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時候,夏承斌叫住了她,「表拿來我看看。」

藍覓猛地停住,回過頭不確定的看著他,「現在?」

夏承斌從抽屜裏拿出煙灰缸,把煙頭撚滅,又麵無表情的彈去手指上落下的煙灰,「嗯。」

藍覓小心翼翼的走回來,又看了眼廖淳,然後把表遞過去,「喏,就是這個。」

夏承斌單手接過,頭都沒擡,「你可以出去了。」

廖淳自然知道說的是自己,於是如獲大赦般滾出了房間。

這下緊張的變成了藍覓,她感覺阿承哥的心情好像不大好呢,所以也不敢多說話,隻是安靜的看著他仔細的把表格看了一遍一遍又一遍……是的,他真的看了好久哦,藍覓忍不住動了動發麻的雙腳,試探性的叫他,「阿承哥?」

夏承斌這才擡起頭,「怎麽了?」

藍覓指了指表格,「看完了沒?你看了好久呢……」

夏承斌這才意識到自己在看表格時走神了,於是把文件往前一推,又順便合上了看到一半的資料冊。

他低眸思忖了片刻,然後緩緩擡頭,卻將目光投放到了誌願表格上,「你離家出走,那麽學費該怎麽辦?」怪不得從一開始就覺得藍覓有些奇怪,原來是有事瞞著他,而她為什麽要隱瞞,夏承斌不想直接逼問,於是輕輕試探。

藍覓決定拖延,「繳費前我就回家了。」

夏承斌若有所思,「伯父、伯母想讓你上什麽大學?」

藍覓思忖了一下,小心的說:「醫學類的,可是醫學太枯燥了,我不喜歡。」

夏承斌點頭附和,「是,很無聊的學科。」說完他擡起頭,看著藍覓笑了笑,「那你就選擇自己喜歡的專業,拿表格來給我看做什麽?我畢業已經很多年了,不太了解現在報考的熱門科係是什麽,恐怕沒辦法給你提供什麽幫助了,覓覓。」

藍覓失望的歎了口氣,「是哦?可我自己現在也不知道選什麽好了……」

夏承斌很想提出她話中的漏洞,問她那還離家出走做什麽,可他還是吞回了這個問題,隨手將資料冊放回抽屜裏,然後拿著表格站起身,走到她身邊,習慣性的摸了摸她的頭。

「不急,表格今天還不用交不是嗎?放鬆一下,好好的想一想自己打算做什麽、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麽,然後我們把你喜歡的專業分門別類,好好篩選一下,怎麽樣?」

藍覓笑起來,「嗯。」是啊,不著急,阿承哥總是有辦法的。

之後夏承斌又陪她去樓下吃了點水果,就出門去辦事了。

藍覓回到自己的房間,將門關好上鎖,然後把表格放到床頭櫃的抽屜裏,接著打開衣櫃裏的暗格抽屜,拿出一個信封,她拿出信封裏的鈔票,坐在**細細的數了一遍,然後又小心的放回去,貼在胸口上摸了摸。

雖然鈔票在手,但藍覓還是開心不起來,因為這隻是大學第一年的學費而已,除去生活費、教科書費,她的住宿費都掏不起了,於是隻好硬著頭皮來投奔這個幾年沒見的哥哥。

父母突然離世之後,她就被強製性的從蜜罐子裏給揪了出來,當求助親戚卻屢遭碰壁之後,藍覓才明白,已經不會再有人像父母那樣寵著自己,也不會有人無條件的幫她,她隻能獨立。

但理想和現實總是有一定的距離,藍覓雖然有一顆獨立的心,但卻隻有支撐自己信念的小身體,父母留下的錢隻夠她勉強完成在俄國的學業,根本沒辦法再支付大學學費了,即使藍覓拚了小命的打工賺錢,也隻賺到了大學第一年的學費。

走投無路的時候,藍覓在通訊錄上找到了夏承斌的名字。

通訊錄的扉頁,手機號的每一個數字分別用不同的彩筆書寫,末尾還畫了一個小桃心。

阿承哥,即便全世界都拋棄了我,你也會幫我的,是不是?

