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父子

“兒子鬥膽,陳家跟王家一樣,是百年大族,陳家的根基又深。若能同陳家結親,對咱們王家是百利而無一害。陳家教出來的姑娘想來也能當得我王家的族母。可林家那丫頭,上頭沒了父親,也沒有兄弟姊妹,日後怎麽能讓王家眾人信服?”王成仁的視線微微避開老父眼裏的怒火,語氣卻十分堅決。

王老太傅氣得一翻身站了起來,手指著王成仁的腦袋氣罵道:“你當誠意伯府是擺設?你姑母是什麽性子,你不知道?林家那丫頭是她手把手教出來的,無論哪樣都能當得起王家族母!她背後是沒有多少助力,可她有本事,她身後還牽著誠意伯府,那對我王家是最好不過。林致遠做事老實中庸,崇安侯府在京城裏不顯,可正是因為這份不顯,那丫頭也不用為林家顧忌太多!她才能一門心思為王家籌算!陳家是好!可陳家跟哪位皇子走得近,你不知道?我王家要的是一心為夫家謀算的族母!你把陳家的女兒娶回來,你讓她向著陳家還是王家?你是想看著五郎拿王家的百年基業去賭?” 一番劈頭蓋臉訓了下去。

王成仁手握了握,忍著胸口的氣悶反問道:“父親當初不是連盧家的親事都同意了,如今卻忌憚陳家……”

“陳家能跟盧家一樣?四郎能跟五郎一樣?”王老太傅氣得吹胡子瞪眼。

“父親太過謹慎了!”王成仁梗著脖子頂了一句,同樣上了氣頭。

父子兩個一時間都有些氣急了,四目相對,怒火四竄。

外頭候著的小廝忙退出去尋了王爍,又大致說了情況。

王爍心裏苦笑一聲,急急忙忙地往王老太傅的院子裏奔去。到了門前才瞥見兩位長輩相對而坐,卻都擰著臉不說話。顯然是氣急了。

“可真趕巧了,我正有事尋祖父和父親說呢,沒想到您二位倒先聚到一塊兒了,也省得我再跑路。”王爍笑著跨進了門,朝院子裏沉默的兩人笑道。

王老太傅哼了一聲,朝王爍問道:“出什麽事兒?”

“祖父別擔心,沒出事。今兒陳老六非得拉了我去喝酒,我想著盛情難卻,略聚一聚也無妨,哪知道這麽湊巧就碰見三皇子了!好容易我才找了個由頭躲回來。”王爍笑得輕鬆。上前替王老太傅捶著肩膀,又朝王成仁笑了笑。

王成仁臉色僵硬,瞥了眼王老太傅。又看了看王爍,良久才歎了口氣,起身要去扶王老太傅。

王老太傅氣悶地一甩手,大步往屋內走去,頭也不回地朝院子外候著的小廝吩咐道:“把椅子凳子都搬回來。”

王爍見父親尷尬。忙朝王成仁暗示,這才跟著王老太傅進了屋。

“你老子白長了一身年紀!眼睛就盯著麵前那點東西!簡直是鼠目寸光!”王老太傅點著王爍,氣悶地哼了一聲。

王爍忙笑著上前扶住王老太傅,笑道:“父親說話直,祖父又不是第一回知道,橫豎父親是您兒子。有什麽不妥,您該訓斥的就訓斥!回頭父親想明白了,自然就來請罪了。”

王老太傅“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朝王爍擺手笑道:“算了算了,我老了,也懶得管那麽多。你父親不同意你和林家那丫頭的親事,你自己去跟他說吧。”

王爍心裏早已了然,朝王老太傅眨了眨眼睛。笑道:“祖父以為我剛才那番話是白說的?您沒看父親的臉色都不大好了。哎,一會兒我就勸勸父親去。”

王老太傅一怔。隨即了然,拍著王爍的肩膀笑罵道:“混小子!”

晚間,王爍到王成仁書房去了一趟,父子兩個關在屋裏說了好半天的話。

隔天,林晚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剛洗漱好要用飯,外頭婆子便來報,說王爍來了。林晚腦子還有些蒙,隨後才反應過來,忙匆匆咽下半碗粥,這才領著丫頭去了客廳。

林晚進屋的時候劉氏正笑容滿麵地同王爍說著話,見林晚來了,忙笑道:“我想起屋裏頭還有樣東西,昨兒聽五郎母親提了提,正好讓五郎帶回去,晚姐兒先陪你五哥說說話吧。”說罷也不等林晚反應,笑著出了門。

王爍目光在林蛙身上流連片刻,眼神明媚溫暖,帶著一絲欣喜。他有好長一段日子沒見著她了,小丫頭又長高了些,臉也瘦了,也,更好看了些。王爍心裏一片溫軟,聲音輕柔地朝林晚笑道:“你昨天及笄,我也不好過來,今天來把禮補上。”說著便從袖子中抽出一個方形小盒子,遞到了林晚跟前。

