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惡棍(四)

幾秒鍾讓扮貓難以忍受的沉默,馬波下巴朝書的方向一揚,“我想到個可以寫進這本書的故事。講給你聽吧。”

“好。”

“曼波離家後的那幾年,我經常帶著書去我們以前常去過地方。我去了她說過的跑龜市看日出最好的地方。她告訴我,那是在跑龜市的皇城舊城牆牆頭,但從來不肯帶我去。她跟我說,在那裏可以看見地平線上初升的太陽。我照她說過的,早上五點迎著風爬上高高的殘牆頭。景色很美!可我卻發現眼前有一座小山擋住視線,完全看不到地平線。我呆坐在城牆上很久,一直等到日升中天的中午十二點,看到的還隻是太陽射在山背上的一點點光亮。我一直等到夜幕降臨才離開。曼波騙了我!”

“她為什麽要騙你?”

“現實對她太殘酷。那些謊話都是她的期待。她跟我說的時候,自己也覺得是真的。”馬波低下頭。

扮貓可以清楚地看見他的睫毛。可怕的眼睛再次古怪地顯得溫柔。

扮貓默默地聽著,馬波卻話鋒一轉,“如你所說!這本書裏不都是惹人喜愛的故事。不過有個故事,你也許會喜歡,音管遊俠的故事。”

有個騎俠總在腰上別著根音管。每次當馬走動時音管就會唱一首老歌:

硬幣兩麵,人有兩麵。

好的一麵,壞的一麵。看你要哪麵。

你要哪麵就哪麵。一切隨你所願。

這個音管要付錢才能演唱。遊俠每次行俠仗義前,都會對要懲罰的壞人說:‘扔個硬幣。如果落下的硬幣是正麵我就不殺你,如果是反麵,這硬幣和你的命就都歸我。’

每次落下的硬幣都是反麵,因為遊俠極快的拔槍速度會在硬幣還在空中時擊中它和被殺者。槍響後,他就把那枚硬幣撿起來塞到音管裏。當音管唱起那首老歌,他們才離開。

“應該是他一個人離開吧,不是他們。”扮貓忍不住插嘴。

“是他們,不止一個人。”馬波繼續講:

“音管遊俠身後尾隨著很多人,他的仇家們。據說有七百五十人,這些人沒有一個不是以取他性命為目的。最初隻是一個仇家。他每個白天每個黑夜都想殺了音管,可始終得逞不了。他就尾隨著遊俠到處旅行,像他的影子。隨著音管遊俠殺掉的匪徒強盜越來越多,跟著他的仇家人數也越來越多。閑餘時幾個人會坐在一起商量怎麽刺殺遊俠。每天中午遊俠休息,仇家們就和著音管的音樂開會。當所有的招數都用盡還沒殺死遊俠,他們開會的時候也不那麽認真了,有時候還會講些笑話,分享一袋煙草。刺殺遊俠的計劃從未停止過,有時候一天多達十幾次的刺殺,不過遊俠從來沒讓影子仇人們得逞。後來影子仇家的隊伍甚至加進了女人。男仇家和女仇家一起旅行。他們彼此成了朋友,然後是夫妻,幾年過去還生了孩子。複仇者們遇到節假日還會慶祝跳舞。甚至有時候會分給遊俠一碗酒。遊俠從來不喝,他知道那是毒酒,但他可以欣賞歌舞。

隨著時間推移,音管遊俠和他身後的影子複仇隊成為了一大景觀。他們一次次地較量,老音管還是會響起來,似乎是上天意誌讓遊俠永遠立於不敗之地。

直到有一天,遊俠意識到自己老了。他停下來,發現仇人中有些人有了自己的孩子,有些以前見過的麵孔已經不在了。

這一天,遊俠決定麵對他的命運。他轉過身,對跟在身後的七百五十個影子仇人們說:‘你們都拿出一個硬幣。如果硬幣正麵落地,我就由你們處置。’

七百五十個硬幣從天而降…”

“後來呢?”扮貓著急地追問。

馬波笑著打開車窗點了根煙,“沒人知道。”

“為什麽?”