麵對藍覓的隱瞞,夏承斌選擇了裝傻。

在知道真相之後,他找到了藍家夫婦下葬的墓地並抽空去做了祭拜。

在墓碑之前,他微微躬身,放下了一束白色雛菊,然後凝視了篆刻上去的字半晌,突然就有些明白藍覓隱瞞的理由了,自尊,或許就是這簡單又沉重的兩個字,她急需幫助,卻又不想讓自己和她一起分享痛苦與難過,於是選擇了隱瞞。

不管猜得正確與否,他都不想問。

就算那些傷痛不會消失,但夏承斌也不想親手將其揭開。

帶著裝傻到底的決心,他回到了公寓中,不過藍覓卻不在,於是他默默擰眉收了黑傘,黑色西裝上還有零星的雨漬。

夏承斌坐到沙發上,雙臂微微伸展,叫來傭人為他倒了一杯冰水加檸檬,陰沉的表情、呼來喝去的語氣,完全和藍覓在場時不同,不過傭人似乎已經習慣了他的人格分裂,恭敬又安靜的將水倒給他。

臨走之前,夏承斌開口了,「藍覓人呢?」

傭人嚇了一跳,連忙又說:「上午就出去了,沒說去哪。」

夏承斌點頭,揮手讓她下去,然後從口袋裏摸出一支煙點上,然後隻吸了一口就開始凝視著微亮的煙頭發呆,思考了一會他又掏出手機,一手拿煙,一手將聽筒貼到了臉側,幾秒鍾後,對方立即接通,夏承斌冷聲說:「藍覓去哪了?」

對方報了一個名字。

夏承斌擰眉,「一間咖啡廳?她去哪裏做什麽?」

對方又說了一句話。

夏承斌眉頭擰得更深,「嗯」了一聲,然後說:「她求你保密,你就答應,我裝作不知道。」掛斷電話後,他又開始看著煙頭想事情,直到香煙燃到了最後,在幾乎燒到手指的時候,他才將煙撚滅,繼續點燃第二根,但卻仍舊隻吸一口。

當他抽光一整盒煙的時候已經到了晚飯時間,聽保鏢說,藍覓會在六點之前回來,現在已經五點三十分。

夏承斌又叫來傭人,讓她將煙蒂和煙盒都收拾乾淨,不留痕跡。

接著他上樓回到自己的房間,換下經過了一個下午還是有些陰濕的西裝,換上了新買的一套居家服,淺藍色的針織衫和灰色的運動褲,這套行頭在他以黑白為主色調的衣櫃裏顯得十分格格不入。

想來也是,身為一個黑幫成員、職業殺手,你要求他穿得花裏胡哨也確實不現實,不過現在,他不僅是個殺手,還是一個哥哥。

於是哥哥夏承斌換上了專門為藍覓準備的衣服。

他換上了居家服,又洗了個頭發,讓原本梳到腦後的黑發變得柔軟自然,最後他來到書房,拿起了前不久藍覓給他的誌願表格,將擬好的腹稿默想了一遍,然後拿著表格下樓,這時候,藍覓剛剛進門,時間算得剛剛好。

傭人立刻上前接過了藍覓手中的碎花雨傘,然後又悄無聲息的消失在了廚房裏。

藍覓梳了梳濡濕的瀏海,一擡眼就看見了樓梯上的夏承斌。

「阿承哥。」她打了個招呼,笑容有些不自然。

「早知道下雨,就該穿得厚些,快去洗個澡,不要感冒了。」夏承斌囑咐。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我吃過午飯出去的……」藍覓試探的問。

「才回來不久,今天警署案子比較多。」

「哦。」藍覓鬆了口氣,但卻沒有完全放鬆,「我閑得無聊,去附近咖啡廳喝了點東西。」

「最近確實把你憋壞了。」夏承斌緩緩下樓,雙手插著褲口袋,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既然最近沒什麽麻煩發生,出去走走也好,隻是記得一定別離開保鏢,哦,對了,給你這個。」他走過去,抽出一隻手,指間夾著一張信用卡,在藍覓錯愕的準備拒絕之前,他開口,「這錢算是借你的,等你回家再還給我也可以,而且這段時間你出去確實需要錢不是嗎?」