林晚驚得往後退了一步,盯著盒子怔了片刻,抬頭望著王爍,正色道:“多謝王五哥,可我收這個,不合適。”

王爍也不惱,眼裏的笑意更深了一分,手指拎著盒子在手裏轉了一圈,轉身將那盒子放在了桌前的一堆禮盒旁,回過頭來對林晚輕輕笑了笑。“這些都是尋常物件,母親讓我帶給姑母的。”

林晚無可奈何地蹙了蹙眉,有些不讚同地喊了一聲:“王五哥……”

王爍笑意盈盈地看著林晚,心跳因這聲“王五哥”卻陡然加快了幾分,溫軟從胸口開始蔓延,這股柔情一直漫到了手指尖。王爍目不轉睛地盯著林晚的臉頰,突然輕輕伸手替林晚攏了攏耳邊的碎發,手指若有若無地擦過林晚的臉頰,見林晚臉紅得厲害,王爍眼裏的笑意更加明媚,忙收了手,聲音裏都是溫柔笑意:“等過了四月份的殿試,母親就來提親。”王爍頓了頓,突然低了頭,朝林晚湊近了些,柔聲道,“阿晚,你可願意?

林晚被王爍突然的話驚得連連倒退,瞪大了眼睛看過去,心裏也有些發慌。她對王爍有好感,也正是因為這份好感,她才不願意嫁給他。這樣溫柔陽光的少年,她更願意同他像朋友一樣相處,而不是成為夫妻後再因為求而不得而成了怨偶。

可是除了王爍,她現在還能有更好的選擇嗎?更何況……林晚腦子裏閃過盧俊昭陰沉的臉,心裏無力地歎了口氣,她要避開盧家,最好的法子就是趕緊定親!也省得那死黑臉回頭再來找她麻煩,讓她嫁給他!

林晚正尷尬著,忽然聽得劉氏在門外咳了一聲,這才鬆了口氣。

劉氏笑眯眯地進來了,手裏拿了個盒子遞給王爍道:“裏頭是些藥方子和寧神養氣香料,五郎帶回去給你母親吧。”

王爍忙雙手接過道了謝,目光在林晚臉上逗留片刻,這才告了辭出門。

劉氏笑嗬嗬地送了王爍,回來盯著林晚一直笑,正要說話時餘光瞥見剛才王壽帶來的各色禮盒旁一個樣子精致刻著朵蓮花的小木盒,“咦”了一聲,拿起來打開瞧了。這一看,臉上的笑意又深了幾分,拉過林晚,指著盒子裏小巧精致的珠花笑道:“剛才還沒看見呢,是五郎放在這兒的?這顏色趁你正好,這孩子也真有心。”

林晚尷尬地跺了跺腳,嘟囔道:“哪有這麽隨便就送姑娘家東西的,不成私相授……”話還沒說話,林晚猛地想起自己收著的兩枚玉佩,一時間氣悶地捏著手指不說話了。

劉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敲著林晚的額頭數落道:“就知道亂說!哪裏就這麽嚴重了?五郎這東西是交到我手上的,母親再給了你,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兒!年紀輕輕的兒郎,要沒有這份心思,母親才會納悶呢!”劉氏說到此,輕輕攬住林晚歎了口氣,“五郎剛進屋的時候明明白白透了一句,說殿試後就來提親。五郎對你,能有這份心思,母親就放心了。哎,上次寂悟大師說你這親事不宜早定,如今你都及笄了,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定……”

林晚聽著劉氏念叨,心裏微暖,輕輕握著劉氏的手,思緒也跟著散開了。

她與這個世間本就陌生,可是這個世間她有母親,有外婆,也有真心待她的朋友,她不能奢求更多了。她的婚姻,她先前早想好了,她隻要能夠從從容容地過自己的日子就好。她不去管她未來的丈夫是不是納妾,是不是有通房,隻要她不看見她們就好,她可以打發她們離她的院子遠遠地,不去想就行——林晚心裏湧起一股酸澀,她無數次地勸自己,可如今想來,心裏還是堵得慌。她得賢惠大度,得學會像這個世間的所有女子一樣,平靜地看著自己的丈夫同別人歡好。既然如此,她從最開始就選個自己不會投入感情的人就好了!

可是王爍……林晚看著躺在盒子裏的珠花,耳邊回響著王爍輕柔的低語,一時間又想到王家百年的根基,心裏漸漸被愁苦掩埋。

嫁給王爍就意味著她得收起自己所有的小心思,得一輩子裝著從容大度,得時刻不停地替他替王家籌劃——不論她願不願意!王爍是王家未來的族長,在一個合格的族長眼裏,家族永遠比妻子重要。他是王老太傅手把手教導的,如今年少,他能對她愛意繾綣,可幾年後呢?他會成長,無論是外頭還是王家,都會推著他成長……

林晚心裏一陣苦澀,她還是沒學會在這個世間女子的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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