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鬆林鎮坐落在一個群山環抱的盆地中,盆地南北長約十公裏,東西寬約三四公裏樣子。鎮上有幾千戶居民,人口近萬。整個鎮的形狀如果從高處看,像個巨大的烏龜,頭,腿,尾齊全。一條幾十米寬的河從南麵向北流過來,擦著鎮邊流過。公路緊臨河邊,基本上與河道平行延伸。鎮子的另一邊,也是一條很寬的路,但不是通行客運汽車的油漆路,部分為混凝土路麵,部分為土路麵。路與河道在鎮子這裏彎成了一個大的弧形,像一把張開的大弓。鎮子東麵的路較直,在鎮子的位置向後有個大的折角,像拉開的弓弦。一條筆直的路橫穿過鎮子,通過一座過河的石橋,把鎮東西兩條路連接起來,恰恰像一根長箭,搭在弓背與弓弦之間,箭頭方向直指對麵蒼茫的群山。長途汽車站就設在鎮子與跨越河的石橋交口處。

下了車,姑姑與妹妹搶著幫我拿包和水果。姑姑已經六十多歲了,這次見她,感覺比上次白頭發又多了不少。妹妹還是那麽瘦小。兩個人精神挺好,可能是因為我回來吧。姑姑說從集市上買了好多菜,妹妹也說從河裏撈了好多小蝦,又從山裏撿了好多蘑菇,全曬幹了,等我回來吃。她們知道我最喜歡吃這些東西了。

見到她們,我心裏也是暖暖的。在外麵接觸人雖然不少,但是沒有誰是從心眼裏感覺親的。家裏人怎麽說和外麵人也不一樣,這種親是從裏到外的感情。

我們轉身往鎮裏走時候,同車那對小情侶走過來。男的和我說:“你好,我們是從北京來這裏玩的,請問鎮上有旅館嗎?”那漂亮姑娘也湊過來說:“幹淨的,帶衛生間的。”我一愣,離開一年多,還真不知道有沒有。原來好像是沒有的。隻有一兩家不太幹淨,也不帶衛生間的小旅館。妹妹走過來說:“去年春天時候新開了一家挺好的旅館,什麽都帶,價錢也不貴,主要是為了招待到這裏收藥材和山貨的人開的。”姑娘一聽大喜,問明了方位,道謝後,拉著男的向鎮裏走去。

我們從鎮中穿過,回鎮西頭的家裏。路上見到一些人,有的我認識,有的想不起來了,但認識我,互相打招呼,給大家發根煙,說說笑笑地走回家。

姑姑的家在鎮西一個十字路口邊上,是一個四方的院子。前麵臨街,蓋起幾間寬敞明亮的新房。後麵是幾十年前的老宅。院中有幾棵核桃樹、杏樹,還有好多開得極盛的花。姑父正在院裏引水。見到我回來,放下手裏的活,樂嗬嗬打招呼。他原來是鎮裏的電工,現在年紀大了,退休在家。種幾分菜園,養養貓狗,花草果樹,清閑自在。這時,隨著一陣狗叫,從後麵的屋裏竄出兩隻白色的小狗,向我撲來。我認識它們,是姑父養的兩條愛犬,養的時間並不太長。個子小,不咬人,但極其好動。我叫出它們的名字,它們用懷疑的眼光看了我一會,然後可能從腦海裏搜索出了我的痕跡,搖頭擺尾地圍著我打轉,還拚命躍起,扒我褲腿。姑父把它們趕到一邊,讓我進了後麵的屋子。後麵的房子是我從小到大生活的地方。一切都和一年前沒有太大變化。倒了茶,我坐下和姑父聊天,姑姑和妹妹進廚房給我做飯。菜都準備好了,隻要一炒就行,所以很快端上來。我和姑姑說,就我一個人,不要做這麽多,吃不了浪費。再說了,我又不是外人,這樣讓我完全感覺是客人了。姑姑笑笑不說話,我知道說也沒有用,她每次都是這樣。妹妹在旁邊和我說話,她也有自己的工作,問她怎麽不上班,她說請假了。我洗完手就坐下吃飯。

兩隻小狗不停地在桌下麵扒我的腿,瞪著眼睛和我要吃的。給扔點東西就叼到遠處吃,吃完回來接著扒腿。我用腳把它們推一邊去,很快又回來,沒完沒了。如果長時間不給東西吃,還會朝著我狂叫。弄得我又好氣又好笑。

突然之間,一條黑影從地下直接竄上桌子,奔碗盤而去。姑姑大喝一聲:“小黑!”原來是姑姑家養的黑貓。這家夥平時隻要吃飯就竄到桌上來。姑姑他們習慣了,平時不以為意,也就養成了它的驕狂。不管有沒有客人,隻要趁主人不注意,就大下其嘴。姑姑大聲嗬斥,舉手輕打了一下小黑的頭。小黑又憤怒又委屈地長叫幾聲。溜到一邊去了,還歪著頭朝桌上看,想伺機再竄上來。

我問姑姑姑夫一些地裏莊稼和鎮裏的人和事,他們也問我在外麵工作的事。後來談到出現紫光。他們臉上都有些變色,我想應該是從來沒有遇到、也沒有聽說過,搞不清楚怎麽回事。人,都會對一些未知的東西從心底存在恐懼。

