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動靜(上)

話音剛落,又是一陣壓抑的咳嗽聲響起。

聲音在空曠的大殿裏回響,成明帝臉上漲得通紅,額頭上浸出了汗,一聲接一聲地邊咳邊喘氣。

良久,那咳嗽聲才漸漸停了下來。成明帝麵色疲憊,蹙著眉頭,額上顴骨突出,條條青筋隱在皺皮下,十分明顯。半響才有些頹然地倒在了椅子上,閉上眼睛,仿佛睡著了一般。

“盯緊北邊各路!盧俊卿若是真往南邊走,隨他。若是往北邊,”成明帝頓了頓,聲音裏透出絲狠厲,“就讓他留在路上吧。葉家和西寧王府,都給朕盯緊了!”

大殿裏的黑影聲音幹澀而沙啞地應了一聲,隨後飛快地退出內殿,腳下一點,黑影一晃而過,又不見了蹤影。

躺在椅子上的成明帝睜開眼睛,略顯渾濁和幹澀的眼眸中隱藏著一抹狠厲和堅決。

盧漢廣向來詭計多端,他得防著這老匹夫耍詭計。盧家北邊無人,盧俊卿若是去了北邊,至少對盧家有利……北邊是群龍無首,平梁府也該有個人把守。他還有四個兒子……

成明帝的目光渙散起來,仿佛想出了神。

此刻,崇安侯府上,林致遠也看著院子裏盛開的紅梅想出了神。連盧俊昭略帶清冷的提醒和建議一時都沒注意到。

盧俊昭緊繃著臉站在林致遠跟前,眉頭微微蹙了蹙。林致遠恍然回神,眉頭卻緊擰著看向盧俊昭,毫不客氣地教訓起來:“林家在京城幾十年,雖比不上盧家,可也不是半點自保之力都沒有!你管這麽多幹什麽?我還沒死呢!西寧王府也好好的。去了北邊就該好好待著,你回來幹什麽?”

“聖上傳召封賞,自然應該回京。”盧俊昭站在客廳中央。麵無表情地又朝林致遠長揖行了一禮,語氣刻板而直接:“小子去給嶽母拜年。”說著抬腳就往外頭走。

林致遠回過神,惱恨地盯著盧俊昭斥道:“站住!”

林致遠手指點著盧俊昭。在盧俊昭麵無表情的注視中氣得說不出話來,好半晌才恨恨地甩開袖子。瞪著盧俊昭問道:“年禮呢?”

盧俊昭眼裏有片刻的怔愣,眉頭微不可見地蹙了蹙,隨即冷聲道:“二門口。”說著也不管林致遠的反應,熟門熟路地叫了婆子往逸梅院去了。

林致遠瞪著盧俊昭地背影,氣得胡子抖了好幾下,手指顫抖著,一口氣堵在喉嚨口。竟是半個字也吐不出。等盧俊昭的背影轉過走廊,林致遠渾身的怒氣陡然散盡,渾身似泄了氣一般,有些頹然而疲憊地歎了口氣。這京城眼看就要不太平了。林家還不知道怎麽樣。他得先給兒孫安排好後路!

逸梅院裏,劉氏笑容滿麵地拉了盧俊昭進客廳,這笑容裏又有幾分牽掛和憂心。

“哎,你回來肯定也忙,又是臨近過年的。王府裏事情也多。怎麽又來走一趟?”雖是責備的話,但語氣裏卻明顯透著喜悅。

“我來給嶽母拜年。”盧俊昭麵色柔和了幾分,在劉氏滿臉慈和的笑意中頓了頓,聲音突然軟了下來,目光柔和。嘴角微揚,帶著絲溫暖甜蜜的笑意,“阿晚老是惦記著嶽母。”

劉氏笑著點了點頭,臉上又是欣慰開心又是酸澀擔憂,眼眶也泛了紅,忙抬手擦了擦眼角,將那點惦念和擔憂又壓了下去,看著盧俊昭笑道:“我好得很,哪兒用得著她惦記?我隻要看著你們好好兒的,這心裏就踏實了。”

話到中途,劉氏目光慈愛地看著盧俊昭臉上的溫柔寵溺,又搖著頭感慨起來:“晚姐兒性子倔。脾氣雖說看著溫和,可也是個惹不得的,若是惹著了,也讓人頭疼。那孩子又是個愛胡鬧的,對親近的人什麽話都敢說。你也別老由著她的性子來。她若是欺負你,你多擔待些,回頭跟我說,我去教訓她!”

盧俊昭臉上有了絲笑意,語氣也多了些歡快和抑製不住的得意滿足。“阿晚什麽都好。”

劉氏啞然失笑,隨即又感慨地歎了一聲,她這個女婿,雖說看著清冷,有不大會說話,可到底對女兒上心。她這一輩子,也隻盼著這個女兒能安安穩穩地過舒心日子。盧家雖說在風口浪尖上,可……哎,她也不能奢望太過,隻要晚姐兒覺得好就好。

想著,劉氏又笑著問了盧俊昭好些話,北邊的,渭源城的,阿晚的……絮絮叨叨好一陣,接著又囑咐他讓林晚別惦記著她等等。

待劉氏念叨得差不多了,盧俊昭突然開口問道:“北邊天冷,阿晚說南邊風景好,我也覺得好。嶽母去南邊散散心?”

劉氏怔了一瞬,隨即搖著頭笑道:“你們不用擔心我。京城有京城的好,南邊有南邊的好。何況又是大年下的,也走不得。等開春回暖,你回了北邊,我再往南邊去散心好了。而且還有鍾掌櫃,廖掌櫃他們在。回頭我想起來了,也不過是一句話,隨時都能走。”

盧俊昭頓了頓,眉頭蹙著想著要怎麽再勸一句,還沒開口便被劉氏笑著搶了話:“好了好了,你也聽我念叨了好一陣了。趕緊回去吧,王妃必定也念叨著你。我在府裏一切都好,你和晚姐兒顧著自己就行,都別擔心我!”

