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百五十三章 孔將軍

孔慶的目光沉了沉,默不作聲地看著孔二老爺,也不說是也不說不是,隻皺緊的眉頭卻明明白白昭示自己著對那位二少夫人的不滿。

孔二老爺盯著孔慶,半晌才移開目光,自顧自地斟了一杯茶,語氣平緩地指著說桌上的檀木匣子道:“今兒一早,米掌櫃送了這匣子過來,說是二少夫人讓帶的禮。你收到什麽了?”

孔慶的麵色微微變了變,眼裏閃過一絲惱火。“姓米的中午遞的信,說二少夫人對軍中流言不滿,讓我早些收場。”孔慶頓了頓,臉上泛起一絲冷笑來,“她一個小丫頭插手外事就罷了,還敢把手伸到軍營裏來!連二爺都沒她那般……”

“你沒見過那丫頭吧?”孔二老爺有些疲憊地擺著手打斷了孔慶的話,眼裏卻有了些波動,麵色也柔和了下來,語氣裏帶著幾分感慨:“前頭二爺和二少夫人來定安城,我見過她,是個靈透的孩子,那雙眼睛一看就讓人心喜。二爺對著她滿臉都是笑意,連說話都是細聲細氣的,那丫頭見了人也極為知禮,又有見識,知道惜福。”

“二叔這話,是何意?”孔慶心裏沉了沉,蹙著眉沉聲問道。

孔二老爺朝孔慶笑了笑,慢條斯理地呷了口熱茶,目光卻移向了窗外怒放的紅梅,聲音悠遠平和:“那丫頭是個惜福守分的,知道藏拙,這插手外事一說,你自己心知肚明,不過是有人借機起事罷了。再者,就算那丫頭偶爾做得過了些,那也是二爺允了的。隻要二爺允了,那就是王爺也允了。盧家的人向來不拘小節,對待女眷也沒那麽多顧忌。你姑母當年在盧家。不也是如此?”

孔二老爺慢悠悠地掃了孔慶一眼,臉上雖帶著慈和的笑意,目光卻再次淩厲了起來:“你那心思就歇了吧。孔家隻要守本分就好,二爺心裏有數。”

孔慶吸了口氣,眉頭仍舊皺得死死的,遲疑了片刻,又無力地歎了口氣。“紋姐兒性子爽利。極像姑母。若是能跟了二爺,對咱們孔家……”

“你閉嘴!”孔二老爺突然一陣暴起,揚起手上的茶杯就朝孔慶砸了過去,那杯子擦著孔慶的鼻尖飛過。濺了孔慶滿臉的茶水和茶葉。

孔慶眼眶微微縮了縮,一時驚住了,隻愣愣地看著孔二老爺,好半晌才抬手抹了抹臉上的茶水,袖子上站了零碎的茶葉,邊緣也被浸濕了。

別看孔二老爺五十多歲,幹瘦幹瘦的沒二兩肉,個子也矮小,可這吼起來卻是中氣十足。聲音裏彌漫著一股讓人窒息的壓迫和煞氣——孔二老爺當年是平梁府出了名的謀士。是讓北燕老將們聞風而喪膽的殺將。跟著老西寧王和如今的西寧王在軍營裏過了二十幾年,十幾年前才退下來。孔慶也是孔二老爺手把手教出來的。如今老爺子這麽一吼,年輕時積聚的煞氣都露了出來,怎能不讓孔慶震驚?

“你這是要讓孔家死無葬身之地?非得耗光了祖輩們積下來的情分才甘心?”孔二老爺麵容冷冽地點著孔慶,語氣毫不客氣地訓斥道。“紋姐兒是好,可還沒好到能讓二爺跟王爺側目的地步!你真以為林家那丫頭是好惹的?平梁府的軍糧剛出了問題,那米掌櫃就明明白白讓你早些收場,這其中牽扯,你看不出來?還是你根本沒往那兒想?盧家在北邊這麽多年,積累起來的那點東西,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拿出來!平梁府跟隴川府近二十萬大軍,朝廷今年撥的軍資有多少你不知道?那別的東西就是這麽憑空來了的?”

孔二老爺手指顫抖著指著孔慶,半晌才慢慢吐了口悶氣,往後坐在搖椅上,有些疲憊地揉著額頭:“林家那丫頭是王爺親自去宮裏求的賜婚,這事兒我先前沒說,隻怕你也沒留意。我今兒就給你一句準話,即便是平梁府出了變故,林家那丫頭也能穩穩當當地坐穩二少夫人的位置!”

孔慶的臉色變了幾變,心裏一沉再沉,又聽得孔二老爺擺著手歎道:“紋姐兒那點心思,你也趁早讓她歇了吧!她母親去得早,你這個當爹的也沒教導好。她大了,也該出閣了,回頭我親自給她看門親事。”

孔慶繃著臉,眉頭都快皺到了一處,良久才深吸了口氣,站起來朝孔二老爺拱手行禮道:“軍營裏事急,我也不敢多留。二叔的話,我會好好想想。”說著轉身就出去了。

孔二老爺看著孔慶筆直的背影,搖著頭歎了口氣,眼裏有幾分無奈和自嘲。也罷,他老了,子侄們都有自己的想頭,又在軍營裏呆久了,怕是顧不得這些言語細微之處,總得讓他自己撞了南牆,他才知道痛。

孔二老爺傴僂著背站了起來,視線落在桌上的檀木匣子上,半晌才揚聲叫了外頭的管事。

“你去永安城,跟望月樓的米掌櫃回個話,就說這禮我收了,請他替我跟二少夫人道個謝。孔家子孫行事有失偏頗,老頭子也有罪過,還請二少夫人別往心裏去,該罵的就罵,該罰的就罰。”

