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麻袋人(上)該道歉的人永遠不會道歉——馬波 (2)

瓦肯鎮的居民們跟所有安靜和諧的小鎮人一樣,具有極強的“排異性”。雖然緊鄰洲際高速路的地理位置帶來了大量旅客和賺錢機會,但小鎮其實並不歡迎外來人!為了防止外來人在這兒落戶留居,鎮上已經很久沒修建新房屋。電話快餐業和其他不出門的上門服務也在這幾年興盛起來。鎮上的人不願外出吃飯,不想看到街上這些旅客和外來的生人!白天的瓦肯鎮除了馬波這樣跑來跑去的送貨員,就是各地過來準備上高速路的旅人。真正的瓦肯人幾乎都足不出戶的生活!因為街麵上已經被外來人占領,瓦肯的居民就像隱身了一樣,“看不見地生活著”。餐館慢慢改成了送餐公司,商店也可以送貨,連孩子們都可以在家等著家庭教師上門。也難怪居民們,外來人裏的確魚龍混雜,甚至有流竄犯。滿是外來人的汽車旅館,一般快遞員都不願意跑。

送一趟倒無所謂,反正自己也正好住在那裏。但馬波拿不準已經被辭退的自己是否還能繼續工作。

“巨大麵包早就涼了,沒人敢去!這還是定製的,不少錢呢。”女配餐員向經理使了個眼色求援。她手指著的果然是塊驚世駭俗的大麵包,足有沙發坐墊那麽大那麽厚!

“是啊,真大,容易涼啊…”經理麵向馬波說了這句毫無態度的話。其實他也為難,剛剛開除的員工,現在又要用。送這個是算開除了還是沒開除?開除了人家憑什麽還幫你工作?但這還真是隻有馬波才願意幹的活兒。

馬波再次無言地領會了經理的意思,又自動把該說的話說了出來:“我送。反正順路。”

“既然這樣,那,那你就順路帶回去吧!送餐費就當你的離職補貼。這是最後一個訂單。”

馬波接過麵包。是的!這單他去送再合適不過。作為一個不受歡迎的人,他帶著古怪的訂單徹底走出了經理的視線。

沒用多久,他就回到臨時租住的地方。一個條件很差的汽車旅館。相比小鎮其他地方的寧靜和死氣沉沉,這裏可算是喧鬧異常。形形色色的人在長途旅行中來這裏歇腳,有些幾天後就再次上路,有些會因為錢用光了而多停留一段時間。緊鄰高速路的廉價民房都順應時需改成了這種便宜的汽車旅館。馬波住的這家是一長排三層樓的全木質房子,二樓以上全是客房,一樓有個很寬敞的大廳。為了壓縮經營成本,這裏沒有廚師,但有個可以自己生火做飯的廚房。大廳隔出來一塊。和院子相連的地方,擺上些木製的長條桌和椅子,供房客吸煙休息。汽車旅館的管理員就在入口處的櫃台後麵,那裏還販賣一些紙牌報紙這樣的東西。

馬波按訂餐單找到所謂“怪物的房間”。他敲了敲門,低下頭靜靜等了一會兒,卻一直沒人回答。

“勸你別跟那樣的人扯上關係!”

“哪樣的人?”

馬波抬頭看剛才說話的人。他身材魁梧,模樣像是一座有破損的石頭鬼怪雕像。脖子粗短,胸膛寬闊而結實,生就兩條善於鬥毆的長手臂,鼻梁有被打斷過的傷痕。他正邁著羅圈腿特有的步伐從樓梯上走下來,嘴裏叼著半根味道很嗆的卷煙。

“哼!”他走進了,看著馬波的眼睛冷笑了一聲,把嘴裏的煙卷連著一口濃痰一起淬到馬波腳邊的地板上:“我說的是住在這門裏怪物!”

他走近以後,馬波抬起頭來。他能看到馬波的眼睛,馬波也能看清他的。像是兩隻在曠野裏相遇的野獸,這樣的對視比言語更能了解對方。

要說馬波的眼睛很特殊,這個家夥的也並不尋常。並非顏色,並非大小形狀,而是裏麵傳達著的卑鄙和險惡。小而淺色的瞳孔裏藏著深深的一圈黑光,如果非要用語言來形容那種光,也許就隻有凶殘二字。而這雙卑鄙而凶殘裏卻不帶一絲畏懼。他跟馬波一樣,都是膽子很大的人!就連馬波,也不禁為這露著凶光的眼睛而汗毛豎起。

大漢終於結束對視,吐了口吐沫,把肮髒的手伸進緊繃在身上的短袖上衣搔著後背的癢,腳步沉重地繼續跺下樓梯。經過馬波身邊時,他右臂上模模糊糊地浮出一條不清不楚的蛇形瘢痕。

帶蛇形紋身的大漢離開好久,也沒人來應門。馬波隻能回到大廳,去找管理員。管理員是個身材矮小的難看男人,最喜歡跟房客們“議論”汽車旅館裏發生的各種事情。今天把一個女租客的風流韻事不慎透露給她的丈夫,明天再跟人充滿憐憫地講起丈夫掌摑自己妻子的事情,這就組成了他忙碌充實的生活。小道消息和信息傳遞讓這矮小的男人激動得如剛燒開的熱水壺,每時每刻都喧鬧地絲絲作響。在瓦肯鎮,也隻有他算是“熱心”。

為了跟比自己高一個多頭的馬波悄聲說話,管理員用力撐著木質的櫃台,把身體抬高,好湊向對方耳邊。其實不這樣別人也未必聽不到他的聲音。隻是管理員覺得,這姿勢能使自己嘴裏說出來的事情更富神秘感。因為經常做這個動作,他短小的雙臂甚至因此鍛煉出很多肌肉群。這也使得他能在木質櫃台上支撐上身的時間越來越長。

“那間屋裏的確住了一個,一個…我怎麽跟你說呢!根本不知道是男是女!是個長租戶。要不是他肯付五倍房租的高價,真不願意把房間包租給他。不踏實!”