“隻有我知道!這故事是我編的。”

扮貓剛想罵,馬波又笑了起來,“對了,剛才還騙了你一次。再高的山也擋不住日出的光輝。我在中午看到了日出!”

“中午的太陽不叫日出!你幾分鍾就騙了我兩次!這故事怎麽聽都不合邏輯。算是個好故事,但隻是騙小孩兒的程度!”

“如果是那樣。請讓我直到死,都是個被騙的孩子。”這句話是真話。他望著高速路遠處,現在那邊還是一片漆黑。

“我幫你把遊俠故事寫在空白的頁麵上吧。”扮貓說。

“太好了!謝謝。我最討厭寫字。”

看天還沒亮,馬波就靠在窗戶上睡著了,扮貓卻一點睡意都沒有。她縮在副駕駛上一筆一畫地把剛才馬波講的故事抄錄在“惡棍”上。這是那上麵第一個快樂的故事!

自從達利上校的軍隊離開,大畫師就一直思索著什麽事情。這個早上,他穿著皺巴巴的睡衣跺出屋外,穿過橘林,來到運河邊的石頭河堤上呼吸新鮮空氣。幾個漁夫剛出船歸來,正停靠在岸邊分揀網來的魚。他們一邊抱怨收成不好,一邊把個頭太小的魚蝦丟回河裏。

“這都什麽雜魚?以前完全沒見過。像樣的魚越來越少了。”

大畫師倒饒有興趣,“為什麽把小魚放回去?”

“這種小魚秧難吃又賣不出去,不如扔回去等它們長大。”漁民們說著把一條碩大的魚丟到船甲板上,“這條真大,有些年頭了!”

大魚在甲板上掙紮著。

“這條應該放生。”畫師說。

“說什麽呢?今天就捕到這條最大。”

“這條大魚僥幸逃過了多少漁網才活到今天。”老人看著翻騰的大魚感歎。

“哪兒來的瘋老頭…別理他。”漁民們繼續揀著網裏的魚蝦。大魚因為離開水太久逐漸失去活力,不再翻躍,無法閉上的大眼睛瞪著天空,嘴巴一張一合。

“把它賣給我!”大畫師哆嗦著在睡衣口袋裏摸索。

“那要好幾百幣。”一個漁民不以為然。

畫師伸直滿是皺紋的手,把一大把把通用幣遞給漁民。漁民們聚在一起數錢。畫師抄起木水瓢澆了點河水在大魚背上,魚兒感激地動了一下。

“在睡衣口袋裏放那麽多錢?!”漁民們不理解大畫師,卻很老實“錢太多了,老頭兒。這些都夠買我們的船了。”

“不多。我還有個事情委托你。請馬上出船,把這條魚活著送回它原來的水域。並且保證以後不要再捕它。遇上這條老魚,就放它一條生路。老魚的肉質粗老,在魚市上也未必賣得好價錢。”

“好吧。”漁夫說,“誰讓你給了那麽多錢。”

漁夫們尊照老人的吩咐把大魚放進船倉的水箱,準備開船去放生。老人走下碼頭,用手舀起一捧河水,皺著眉頭喝了一大口。

“喝生河水會生病!”漁民一邊開船一邊大喊。

“你們發現河水變鹹了嗎?”

“這水髒,什麽怪味都有!別喝。”

天氣很好,船經過鍾麵橋時,漁夫們又看見了老者。他獨自一人靠在鍾麵酒吧外的護欄上欣賞河水。太早了,酒吧還沒開張,也沒什麽過路人。

“老先生,為什麽要放了那魚?買回家吃了不好嗎?”純樸的漁夫說。

“魚類也有文化傳承。經年的老魚會傳給魚群一些技巧。沒了它,小魚們會不知所措。”

“什麽技巧?”

“活下來的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