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我們的筆也能殺人

河東安邑,這裏距離趙國都城平陽不遠,已經算是匈奴人如今的腹地。

因為河東之地早被匈奴占領,在這裏倒還生活著大量的漢人,隻不過漢人的地位低下,日子過得也是極為艱辛。

安邑城外,有兩個風塵仆仆的少年,正徒步向著城中走去。

兩人年紀相仿,而且都是豐神俊秀之人,其中一人的相貌更是明顯帶著琅琊王氏子弟的特征。

“安石兄,你又何苦與我來此險地?此番若你我命喪於此,我王羲之恐成千古罪人啊!”那個琅琊王氏的少年警惕的看著四周,一臉無奈的對另一個少年說著。

說話這人正是琅琊王氏的子弟王羲之,也是王導的侄子,更是琅琊王氏侄子輩中的佼佼者。

如今琅琊王氏舉族隨司馬睿移鎮建鄴,唯有王羲之反而向西而行,來到了匈奴人統治的腹地。

而那個被王羲之喚作安石的少年,則是另一個世家,陳郡謝氏的子弟謝安。

“我與逸少一見如故,怎可見你孤身犯險,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若不幸命喪於此,那也是命中該絕於此吧!”謝安坦然的說著,倒是看得很開。

王羲之心中長歎一聲,卻也不再多說什麽,隻是將謝安的情誼牢記在心中。

謝安雖然如今才十三四歲,比起王羲之還要小上一歲,但是王羲之心裏清楚,這個謝安天資卓絕,值此亂世將來定是個安邦之才,如果因為自己而讓謝安提前早夭的話,一個經世之才提前隕落,確實是他的過錯。

“衛夫人年前回鄉祭祖,如今石勒大軍席卷中原,夫人於我有師徒之誼,此時我不得不前來護送夫人脫離險境啊!”王羲之又一次在謝安麵前說了此番來意。

這也不是他第一次對謝安說了,而謝安聞言依舊隻是微微一笑。

在謝安心中其實並不關心王羲之為什麽來,他隻是認定作為朋友應該陪王羲之來,哪怕這裏是龍潭虎穴!

