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麻袋人(下)

“煎蛋,我給你帶了禮物。”扮貓從馬波手裏拿過麵包。把它舉到穿連體衣的骷髏架子鼻子前。

“你們好!”煎蛋再把房門推開一點兒,讓他們進屋。

“謝謝。”扮貓說。

馬波看來,麻袋人在演獨角戲。煎蛋隻是很模糊地扮演“朋友”這個角色。像是舞台上的一棵樹,一塊石頭,可有可無。

屋裏比外麵暖和多了。大廳麵積不小,中央有張桌子,卻沒看見邊上有配套的椅子。煎蛋繼續發著骨頭相互碰撞的聲音關上屋門,哆哆嗦嗦地走到牆邊,靠著牆就不動了。

“能幫我找把椅子嗎?”扮貓小聲請求馬波。

馬波到處看了看,大廳裏根本沒有椅子!

“煎蛋害怕椅子。他覺得自己是單麵熟的煎雞蛋。隻要一坐下,蛋黃就會流出來。所以他不坐椅子也不睡床,隻能背靠牆壁站著休息。”

“站著能睡著…”馬波話沒說完,靠著牆壁的煎蛋已經輕微打起呼嚕。

“嗯!但他睡得很輕,稍微有動靜就會醒,隨時又會再睡著。”

扮貓說得沒錯。馬波一走動,煎蛋就醒了。煎蛋就像向日葵跟著太陽那樣,用眼睛“跟”著馬波,但身體絲毫不肯離開牆壁。

“他監護人把椅子都放在樓上的房間了。”扮貓提示到。

馬波終於擺脫煎蛋的視線跟蹤,找了把靠背椅回到大廳。鼾聲再次響起,煎蛋又靠著牆壁睡著了。扮貓盤腿坐在煎蛋的腳邊的地板上,守候著這個“朋友”。這樣情景讓馬波駐足看了好幾分鍾。屋裏的確比外麵暖和很多!

靠背椅被馬波放在地板上!煎蛋再次醒了。一看見椅子,他就不受控製地渾身顫抖。椅子,是他最大的敵人。

“會死!會死!”

“不會死!”扮貓的聲音比先前大了很多,而且帶著點具有壓迫感的堅決,“看!把這大麵包放在這兒。早餐的煎蛋都是放在麵包上的,對不對?即便是蛋黃流出來也會被吸收在麵包裏,一點都不會丟。”

這是扮貓想出來的主意。隻要讓煎蛋坐在一塊麵包上,他就不用擔心蛋黃流走。是個煎蛋也沒關係,隻要可以坐下。

煎蛋看看鋪了大麵包的椅子,再看扮貓,又看馬波。他伸出根手指,輕輕按按鬆軟的麵包。等了很久,才小心地把屁股挪過去。

“就這樣!你看,沒流出來。坐下,試試!”

扮貓用溫柔聲音的時不時地誘導著他。終於,煎蛋小心翼翼地下沉身體觸到麵包。又過了幾分鍾,他一閉眼,徹底坐進椅子!他嘴角猛烈**。這讓扮貓和馬波都有些緊張。直到煎蛋大喊大叫,流出眼淚。“我是煎蛋,半熟的…安全!”

扮貓跟煎蛋一樣高興,卻不知今晚自己將大難臨頭。

簡陋的汽車旅館裏,無端的仇恨正在醞釀。

馬波樓梯上撞見的家夥在卡車司機裏被叫做“沌蛇”。這諢號很有些來曆。他曾在胳膊上紋過一條青紅花紋的大蛇。一次,有個不太會說話的搭車客批評說蛇紋得不好,像隻蜈蚣。這話讓他莫名地覺得不舒服,於是就在加油站的洗手間裏擰斷了那人的脖子。好事的人描述到搭車客被擰斷脖子以前還哼著輕快的小曲。可見沌蛇從沒在“未來的屍體”麵前表露過自己的情緒,有預謀的殺害從開頭就不露聲色。隻可憐那話多的家夥臨死前都不明不白。這個生性殘忍的卡車司機擁有所有獵食動物最好的武器,完美的偽裝和毫不留情的手法。

逃亡了若幹年後,他出人意料地重操舊業,辛辛苦苦做起了卡車司機的老本行,就連胳膊上的大蛇紋身也洗掉了。人們以為他改過自新了。然而本性哪有這麽容易逆轉!粗製濫造的蛇紋身其實也無法真正從皮膚上洗刷幹淨。一旦喝多了酒或情緒激動時,難看的圓頭大蛇還是會紅彤彤地從皮膚裏層浮出來。殘暴隻不過又披上了一件更加危險的隱形衣,混混沌沌的大蛇毒性比以前更強!他仍然極其敏感,不知哪句話或者什麽人會再次將他激怒。

與此同時,什麽都不知道的煎蛋正盡情感知著“安全”,玩得異常高興。大麵包片可以幫他坐到窗台上,**,抽水馬桶蓋子上,或者任何常人能坐下或不能坐下的地方。有點得意忘形的他,甚至想一屁股坐在馬波肩膀上。

一番天翻地覆的喜悅以後,也許是玩累了。煎蛋終於拍拍大麵包,坐在壁爐旁邊的地板上。

“故事!”骨瘦如柴的用期待的眼神望著馬波。

“你是我們的新朋友。第一次見麵要講個故事。”扮貓一邊解釋一邊也盤腿坐在煎蛋旁邊的地板上。

“讓,讓麻袋人姐姐講吧。”說到故事,馬波掏出又一支皺巴巴的香煙塞進嘴裏,還沒來得及點燃。

“講過!”

