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女孩兒和魔鬼(八)

九年前我還隻是輕鬆池的酒保,還不是老板。我跟一般鬼麵人一樣極度熱愛酒精,但卻不喜歡到處遊走的生活方式。能以調製各種酒精飲料為生才是我此生的目標。

禁酒令頒布前,輕鬆池的生意雖艱難,但還撐得下去。那一年禁酒令即將頒布的消息在行業內部傳得沸沸揚揚。所有酒吧的業主都忙著囤積最後的酒精。我開始覺得未來一片渺茫,如果不能賣酒了,誰還需要調酒師?賣光輕鬆池倉庫裏最後那點酒我就該滾蛋了,當時的我這麽想。怎麽能有人靠著一條叫禁酒令的法律,就斷了我的職業和生路?不隻是白紙上的一行字嗎?調酒師生涯就因為這行字結束?人生真是沒希望的路。從來滴酒不沾的調酒師也開始嚐到了酒精醉生夢死的混沌感,給客人們調酒時我會偷偷喝上一口。

那個清涼的早晨我再次帶著宿醉的頭痛醒來。我住的地方是輕鬆池院子裏緊鄰倉庫的屋子,清晨對我來說並不比晚上安靜多少,鳥叫聲和人們走路的聲音全部令人討厭!隻有一種生意在我的耳朵裏清靈而悅耳,還帶著一絲斷斷續續的悲傷感。跟酒精倒在玻璃杯裏的聲音類似,那是水流的聲音。一定又是哪個流浪漢擰開了後院裏的水龍頭。我揉著脹痛的太陽穴走到後院。水龍頭果然嘩嘩地留著水柱。當時還不是螻蟻的她,一手扶著水龍頭,一手抓著脖子後麵的頭發,彎下腰努力讓嘴唇接觸到小腿高度的水。

‘豎在地上的水龍頭是衝酒桶用的。’我說。

‘怎麽了?’她抬起頭,咽下一口水。

‘很髒。喝這水,會生病。’

‘我不會!’她笑了笑就低下頭繼續喝。

早上的陽光照得我實在睜不開眼睛,就沒再想跟她多廢話。想喝就喝吧,反正又不是酒。本來該轉身回去的我卻突然移不開步子。她把水龍頭開得很大。水嘩嘩流著,沒有被她嘴唇接住的大部分水落在泥土裏,擊打起地上的塵土。陽光裏的水滴就像有生命的**在她細帶涼鞋的邊上蹦蹦跳跳。躍起的水珠像是鏡子一樣帶著院子裏得景物漸漸連成一片,然後變成水麵,淹沒了她的涼鞋。等我回過神來時也已經站在汙水裏了。她卻絲毫沒有關上水龍頭的意思。

‘關上!’我說。

‘地漏堵了,跟水龍頭沒關係。如果地漏沒壞,水會直接流進下水道,多少水也存不住。為什麽你覺得關上水龍頭才是解決方案呢?應該去疏通地漏!”她的聲音並不大,卻如同給了我一拳。

因為水的蔓延,輕鬆池的其他員工也聚集到院子裏來。有人淌水過去關掉了水龍頭。但是那片沒過鞋麵的汙水仍然存在,絲毫沒有減退。她說得對,問題不在水龍頭,而在於水流沒了去處。關上水龍頭也不是解決方案。男人們七嘴八舌地商量著怎麽請管道工,哪家管道工又便宜又好。我發現本來在喝水女孩兒腳邊的一個舊皮箱在水裏漂浮起來,便順手拎起來它。

‘是你的吧。這麽輕,裏麵什麽都沒有對嗎?你的行李是個空箱子?”

‘這裏麵關著希望!’她接過已經被水泡濕底部的空箱子拎在手裏,另一隻插進涼鞋邊的積水裏摸索起來。那是隻美麗纖細一塵不染的手。摸索了一會兒,她突然停下來從積水裏提起她的右手,一把拉出了地漏裏堵塞著的汙物!院子裏七嘴八舌的男人們再也不說話了。他們木呆呆地看著這個陌生女人眉頭都不皺的女人扔掉汙物,再次擰開龍頭衝洗手腳。

‘幹活兒哪有不髒手的?’她一邊仔仔細細地洗手一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