不知道為何,她總是從心裏的某個角度冒出來。本來想的事與她無任何關係,可不知道怎麽回事,她就能夠一下跳到我眼前。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麽,或者說,我不敢去探討這是為什麽。我的朋友,朋友的朋友,素不相識,接觸無多,任何都不了解,為什麽會這樣?我不敢深問自己,不敢麵對這個問題。揮一揮手,讓煩惱隨風散去吧,我隻是我,一個小小的我而已。

趙四爺讓我越來越感覺神秘。在他身上,好像藏著某種重要的東西。很想探秘,苦於無機會。我想,或許他知道關於圖的事呢。感覺一些東西在看不見的地方結成一張大網,很危險的一張大網。網裏裝著我們所有的人,包括圖、齊天峪等等。

困意已無,覺是睡不成了。想去看看奶奶,於是信步前往。

街上人很少,隻有些孩子在追逐遊戲。我想,因為孟德剛失蹤的事,每家的孩子都會被大人告戒不要遠離家門口,不要單獨玩。

路很近,沒過多久就到了奶奶家的巷口。老槐依然靜靜地站在那裏,像個不言不語的老人,隻是靜靜地看著這個鎮子,看著每一個人。

我照常,在它蒼老的樹幹上撫摸了一下。樹身能夠被手摸到的部分,樹皮變得油亮,估計好多人路過時都會駐足撫摸一下,體會年深日久的感覺。

奶奶在院裏坐著,安靜地看著某個地方。我自己倒了一杯茶,找個小凳子坐下和奶奶說話。奶奶照例給我講起了我小時候,甚至比我小時候還早時家裏的一些鎖事。雖然我都能倒背如流,但是奶奶喜歡,我就像頭一次聽一樣,時不時驚奇地問一下。隻要她老人家高興就好。

過了一會,聽到院外有了幾個中年婦女嘰嘰喳喳說話,都是鄰居們,沒事湊到街上東家長李家短地談論。偶爾有路過的人,如果不是事情很急,一般也會站下和大家談論一會,這一直是我們這裏的人生活中不可或短的一部分內容。

我忽然想起來一件事,想問問奶奶。抬頭四周看時,知道不會有人偷聽,因為唯一能站人的地方就是那些婦女說話處,是院子一個角,這樣,兩邊的街麵都在她們眼裏。另外兩麵是老商店和別人家,自然不會有人到那裏偷聽。

我壓低聲音問奶奶:“奶奶,我爺爺藏的那東西是怎麽弄回來的啊?”奶奶一愣,想了半天才說:“我也不知道他咋弄回來的。他從來就沒有和我說過。我隻知道是在鬧日本的時候,那時候經常來日本人,他們在咱們鎮上倒是沒有殺過人,但是聽說在趙莊鎮那邊殺了好多好多。當時不知道咋回事,許是找八路軍吧,問誰誰也不說,才殺了人。當時八路軍”我聽奶奶越扯越遠,估計就會忘了我想要知道的東西,趕忙把話攬回來:“奶奶,當時日本人經常來我們鎮幹什麽呀?”她說:“誰知道啊?每次大家都往山裏跑,怕被他們捉住。可是總有跑不掉的,有次被捉住一個。他們捉住了人也沒有殺,隻是讓他帶路進山裏。日本人有個翻譯官,好像是姓崔,他告訴帶路的人,帶他們到哪裏哪裏。回來後也沒有殺,還給了點錢。後來他們自己進山。有一次聽說他們在山裏出了事,不知道為啥,幾個人摔下山來。那天,你爺爺和幾個民兵就沒和我們在一起,不知道去幹啥了。就在日本人摔下山來的那天夜裏,你爺爺回來了,我感覺他臉色就不正常,問啥也不說,眼直愣愣的,有些嚇人呢。自己一個勁喝酒。睡到快天亮時候,他偷偷起來,在牆角埋東西,以為我睡著了,不知道呢。其實我一晚上就沒咋好好睡,看他那嚇人的樣子,是心裏有事,又不和我說。既然他不想讓我知道,我也就沒有問。他的倔脾氣,如果我問,非急眼不可。我就裝做不知道了,一直到這回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