說著又一個勁兒地推著盧俊昭往外走。

待送走了盧俊昭,劉氏臉上的笑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臉愁容和擔憂。

她是個婦人,可也能看出幾分不對來。女兒女婿又讓她避到南邊去,這京城裏肯定得出大事兒……聽說聖上身子有些不好,幾位皇子都成年了,晚姐兒他大伯也一直避諱著沒上朝。京城裏也不知道多少人盯著崇安侯府和西寧王府。

她暫時還走不得,這一走,隻怕是盧家和崇安侯府是再也走不出人了!這會兒看來,晚姐兒在北邊反倒是安穩些,她也能放下半顆心了。

劉氏眉頭緊皺,滿臉愁容,在屋裏來回轉了兩圈。突然頓住腳步,朝外頭的魏嬤嬤吩咐道:“讓門房的小廝去攬月樓買一壇子**酒回來。”

攬月樓大年下並不關門,雖說是大年初一。可客人也不少。有好些人家定了席,晚上在攬月樓喝酒賞月看煙花。別有一番滋味。

送酒的小二很快便到了崇安侯府,不過略略停留一陣,得了賞錢又飛快地回去了。

另一邊,盧俊昭從崇安侯府出來又一路往慈壽寺去了。

周川一步不錯地緊緊跟在盧俊昭身後。雪地上幾道白影無聲無息地掠過,周川眼睛微微眯了眯,嘴角露出一抹冷笑來。

因在京城外,又是山上。大雪封路,慈壽寺前行人罕至,寺廟中關門抵縫,冷冷清清。

見盧俊昭帶著周川上了山。了空臉上並無半分詫異,隻仍舊笑得如彌勒佛一般,開門請兩人進了寺廟。

盧俊昭緊繃著臉,也不等了空說話,大步流星往寂悟老和尚的禪房而去。

了空笑著遣散了院子裏掃地的小沙彌。自己也退了出去。

寂悟的禪房一點沒變樣,隻佛龕上供著寂悟坐化之後的舍利。屋子裏一塵不染,隻是冷冷靜靜的,這麽一看,倒恍覺比先前空曠了好多。

盧俊昭盯著佛龕。良久才微微鬆了臉色,語氣不怎麽情願地哼道:“阿晚讓我來看看你。也多謝你的符文。”盧俊昭頓了頓,聲音突然低了下去,語氣也輕了幾分,“你先前給我批命,說是天下孤星。我有阿晚,日後還有兒子……”

從寂悟的禪房出來,盧俊昭又轉頭去了後山。周川抱著手,懶洋洋地靠在後山山門口,一雙眼睛卻透亮,懶懶地掃過四下寂靜的山林。

山門陰影處,一個穿著白色鬥篷的青年男子低著頭恭敬地站在盧俊昭跟前。

“爺,咱們的人已經進了城。照爺的吩咐,都隱在各處。北安縣城那邊近五百精兵,已經安置妥當。據探,葉盛英帶了近三千人回京,如今都駐紮在西山大營。此外,”

青年男子頓了頓,語氣裏帶了幾分猜測:“西山大營近日似乎在挑人。具體情況手底下地兄弟們還沒摸清。”

盧俊昭麵色冷峻,聽周衛回了話,默了片刻,嘴角上揚,臉上有了一絲冷笑,沉聲吩咐道:“把葉盛英的消息透給葉家其他人,盡快!”

周衛眼皮微微動了動,眼裏瞬間亮了一分,興奮地點著頭。

周川嫌棄地扯了扯嘴角,離得遠遠得瞪了周衛一眼。這小子蔫壞蔫壞,最喜歡這樣的勾當,哎,孺子不可教!

不過一刻來鍾,盧俊昭冷著臉出了慈壽寺,一路回了西寧王府。隱在慈壽寺周衛的幾道白影晴空中一閃而過,也跟著人下了山。

天辰二十六年的春節過得尤其快。京城各大朝廷官員府上,在新年的歡喜熱鬧底下或多或少都彌漫著一層壓抑煩躁的氣息。老百姓們卻還是歡天喜地地過著節日,街上比往年還多了幾分熱鬧。

一轉眼就是大年初三,朝廷官員的年假過完,禮部積累了一大堆歌功頌德的折子,禮部尚書挑了幾封文辭瑰麗的折子往內閣遞了過去。

內閣首輔顧長文和魏相一一看了,又讓陳弘正也過了目,三人商議著,挑了幾封歌功頌德、言辭穩重的折子在早朝上宣讀了。

成明帝臉上帶著絲欣慰的笑意,麵色略略蒼白瘦弱,攏在袖子裏的手指卻捏緊了拳頭,費力壓下身上的不適,眼底裏閃過一絲不耐煩和陰鷙。

“行了,年年都是這些話,朕也聽煩了。”在顧長文念叨第三封折子時,成明帝語氣不耐地打斷了顧長文抑揚頓挫的念叨,揮著手蹙眉道,“還有什麽事?”

顧長文忙收了折子,想了想,又往前走了一步,躬身奏請:“回聖上話,臣有一事請奏。”

略頓了頓,見成明帝麵色微濟地看了過來,顧長文忙又低了低頭,朗聲道:“聖上賢明聖德,如今天下鹹安,百姓安居樂業,幾位皇子也都已成年,這是我大秦之幸事……”

囉囉嗦嗦又是一陣歌功頌德,在成明帝麵露不耐時,顧長文順著話頭,總算說到了正事兒上。

“臣奏請聖上擇立太子。”

此話一出,滿朝鴉雀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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