“我沒看過什麽書,沒有故…”

“求…”

“別!別說‘求’這個字!”馬波不喜歡求人,更不喜歡被人求。煎蛋無意間戳中了馬波的要害,他投降了。

“我講。”他像個不得不服輸的武士,無奈地盤腿坐下,把皺巴巴的香煙塞回衣兜:“我真沒讀過什麽書!曼波,我姐姐。她說,別人的話都不能相信。書裏的話也是別人寫的,也不能信。所以…”

馬波從外套的內兜裏掏出一個破舊的筆記本。封麵上用粗獷不羈的毛筆字“刷”著兩個大字:

惡棍

“這是我看過的唯一一本書。”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釋道,“我隻能講這上麵的故事。”

這本根本不算是書的“書”,扮貓自然充滿了疑問。它就像小孩子自己在家拚裝的玩具,可以說是機器人,也可以說就是一堆垃圾!這樣的“日記本”或者“塗鴉簿”是誰家都有的普通物件。但馬波卻很認真地把它說成是“唯一一本書”。不但並不可笑,還有著種近乎壓抑的凝重感!借著女孩子的細心敏感,扮貓還注意到書頁拚成的那邊書脊上寫著“馬波和曼波”幾個字。也是小孩子在筆記本上亂塗亂畫時常用的伎倆。書頁一翻開,這幾個字就被分解,合在一起才能看見。

屋子裏寂靜無聲,煎蛋安靜而充滿期待地等著馬波的故事。麻袋人和他麵前,陳舊的拚貼本嘩啦啦地被馬波翻開。他認真而有些笨拙地皺著眉頭讀起其中一頁上的故事:

“…非常重要的人物,“無臉人”是個出名的雇傭殺手。由於殺人方式的極度殘忍,他因此得名。作為職業殺手的他有個習慣,把人射傷後就不再用槍,隻用拳頭猛擊對手頭部,直到腦漿飛濺不成人樣…”

“等等!”扮貓突然想起報紙上那則驚人的新聞。

“不全!”煎蛋指著馬波手裏拿的“書”,扮貓的問題也就這樣被打斷了。

“這上麵的故事本來就不全。”馬波似乎沒聽到麻袋人剛才說的話。

“接著講!”看煎蛋的興致那麽高,扮貓也就沒說什麽跟著往下聽。

“…最著名的是,他會在戰敗的對手還活著的時候,用刀把對手的眼鼻嘴生生割除。屍體被發現時完全無法辨認死者的身份,隻留下一張恐怖扭曲的臉。用他的話說,剝奪對方生命的同時,臉麵也不能給留下。這樣殘忍恐怖的手段倒成了“無臉人”被雇傭來謀殺仇家的最大賣點。所謂的“增值服務”讓他一下變成了價格最高最搶手的殺手。

因為隻有死者見過殺手的麵目,所以要想抓到無臉人幾乎不可能。關於他長什麽樣子,警察連目擊者都找不到。這也是無臉人為什麽叫無臉人的另一個原因。直到他自殺那天!

警察們在家鄉村妓院的浴室裏發現了他的屍體。破天荒地,妓院報案了!報案時死者身份未被確定,警察們以為他們隻是發現了被無臉人殺害的又一個死者。妓院樓上的套間裏,血水順著樓梯淌出。臥室裏隻有個顫栗發抖,精神已經恍惚的女人。她身上的衣服都是警察進屋前老板娘勉強給她披上的。

浴室的門被撬開,滿是鮮血的地上躺著具無比可怕的屍體。醫生斷定他死於大量失血和常人無法忍受的痛苦。這男人用鋼鋸切下自己的五官,痛苦地流血而死。如果不是浴室房門千真萬確的從裏麵反鎖著,沒人會相信一個人能對自己進行這樣的虐待。大概是為了不發出痛苦的叫喊,無臉人先割斷了舌頭,然後像削土豆那樣切掉了鼻子和耳朵,挖出來左邊的一隻眼睛,臉上還有無數刀口。他也許還嚐試過把自己僅存的另外一隻眼睛也摳出來。也許是失血過多,也許是疼痛難忍,沒有成功。沒人能想象如此惡貫滿盈的匪徒是以怎樣的毅力完成如此恐怖的自殺,在常人無法忍受的巨大痛苦中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