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惡棍(三)

已經天黑,扮貓借著路燈在加油站停車場尋找同伴。她最擔心的是馬波和切扔下自己開車走了。扮貓不怕他們開走多細胞。找到方法去新城並不算太難。她擔心的是沒機會跟馬波道歉,失去旅行中的夥伴。

一盞路燈下,扮貓找到坐在地上抽煙的馬波,書翻開放在他身邊。扮貓走到馬波麵前,本來想說什麽卻怎麽也吐不出一句話。

“切給多細胞加油去了。剛才對不起。”馬波熄滅煙,指著那本翻開的“惡棍”:“我打你不對。但是我受不了有人讓我扔掉我的記憶。這是曼波和我的記憶。這裏有我最想補全的故事。”

扮貓接過書,剛想開始讀,卻發現那一頁上沒有粘貼上去的碎紙片和印刷字。空白的書頁上什麽都沒有,隻認真地用筆寫了幾個字。

馬波和曼波

“曼波說,人生就是這本書裏殘破難看的故事。這些故事雖然難看,但它們隻屬於她和我。抱歉,我不應該給你看。你不喜歡它們。”提到曼波,馬波的眼睛裏有一種不可名狀的憂傷。牽掛像露水一樣在馬波那顆跳動的心髒裏越積越多,已經沉得難以負荷。扮貓覺得非常內疚。馬波給她看那本書,就像是把堅硬貝殼裏最鮮嫩的軟肉**給她。而她卻說了不該說的話。

看著遠處加完油的多細胞開過來,扮貓把手伸給馬波:“我們繼續往前走吧。”這句話比道歉有用。

都說車會慢慢變得像開車的人。外表奇異的罐頭車注定像他富有特點的的新買主們一樣多災多難。從加油站重新開上高速路沒多久,車子就發出奇怪的聲音

“嗵,嗵,嗵,噝噝~~嗵,噝噝~~”

“切,停車。”在單人**鋪睡覺的馬波揭開毯子坐了起來。

“高速路上突然停車太危險,一會兒有驛站再停。”切不同意停車。

馬波剛要裹上毯子準備重新躺回去,汽車再次“嗵,噝~~”,整個車體的振動起來。他幹脆徹底扔掉了毯子,“刹車吧。我下去看看。”

“在刹車…”切的確早就踩下刹車,但根本沒效果!

怪聲音音從沒間斷,車頭向著高速路護欄衝去。切用力掰方向盤,馬波從後車廂衝向前座,扮貓也早就過去了。三個人緊張地卡在多細胞的駕駛室裏。

“都到坐後麵去,別加重車頭。”切還在奮力踩刹車,試圖控製住方向盤。罐頭車的車廂部分占的比例很大,但總重量沒有滿是機械的車頭大。

“到後座去!”馬波自己沒動,倒命令扮貓。

“我過不去!”

扮貓說得對。來不及了!失控的車子衝壞了高速路護欄,終於轉著圈停下。但是駕駛室通往後車廂的隔離門自動關閉了,怎麽都打不開,駕駛室的車門一樣也自動鎖上了。他們三個被困在駕駛室裏。馬波拉開駕駛室車窗向外看了一眼。護欄外僅半米處是一道峭壁。峭壁下什麽都看不見,深陷的地麵像是寬闊的幹枯河床。如果沉重的車頭剛才衝下去,一切就都完了!

切定了定神,從方向盤下的格子裏摸出個水煙壺,點上猛吸了幾口,又遞給馬波,“你現在可以下去了。”

馬波把駕駛室的車窗搖到最低,把自己的身體從裏麵順了出去。他落腳的地方幾乎就是懸崖邊上。現在多細胞是一動不能動。無論是轉彎還是掉頭,都會把他們扔下高速路護欄外的懸崖。

“隻能先把車放在這兒。”馬波看了看。

“我打開後麵和前麵的車燈,也許很快就有人幫忙。”

“也許咱們就要在這兒過夜。”馬波望著空無一輛車的高速路。

臨近夜晚,氣溫直線下降。所有車門仍然打不開,馬波披著條毯子一個人站在車外。他一隻手扶著打開的前車蓋將一根細鐵棍伸到油箱裏,“不是油的問題。”

“我,我覺得整個車矮了一截~~”扮貓覺得自己說的話很荒謬,但看馬波和切遲遲找不出原因,也隻好漲紅臉說了出來。

聽到這話,馬波一鬆手,合上車前蓋,叼著手電筒爬進車輪下麵。他再次站起來時,手裏舉著一個鐵釘。這是個“多枚四角鋼製鐵釘”。鐵釘分別有四個釘頭連接在一塊共有的方形底座上。

“媽的!可惡!”切氣得絡腮胡子全都飄了起來。

切還沒罵完,馬波就又趴在地上了。多細胞的輪胎上好幾處都紮上了四角鐵釘。再向著剛才車停下的地方望過去,鐵灰色的四角鐵釘灑滿路麵。六個輪胎全數被紮破,車裏隻有一個備用輪胎,即便用千斤頂換上也無濟於事,唯一的辦法就是攔車等待救援。但現在的高速路沒有其他車輛經過,也許這一等就要等到天亮。後半夜站在外麵實在太冷。馬波順著車窗鑽進了多細胞,幸好發動機和暖氣還可以工作,三個人擠在一起可以勉強度過今夜。馬波讓開了一夜車的切到拖車廂的**睡覺。他和扮貓坐在駕駛座及副駕駛座上守夜,等待別人救援。他打開前車窗把切的水煙味放出去。扮貓側臉看馬波。紅棕色的兩隻眼睛本來強硬可怕,在寒冷的夜裏卻流露出些許溫暖感。

“為什麽要把鞋和褲子縫在一起?”她主動和馬波說話。

就像他們一起去煎蛋家的那個晚上。回想起來,從瓦肯鎮到這裏也算是一段不短的路了。可她還對自己的旅伴一無所知。他們一路隻忙著活命!

“穿和脫都很快。穿上褲子再穿鞋太麻煩。”

“脖子上的皮帶呢?”

“從條流浪狗身上撿的。很有用,也暖和。”

“狗呢?”

“死了。”

“你埋葬的它?”

“沒有。扔垃圾堆裏了。”

扮貓閉上了嘴。一時半會兒說不出來話。

馬波轉過頭來看了她一眼才說:“我盡力救過它,竭盡全力。但它死了,我做什麽也是徒勞。”

“你確定曼波還活著嗎?”

“她比任何流浪狗的生命都頑強。曼波是我見過最有生命力的女人。”

“你也很強。煎蛋死的時候,你沒哭。你隻有在殺人的時候哭。”

“我不會哭!從小時候,我和曼波就不會哭。隻要父親對我揮皮帶,我不知道為什麽反而很想笑。非常傷心的時候無法哭。完全不傷心的時候,眼淚反倒會流出來。”馬波把雙肘撐在方向盤上,“後來曼波犯了錯,從家裏跑了。她走那天,我很傷心!但哭不出來。爸爸媽媽根本沒哭,都上班去了。家裏隻剩下我一個人,我用力地在牆上撞頭。最後眼眶裏流出一種**。”

“血…”

“管它是什麽。曼波離開家那天,得有個人為她哭泣。即便她是個十惡不赦的惡棍,也該有人為她哭。”

幾秒鍾讓扮貓難以忍受的沉默,馬波下巴朝書的方向一揚,“我想到個可以寫進這本書的故事。講給你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