衛夫人,名鑠,字茂漪,雖是女子,卻是當世的大書法家。

王羲之年幼時曾在衛夫人門下學習書法,雖未正式拜師,卻有師徒之實。

傳聞衛夫人師承漢末曹魏名臣鍾繇,而少有人知道,這個鍾繇不僅是一代名臣,其實還是一位道行極深的道門中人。

王羲之謝安很快便在安邑找到了衛夫人居所。

不得不說衛夫人名聲在外,連劉聰這個匈奴皇帝也沒有為難她,甚至府中還有一個老仆和兩個婢女。

“弟子來遲,讓夫人受苦了!”一見到衛夫人,王羲之就恭敬的跪拜在了她身前。

衛夫人如今已經四十餘歲,雖然不如年輕時那般容顏秀美,卻越發的沉澱出一股內秀之美。

“晚輩陳郡謝安,拜見夫人!”謝安也對著衛夫人,以後輩之禮恭敬一拜。

“你們快快請起,如今兵荒馬亂,你們二人為何以身犯險?”衛夫人輕輕扶起二人,對二人出現也是大感意外。

“弟子特來護送夫人南下,如今琅琊王監國,已經移鎮建鄴,江淮防線也被族中叔伯經營的固若金湯,隻要我們去江左便安全了。”王羲之起身後連忙道明來意。

“這.....此行恐怕苦難重重啊?”衛夫人沒想到王羲之千裏而來深入虎穴,竟然是來接自己南渡,感動之餘也在思量其中風險。

衛夫人她不怕死,但是她卻怕害了王羲之和謝安。

“夫人不必猶豫,此事宜早不宜遲,逸少兄拳拳孝心,還請夫人成全!”謝安極善察言觀色,他看得出來,衛夫人不是不想南渡,而是擔心連累了王羲之和他。

“府中尚有老牛一頭,車箱的話改一改應該還能用。”片刻後衛夫人開口說道,她的話無疑是答應了王羲之二人的請求。

“我與安石這便去準備,請夫人稍等。”王羲之高興的說道,隨即便拉著謝安前去準備牛車了。

王羲之與謝安在衛夫人府中調試著牛車,而衛夫人也進入裏屋簡單的收拾了起來。

衛夫人的行囊很簡單,隻有兩個簡單的包袱,一個裏麵裝了兩件常用的衣裳,另一個裏麵則是裝了一遝厚厚的紙張和一方硯台一枚墨錠。

而衛夫人自走出裏屋起,手中便一直握著一支紫毫筆,這是一支鍾繇留給她的古筆。

黃昏時分,謝安駕著牛車,王羲之坐在車轅一側,車廂中獨坐著衛夫人,就這樣牛車緩緩駛出安邑,向南而行。

雖然如今的夜晚異常漆黑,但同樣漆黑的夜色也變成了天然的保護。

謝安似乎異於常人,即便在漆黑的夜晚,他的雙眼也能清晰視物,他駕著牛車即便在夜晚也能不停的前行,而到了白天,他們同樣會尋找隱蔽的地方休息。

就這樣夜行晝伏,謝安等人一連走了兩日,已經走出了近兩百裏。

這一夜依然一片漆黑,黑夜中牛車不快也不算慢的繼續向南前行著,車轅上謝安認真的目視前方,王羲之凝神關注,傾聽著黑夜中的任何一點響動。

車廂中衛夫人閉眼端坐,手中還握著那支紫毫筆。

忽然,衛夫人原本微閉的雙眼猛然睜開,那眼眸之中仿佛黑夜中亮起兩顆星辰。

“不好,有大量騎兵朝我們過來。”衛夫人睜開雙眼片刻後,王羲之也神色大變的說道。

“馭.....”謝安緊勒韁繩,讓牛車緩緩的停了下來。

同時謝安順手在車轅下一抽,一柄長劍被他握在了手中。

一旁的王羲之見謝安抽出長劍,他也從自己身下車架中抽出一柄長劍,兩人緊握長劍,看著一片漆黑的前方,很快無數的火光出現,伴隨而來的還有急促的馬蹄聲。

從火把的數量和馬蹄聲的密度,粗略估計出現的騎兵有不下五百之數。

“羲之,進來替我磨墨吧。”馬蹄聲越來越近,衛夫人的聲音卻突然從車廂中響起。

王羲之與謝安對視一眼,他們都不知道這時候衛夫人還要磨墨幹什麽?

難道臨死之前寫一封遺書?

隻是衛夫人那鎮定淡然的聲音,仿佛不將突然出現的這些騎兵當回事,倒是更像要寫一篇什麽傳世文章一般。

“弟子遵命!”王羲之放下長劍,對著車廂說了一句,而後躬身進入到了車廂之中。

衛夫人的身前有一張矮幾,此刻上麵已經鋪起了一層紙張,在一旁還有一方硯台,墨錠也已經放在了硯台中,而她的手中那支紫毫筆正泛起若有若無的紫色光華。

“此時光線不足,夫人可口述,弟子執筆。”王羲之想到衛夫人年紀已經大了,便下意識的說了一句。

“羲之,以後你叫我老師吧。”衛夫人沒有回答王羲之,而是說出了一句王羲之等了十餘年的話。

王羲之三歲起便跟著衛夫人練字,可是衛夫人從來不許王羲之叫她老師,兩人雖有師徒之實,卻無師徒之名,這也是王羲之一直以來的心結。

“老師在上,請受弟子三拜。”王羲之心中激動,也不管強敵臨近,更不顧車廂狹窄,當場就跪在衛夫人前麵叩首三拜。

衛夫人泰然自若的受了王羲之三拜,這才緩緩的開口說道:“你三歲起便跟隨為師學習書法之道,然而你一直所學隻是書法,今日為師便要授你真正的道......”

車廂外的謝安也聽到了衛夫人和王羲之的談話,開始他聽到衛夫人正式收王羲之為徒的時候,謝安也為自己的好友得償所願而高興,不過當他聽到最後衛夫人那句‘真正的道’時,謝安看到那車廂之中竟然發出了明亮的光芒。

那種光芒不是燈燭光芒,而是一種類似寶光,讓人一見便心生膜拜的光芒,似乎那光芒之中真的蘊含著所謂的道。

謝安不知道車廂中發生著什麽?更不知道衛夫人如何傳授王羲之真正的道?

隻是很快謝安就聽到了衛夫人說出另一句話:

“徒兒,你要記住,我們的筆也能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