“按時交房租就可以,沒什麽不租給人家的道理。怎麽不知道是男是女?”

“你看見就知道了!”管理員甩了一個最詭秘的眼神給馬波,“都叫他麻袋人。自這怪物住進來,房間就開始鬧鬼。周邊的房間都不敢住人!有怪聲音…”說到這裏,管理員鞍馬運動員一樣調整了一下撐在櫃台上的雙臂。老舊的木板台麵與他健碩的雙臂趨勢相反,正變得越來越脆弱。此時被他的力道弄得咯咯作響,但這些絲毫沒影響管理員的興致,“他平常幾乎不出聲音,極少數露麵,進出屋子也沒響動。可我夜裏趴著他的房門聽過!乍聽隻是稀鬆平常的談話聲,嬌滴滴的小女孩兒跟人撒嬌的聲音,但是突然就能變成一個成熟女人,就像個老師那樣的聲音。

有時一個晚上會不合邏輯地交替出現十種以上的聲音。我起先認為肯定有電視機或者收音機這樣的東西,聲音變化隻是頻道切換。但仔細一想也不對!沒有配樂,沒有別的雜音,每次都是一個人聲講話的電視節目似乎是沒有的!完全不播放音樂的收音機也是沒有的!各種談話的聲音變換著,而且聽不到對談,永遠隻是一個聲音在說話!有時候是男,有時候是女,有時候還是個結巴,甚至是個喝醉的人。相比之下,女人的聲音比男人的出現概率高,時而成熟,時而性感,間或還帶各種口音。那間屋子簡直就是個走馬燈的電話亭!這都不算什麽!還有一種頂頂惡心的聲音,我想這就是那家夥…啊!”

喀嚓一聲!老舊的木質櫃台終於承受不住管理員身體的重量,徹底碎裂。知道秘密的管理員摔在一堆舊木片裏哎呦叫疼。沒有來得及吐露出最惡心的秘密。他一邊叫疼,一邊暗自後悔剛才關子賣得太長了些。

管理員和腐朽桌麵組成的爛攤子自有人處理。馬波幾步返回怪人的客房門口。用隨身的短鉛筆在快餐單背麵草草寫了幾個字,再用口香糖把紙條粘在門上:到院裏取麵包

汽車旅館雖然簡陋,卻有個草坪小院兒。草地邊上的泥土地裏擺著幾張沒有靠背的長凳。住客們不喜歡呆在憋悶大廳裏,白天一般都在這裏曬太陽,天黑後才回屋。這裏空氣稍好一些,也比屋裏暖和。時值冬天,隻有正午才有很短時間的陽光給旅行的人們帶來短暫的溫暖。小院裏幹燥柔軟的枯草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個衣服髒兮兮的大塊頭。其中就有馬波遇到過的家夥。他們是成幫結夥在洲際高速路上運送木材的卡車司機。這夥卡車司機不愛洗澡,也不怎麽愛換衣服,倒對曬太陽獨有情鍾,褐色油亮的皮膚在他們看來是男性氣質的證明。這幾天,隻要一到中午,十幾個卡車司機便像群鱷魚般躺在長凳上上任由太陽烘烤。全身臭汗淋漓的他們霸占了狹小院子裏僅有的一小塊陽光。

馬波買了份報紙,坐到最靠邊的一張木長凳上。它還沒被卡車司機們霸占,隻有半張凳子能勉強撒到一點兒陽光。給麻袋人的巨大麵包片就放在身邊。為了攢夠上洲際高速公路的錢,必須再找份零工來打。剛翻開報紙,他的注意力卻被一則與招工毫無關係的驚人的新聞吸引住了。

無臉屍慘案

昨日,高速路沿線臨近新城的某小鎮農婦給牛喂水時,發現水槽內浮出來曆不明的恐怖屍體。屍體被銼刀和鋸子割掉口鼻等五官,而被稱作無臉屍。這是迄今以來,高速路沿線發現的第三具無臉屍。第一具無臉屍於一個月前在新城下城後街發現。第二具乃數日前屠城修複汙水管道時,修複隊挖土時發現。突然出現的三具恐怖屍體目前仍然無法鑒定身份。

馬波剛要翻看下麵的內容,照在報紙上的陽光被個形狀奇怪的東西擋住。氣球般的碩大橢圓陰影一步步對著他走過來!它探頭探腦地看馬波手裏的報紙。馬波用了一會兒才確定麵前的“異物”是個人無疑!他或者她,把身體完全罩在了一個粗布麻袋裏。如管理員所說,根本無法分辨性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