正吃著聊著,隔壁的表嬸過來,說看到我回來了,給拿了一些山野菜,說我在外麵,吃不到這些。我們老家的人都是這樣,和城裏不同,每家有點什麽事,街坊鄰居全來幫忙,特別熱心。平時沒事也總喜歡到處串串門,拉拉家常。我想,這也就是農村人到城裏住不習慣的原因。在城裏,各家各戶把門一關,別家任何情況都不知道,基本上互不來往。

吃罷飯,幫姑姑妹妹收拾完碗筷,姑姑讓我洗漱休息一會。她早就給我收拾好了前麵的屋子,火炕也燒過了。他們在後麵的老房子住習慣了,平時不去前麵住。妹妹和他們住在一起。

我剛要去前麵洗漱,兩隻小狗喉嚨裏發出幾聲低吠,然後狂叫著跑出去。在姑姑的喝斥聲中,院裏傳來一聲大笑:“這倆家夥可真夠凶的,每次來都這麽咬。”聽聲音,是鎮長,也是我姑姑家的遠房親戚,我叫表叔。表叔名字叫做王鬆林,我想他取名字的時候,和我們鎮子周圍群山上無邊無際的鬆林有關係。他中等個子,四方臉堂,本來滿臉大胡子,刮得青嘩嘩的。說話大嗓門,離老遠就能聽出來。

攔住兩條借主人威的小狗,把表叔讓到屋裏坐下,我給表叔遞上根煙。表叔坐在坑頭上,接過妹妹給沏的熱茶,點上煙,抽了一口,從口鼻中噴出淡淡的煙霧,嗬嗬笑著說:“大侄子什麽時候回來的啊?在外麵工作的怎麽樣?”我大致將情況和他做了一下介紹,又拉了會家常。然後他轉頭對姑父說:“你家前麵蓋起了新房,怎麽不讓表姑過來和你們一起住啊?”他說的表姑指我姑父的媽媽,我從小就管她叫奶奶。姑父的父親在我上高中時候就去世了,奶奶自己住在老宅裏。老宅離姑姑家也不遠,有一裏地,平時姑姑做些好吃的經常給奶奶端過去。姑父歎了口氣說:“唉,不是不讓來,說了好幾次了,她就是不來。她說在那邊住這麽多年了,習慣了,來這裏住不了。我也覺得住一起好啊,我們那老宅房子都多少年了,又矮又黑,趕上下大雨時候門檻還進水。我們都得去搶險防漏。擰不過我媽,我也沒辦法。”表叔也顯得無奈。稍頓後他又說:“你家那老宅後麵就是老供銷社,這麽多年了,雖然名字改為了商店,但那破舊的房子一直也沒重蓋,很是影響大家買東西。我這個鎮長失職啊。”我們不知道表叔說這幹嘛,姑父就說:“可別這樣說,你做的已經很不錯了,比前麵幾任強得多。修了過河的石橋,修了鎮裏的水泥路麵,還修了不少街道排水。大家心裏都清楚呢。前麵幾任卻沒有幹什麽實事。光是知道批個宅基地,承包個山頭,賣幾處河灘,自己賺錢。”姑姑咳了幾聲,看姑父不理這茬,就接口說:“還沒喝酒呢就胡說八道,別人也不錯,隻是鬆林更好點。”我知道姑姑不願意得罪人,姑父的話傳到別人耳朵裏,是會得罪那些人的,但我同時也知道,姑父說的是真實的。鎮長表叔嗬嗬笑幾聲說:“扯遠了,我今天來,是有件事想和你們商量一下的。”我猜到與我奶奶家的舊宅有關係。姑父說:“鬆林,有什麽事,隻要我能做到,你盡管說。”表叔說:“剛才我也說了,就是原來的老供銷社,現在商店,房子都是土改前蓋的,太破舊了,跟目前高度發展的經濟嚴重脫勾,破壞了咱們鎮的形象。要知道,咱們這個鎮子可是個重鎮哪。近萬人的大鎮。抗日時期的縣政府為了躲避日本人,就曾經遷到了咱們鎮。咱們鎮誌上還有記載呢。嗬嗬,看我這嘴,說著說著又扯遠了。直接說吧,是這樣,咱們鎮裏想把商店拆掉,重新蓋,然後承包出去,為鎮裏創收。其實早就應該走這步了,現在哪裏還有集體的商店?隻是一直留下來,大家也沒什麽看法,就沒承包出去。現在一個是改變形象,再一個是為鎮裏創收。”姑父說:“這是好事啊,可是需要我做什麽呢?”表叔說:“你家老宅子不是在商店邊上嗎?再蓋的話要蓋大的商店,不說比城裏的大商場超市,怎麽也得弄個幾百平米吧?所以我就想這樣,鎮裏把你家老宅買下來,同商店一起拆掉,重新蓋商店。表姑年紀大了,她就你這一個孩子,將來宅子是你的,所以同你來商量一下。”

姑父聽這話,沉吟了起來。過了會,他說“重蓋商店是件好事,方便大家買東西。隻是我媽還在,她也神智清醒,這要她同意才行。我不能代她做了主。”表叔說:“價錢方麵你們放心,絕對會讓你們滿意。那房子雖然不大,但是剛好占著那一塊,如果與商店合起來,就兩麵臨街了,會大大便利群眾。我想表姑能體諒的。這樣,你們先商量一下,爭取到我表姑同意,我先回去了。”起身和我們道別。我們送他到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