藍覓想了想,還是搖頭,「我不需要買什麽東西了。」

夏承斌的手沒有收回來,「可是我需要,我家的傭人從來不曉得我愛吃什麽、不愛吃什麽,而我相信,你還是記得的吧?所以平時沒事,你也可以和傭人一起買買菜,就當成是房租了。」

他擡了擡手腕,麵露笑意的凝視著藍覓,「怎麽樣,嗯?」

藍覓動搖了,「你家傭人做多久了?」

夏承斌想了想,「一年了吧,不過你知道我不太愛使喚別人的,所以很少對飯菜提意見。」

藍覓麵露同情,「阿承哥,你就是太善良好心了。」

廚房被無辜冤枉的傭人聽到這個形容詞險些一頭栽倒。

夏承斌則是麵無表情的接受了這個形容,「傭人也不容易,好了,收下這張卡吧,手很酸。」

藍覓最終還是收下了信用卡,夏承斌也完成了他的第一步,接下來兩人開始吃飯,期間交談得比較融洽,直到後來他提到了報考學校這件事,這也就是他的第二步。

藍覓比較傾向於報考生物類的,而夏承斌則是支持她報考文學語言類的。

夏承斌有信心能說服藍覓,是因為抓住了她的兩個弱點,第一,她根本不是為了誌願而離家出走的,所以生物也不是非學不可;第二,她沒有錢。

於是夏承斌開腔了。

先是學科問題,「女孩子還是比較適合學文學,有氣質。」

藍覓癟了癟嘴,「可是我還是比較喜歡研究類的,文學好枯燥。」

夏承斌變了個戰術,「你想要考研究所嗎?」

藍覓自然不想考,她可不想再多幾年的學費要交,於是說:「不想考。」

夏承斌早就料到,「如果學這一類,最好考研究所,這樣才能涉獵更深,就業前景也不錯,如果你不考,僅用四年的時間隻能學習皮毛,對於未來的工作沒什麽實質性的幫助,你覺得呢?」

他停頓下來,看著藍覓,在她點頭之後繼續說:「文學類的就比較好了,如今企業中的秘書、文職人員之類的工作都不錯,你有考慮這些嗎?」

藍覓又點了點頭,覺得他說的十分有道理。

雖然勝利在望,但夏承斌卻沒有繼續,而是說:「好了,吃飯吧。」

開飯後,餐桌旁的藍覓似乎一直在思考這件事,早早的就放下了筷子,扮演著哥哥角色的夏承斌知道不能管太多,管多了也不能讓她看出來,所以很貼心的讓她休息一下,不用陪自己吃飯了。

藍覓走後,夏承斌也跟著放下了筷子,臉色一沉,「煙、威士忌。」一分鍾後,神出鬼沒的傭人張嫂又悄無聲息的出現,將香煙和威士忌放在他眼前,然後俐落的將餐盤收走。

夏承斌抽煙隻吸一口,喝酒隻喝一杯。

抽煙頻率不定,而喝酒就隻有在晚飯後,而且隻喝不加冰的威士忌,其餘的時間都喝冰水加檸檬,他的生活狀態使他周圍的朋友都捉摸不清,古怪得沒法用健康不健康來衡量,不過在藍覓麵前,他是煙酒均不沾的。

夏承斌點上煙,吸上第一口,然後在煙味猶在的時候喝上第一口酒,煙酒下肚之後他才吐出一口氣來,然後往後一靠。

十幾分鍾後,廖淳打來了電話。

夏承斌按了免持聽筒鍵,夾著煙不動彈,隻是報上一個名字,「去查這家咖啡廳。」

廖淳明顯愣了一下,他明明是打電話來說事情的,怎麽反被使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