管事的聽了,忙答應著出了門。

書房外頭,孔慶麵色緊繃著,穿著戎裝就出了孔府大院,帶著幾個親衛兵丁連夜趕往永安城,直接找到永安城知縣廖成府上去了。

守門的小廝打著哈欠開了門,眼睛都還沒來得及睜開就覺得麵前一陣寒風吹過,身子凍得一哆嗦。隻看到一個人影從眼前閃過,眨眼間就進了院子。

那小廝嚇得一個機靈,瞌睡醒了大半,瞪大了眼睛,膽戰心驚地瞅著,門口處的幾個兵丁,直盯著看了好幾眼,才撫著胸口鬆了口氣。

“幾位軍爺進來歇一歇吧。”

說著又趕緊拉了另一個揉著眼睛的門房過來,自己攏了攏衣襟,慌忙地往前頭追上了孔慶,朝孔慶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引著孔慶去了冷寂的客廳。“將軍請略等一等,我家大人隨後就到。”

說著又趕忙折身奔去了後院。將守夜的婆子搖醒了,趕緊去叫了廖成。

廖成睡眼朦朧地從被窩裏爬起來,皺著眉頭踹了門房一腳,這才打著哈欠去了客廳。

“將軍這是?”到了客廳,廖成猛地瞪大了眼睛看著一臉寒霜的孔慶,腦子裏那點瞌睡早沒了,滿臉都是震驚。一腳踢在還有些暈頭暈腦的小廝屁股上頭。厲聲嗬斥道:“還不快上茶!讓廚房的婆子起來煮幾碗麵!快去!”

那小廝哎呦一聲,甩了甩頭,忙不迭地答應了奔出去。

廖成一邊罵著小廝一邊瞄著孔慶不怎麽好看的臉色,陪著笑意問道:“這大半夜的。孔將軍怎麽過來了?”

沒等孔慶回答,廖成腦子裏突然亮光一閃,心裏轉了兩道彎,試探性地問道,“是為了軍糧的事?”

孔慶嗯了一聲,目光犀利地盯著廖成冷聲道:“你讓人遞的信太含糊。這是大事,疏忽不得,我今兒來就是親自問一問,永安城到底還有沒有存糧?”

廖成一口口水嗆進喉嚨裏。連咳了好幾聲。麵色也微微有些不自然,語氣含糊地咳道:“也不算有……哎,真要是萬分緊急,也能湊出來。隻是這事兒吧……真有點不好說。”

“說!”孔慶突然一巴掌拍在案幾上頭,啪的一聲。那案幾瞬間裂開了一條縫隙。

廖成眼眶微微縮了縮,心頭也跟著顫了顫,一邊撫著胸口一邊苦笑道:“孔將軍這不是為難下官嗎?哎,下官實話說了吧,永安城有糧食,還不少,”廖成說到此,咽了口口水,努力想著措辭,“真不少,能抵得上朝廷好幾年的軍資。隻是這糧食,不是官中的,是幾家商戶屯著的。下官前幾天才去問了問,那幾個大掌櫃也鬆了口。可昨兒再去,就死活不鬆口了,明說了糧食他們有,就是咬死了現在不賣!說是他們東家心裏有氣,吩咐了不能賣。哎,”

廖成無奈地抓了抓本來就有些散亂的頭發,“就是賣,下官一時半會兒的也湊不出那麽多銀子來,最終還是得賒欠著。哎……”

“果真是無商不奸!”孔慶氣得麵色鐵青,又是一巴掌拍在案幾上,“這會兒容不得他們鑽營,不賣也得賣!”孔慶磨了磨牙,平梁府近五萬大軍,營地裏的糧食頂多撐過十天,若是斷了糧,軍中必定人心惶惶!她這是在動搖軍心!

無知婦人,簡直是胡鬧!她豈能如此任意妄為?她不過是仗著自己銀錢多……孔慶的思緒突然滯了滯,胸口堵了股悶氣,喉嚨口也被堵住了似的,額頭上青筋暴起,好半天才咬著牙,一拳打在案幾上,那案幾嘩啦一聲,應聲而裂,隨後斷成了兩截,連幾腳都被震碎了兩根。

她是在警告他!她一個年紀輕輕的小丫頭,竟然能做到此……紋姐兒,確實比她差了些手段和魄力。她這一手釜底抽薪,直接往他臉上打了個耳刮子,果然是好,很好!

孔慶又氣又恨,將孔二老爺的話翻來覆去在腦子裏過了好幾遍,這才吐了口悶氣。

“這糧食,恐怕不好買。”廖成膽戰心驚地瞄著孔慶的臉色,也跟著鬆了半口氣,遲疑著又補了幾句:“今兒一早,永安城這頭突然有了些傳言,說朝廷根本沒往北邊派送軍資。還有人把前頭朝廷的抵抄都翻了出來,總之對朝廷都有些不滿。下官今兒在外頭走了一天,永安城裏的百姓們,尤其是那些學子,更是群情激奮,都說聖上太過薄情了。哦,還有人讚譽二爺跟二少夫人,說前頭咱們跟北燕打的那一仗,中途軍資短缺,朝廷裏遲遲不發糧草,還是有不少商人捐了糧食,原來其中有一大半竟是二少夫人手下的掌櫃們湊集的。若不然,隻怕北燕人早趁機打了過來。對了,今兒韓家老四跟施家老二也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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