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下城往事(四)

昏暗的酒吧裏隻剩下既是酒保又是店長的醉男人,和趴在台子上睡覺的大叔。瓶子和杯子的聲音在充滿灰塵的空氣裏回響,古戎的醉意卻瞬間消失。

“這兒怎麽叫輕鬆池?給我調點解酒藥。”古戎搖搖頭,又開始繼續灌酒。

“這裏以前也是個浴室。你不是真醉了吧?”

“醉?一半兒是真的。沒想到你會跟他們說那麽多。你可不是話多的人。”

“我看人說話。這紅眼睛小子一定能用嗎?”

“能用!可是個下手狠毒的家夥。你真應該看看闌尾鎮修車廠那癱血。”古戎搖了搖頭。

“會失控嗎?”

“不會。這孩子是從小自己在街上混出來的好身手,卻從不亂來。他很懂道!從底層泥漿天使做起來沒問題。”

“那雙眼睛會不會瞎?”鐵酋長漫不經心地用攪拌棍混合各種酒精。這是他調製解酒藥的辦法。

“不知道。瞎了就廢漿吧!”古戎大叔笑了,“泥漿天使的規矩。一個看著一個,沒用了就廢漿。你要是犯了錯,殺你的人可能是我。”

鐵酋長冷笑了一聲,給古戎倒上所謂的解酒藥:“血眼小子有弱點嗎?”

“女人。”

“女人?剛才他帶著那個?”

“嗯,大概算吧。還有一個什麽失散了很多年的姐姐,其他我就不知道了。”古戎一口飲盡手邊的酒,“我還要去趟碼頭。”

“你去找閃亮臉?”鐵酋長英俊的臉上流露出厭惡:“那陀狗屎,我能少看他一眼就少看一眼!”

“他倒很欣賞你。老說你是最帥的泥漿天使。”紋臉大叔從懷裏掏出皮囊,拿著“沉船”的酒瓶就往裏灌。

鐵酋長沒說話,把桌上沒喝完的“沉船”從古戎大叔手裏一把奪過來。古戎大笑著背起打氣球的道具。

“找閃亮臉是什麽事?”

“我這趟也物色了個好人選給他,能在碼頭上幫幫忙。”

“比血眼小子好?”

“不一樣。凶狠程度差不多。我還真說不準誰更勝一籌?就像獅子和老虎,不放在一起打一架,誰能說誰更厲害?”

“那為什麽給我這個?不給我那個。”

古戎本要走開,聽鐵酋長這麽問轉身說:“我為泥漿天使物色人選這麽多年,最知道一件事。什麽和什麽人會脾氣相投。你是鮮花,所以我給你隻蜜蜂。碼頭上那陀狗屎,我就得配隻蒼蠅,對不對?”

下城和馬波剛去過的玫瑰角有很多相似之處。不同的是,玫瑰角除了野蠻和貧窮,還彌漫著糜醉的**。下城到處可見的卻隻有**裸的貧窮!

新城把上城所有的加工廠和垃圾處理廠都轉移到了這裏。下城甚至不還如火災以後的半壁屠城。被燒毀的半個屠城已經被拋棄,但新城的下城卻還時刻處在**和糟蹋的痛苦中。古戎稱這裏是人間地獄,並不過分。

找住處進行得很不順利,所有旅店都可以說是黑店。馬波他們手裏這點錢幹什麽都不夠。下城雖貧窮,但消費卻不比上城便宜多少。在上城容易看到的物資,在下城卻都要賣個走私貨的價格。這裏隻有違禁烈性酒精是“平價品”。滿大街衣衫襤褸的人手裏都攥著瓶不知道是什麽的嗆鼻**。因為從別的城邦運進的新鮮牛奶隻供應給上城,偷運或者別的渠道弄出來少量能供給下城的,賣的是天價。一些沒有奶水的年輕媽媽甚至用工業酒精來喂養嬰兒。打著酒嗝的孩子隨處可見。甚至有酒精中毒死掉的嬰兒,就被隨手扔在了小山一樣堆著的垃圾堆裏。

“你打算怎麽找曼波?”扮貓問馬波。

“沒什麽頭緒。我隻知道和書上故事類似的案件大都發生在新城。或者等那個專門割人五官的凶手再殺人。”

馬波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說什麽。這些話隻是為了敷衍扮貓的問題。“惡棍”出現在輕鬆池的吧台上,他就知道自己來對地方了!這一路上,馬波從沒回避任何危險和衝突。目的隻有一個,吸引注意!他果然成功了,古戎就是那個他一直期盼的人。如同想當演員的人會精心打扮出入電影公司門口等待星探一樣。馬波也不隱瞞自己的凶狠身手。他知道,果斷和凶狠很合曼波的胃口!

“說實話,我討厭這裏!”扮貓第一次很強烈地表達感情。

傍晚時分,他們前麵是下城喧鬧的魚肉市,人聲鼎沸而嘈雜。從大運河地區運來的活魚被賣魚的商人放在一排一排的案板上刨除內髒,帶著鮮血和汙水的魚鱗流淌了一地。來自上城的商人衣冠楚楚地捂著鼻子穿梭在灌木叢一樣的攤販之間,比劃著商談價格。別看這集市如此繁忙,可是不會有半條魚留在下城。它們全都會被運到新城上城或屠城的高級餐廳裏。就連現在扔在地板上的魚雜下水也會有專門的人收集起來送到不遠處的罐頭加工廠,加工成寵物食品送到上城或屠城的高檔寵物商店裏。隻有過期的寵物罐頭會賣給下城居民。但他們不是拿來喂寵物的,而是自己吃。下城人沒有寵物。

馬波用身上僅有的錢給扮貓買了一份路邊小吃。扮貓是真餓了,隻撒了點鹽的油膩炸物吃起來也津津有味。他們一起坐在一把木頭長椅上,隻占了一半長椅,另一半蜷縮著睡了個喝醉的流浪漢。

“咱們就在這裏分開吧。以前就說好了,終點是新城。我不會為了你,或者其他任何人改變方向。找到曼波才是我最重要的事情。我算了一下,剩下的錢還夠你一個人找個地方住。都給你,本來也是你的本錢。”他說得很平靜。平靜得令扮貓渾身發冷。扮貓不停地低頭吃早已冰涼的食物,努力忍著淚水。

馬波說的話雖冷漠,卻完全合情合理。他們之間並沒有必然的紐帶。這一路上,他們隻是暫時的旅伴。

“你下麵怎麽辦?”她問。

“這附近全是工廠,先找個庫房或空的集裝箱免費睡一覺。明天再找活兒幹。”馬波望著滿是煙囪和煙霧的下城工廠區。

“在集裝箱睡覺?!”

“我以前就這麽睡。不是每天晚上都能睡在多細胞那麽舒服的車廂裏。得謝謝你和切。沒有你們的錢,我買不了車,大有可能睡在卡車或貨車的貨物箱裏就到新城了。”

他這麽一說,扮貓才意識到多細胞這麽豪華設計的罐頭旅行車對他們的旅途來說是近乎不現實的奢侈。一切就像是做了場夢。

“要不是我,你大概不會買車,對嗎?買車是為了照顧我這個女孩兒。”

“嗯。有這個原因。但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希望顯眼的多細胞可以把沌蛇引出來。瓦肯鎮以後,不但咱們想找他。他也一定想找咱們。那麽招搖的罐頭車就是給他的誘餌。路上行駛的大貨車司機們都是他的眼線,我們會很容易被他們確定方位和行蹤。可惜他太狡猾,沒抓住。”

“萬一他再來找我…”

“大城市找人不那麽容易。而且如果他也到了新城,我會先找到他!我答應做你的武器,放心。”馬波說站起來,把手伸給扮貓。一如他在瓦肯鎮第一次遇到扮貓時那樣。

“就在這兒分開吧。”他再次說。

扮貓也把手伸給他。馬波把她拉起來,又把手放開,取了各自的行李。就這麽簡單,兩個曾一起旅行,曾經一起經曆過很多事情的人就這樣分開了。分離的來臨隻在小說裏顯得不現實。在生活裏卻顯得那麽自然而順理成章。

“謝謝你。”扮貓對著馬波離開的背影說:“謝謝你,誇獎我。”她仍然記得馬波在瓦肯鎮誇獎她沒用的能力。

“太棒了!你真了不起!”

他們遇見那天,馬波對扮貓說。

下城碼頭,閃亮臉蹲在一排集裝箱上,古戎坐著,喝皮囊裏的酒。

“這個人現在還不能用。他被我的箭刺了一下喉嚨,不過傷不會太深。得去闌尾鎮附近城市的醫院找。那脖子上的箭傷就是我給他打的記號。”他說。

“好吧。”閃亮臉打著哈氣點了點頭。

輕鬆的門被馬波推開。

“你真慢。”鐵酋長從吧台後麵直起腰看著馬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