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華宮大殿螭龍寶柱金銀煥彩,仙鶴銅鼎焚著幽幽百合之香,十餘丈紅毯自大殿鋪至玉階下,庭燎繞空,香屑布地。眾位王族都攜著宮眷起身恭祝蕪國大好河山多錦繡,欒承昱起身舉杯一飲而盡,傲視下方,笑裏夾著一絲冷峻。

頃刻一眾小太監將紮花煙花同時點燃,頓時火樹銀花不夜天,城牆外早站著許多看熱鬧的百姓,見著皇城上空香煙繚繞,都欣喜地一夜不曾睡去。

燈光相映,忽而幾列粉妝宮娥魚貫而入,雙手托著用紗綾紮著的荷花燈,方才還熱鬧的絲竹管弦之樂戛然而止。眾人都愕然不知為何,隻見幾名侍衛抬著一頂轎子緩緩至空地中央,帳舞蟠龍,簾飛繡鳳,恍惚間能看清轎內一個曼妙身姿,嫋嫋娜娜光豔逼人。

奏樂響起,眾人皆斂聲不語。女子從轎中細步走出,腰肢柔細綽約多姿。女子身著雪色長袖窄襟舞衣,微微傾頭,清眸流盼,長袖迎風舒卷,銀輝照耀下秀發淩亂飛舞。樂聲陡然急轉,隻見她纖足點地翩然旋轉,急轉方罷水袖朝外扔去,衣袂飄飄舞了起來,翩若驚鴻王婉若遊龍。

欒承昱目光如炬看著女子步若生花,眸中深邃看不見底,似寒潭一樣冰冷。一曲舞畢,大殿上掌聲四起,驚讚之聲不絕於耳,蕭妍秋伏在地上隻道,“願蕪國國泰安康,盛世榮華。”

欒承昱慨然一笑走上前扶起她,蕭妍秋瞥了眼絞著絲巾的袁皇後嘴角微微揚起得意地笑了,倪太後深吸口氣不言語,心裏極是厭惡這個勾引昱兒的狐媚子。

一時間人聲鼎沸,欒承昱拿起玉杯欲飲才發現右下方的空位,小李子見欒承昱眉頭緊蹙,尋思八王爺也太過分了,仗著倪太後的寵愛竟如此不懂禮數,筵席已開了好一會卻仍不見蹤跡。

倪太後心下也有些明了便說,“老八許是被什麽事絆住了,一時半會脫不開身,哀家相信他一定會前來叩見皇上。”

欒承昱冷笑一聲不答,母後自幼疼愛八弟,不管自己如何發奮攻讀經史子集卻也隻聽得她表情嚴苛道一句“吾兒仍需努力,切莫懈怠”,她極少對自己笑,而對八弟卻不是這樣。

靜月之下,一陣爽朗的笑聲驚動了眾人,欒承昱循聲而望,他到底還是來了。欒承昊俯身叩拜,言語間夾著不羈,倪太後坐在一旁心裏發怵。兄弟倆自幼相見總是言語平平心下過招,空氣中泛著冷澀,自從昱兒登基後對昊兒更是越發冷峻,倪太後強笑著飲下一杯酒,到底都是自己的骨肉,他們兄弟何時才能心無罅隙。

小李子瞧見欒承昱努努嘴便朝玉杯斟滿酒徑直端給

八王爺,“這是皇上賜給王爺的杏花酒,王爺好福氣。”欒承昊躬身作揖道謝,隨後一同坐下觀看筵席間的表演。

台上正伊伊呀呀唱著昆曲,至精彩處眾人沒有不拍掌的,獨欒承昊淡而笑之。欒承昱不時地瞥著他的表情道,“八弟莫不是覺得這些伶人演繹入不了你的眼?”

欒承昊明白大哥責難自己忙說,“皇上說笑了,隻是小弟方才來皇宮時遇著些事,心緒仍舊不寧。”

“是嗎?”欒承昱輕撫著墨綠的玉扳指,青的通透如一汪碧水,夜色中更透著股涼意。“朕倒是好奇,究竟是什麽事比這筵席還重要?”

欒承昊莞爾一笑,“回皇上,臣弟方才在來皇城的路上遇見一位女子。”欒承昱眉目低垂依舊撫著玉扳指,欒承昊稍一頓接著說,“女子悲傷於其夫從來都隻聽從旁人言語,認為她是不祥之人,故而她每日隻得掩淚睹月思人,臣弟聽後不禁感歎。”

欒承昱眼裏閃過異樣的眼神,重重地放下手中的杯盞,眸中透著冰冷道,“好一個癡心女子負心漢,讓人聽後為之動容。哼,香草美人,古有屈原楚懷王,如今是不是又多了一個朕。”

“臣弟不敢。”欒承昊跪在地上俯首謝罪,他本想從旁提醒皇兄休要因為後宮之人饒舌而心存偏見於弁國公主,不料言者無心聽者有意,皇兄竟誤會自己,以為他在為三月前自己被蕭子攸將軍彈劾之事掙脫。

朝政本無小事,大臣各自為派,欒承昊隻願與清風明月相伴,從不過多涉足那惱人政事,故而幾次三番推脫了母後的力薦。可縱使他如何與竹為伴,聆聽暮鼓晨鍾,不曾想那些人還是對自己下手了。樹欲靜而風不止,悲哉!

倪太後分明感覺到兄弟二人間的口語交鋒,瞧著欒承昊被昱兒相逼的情形到底不忍,“皇上,昭王素日裏閑雲野鶴慣了,一朝入了宮門一時無心失口,哀家懇請皇上念及舊日情分休要責怪。”

“是啊,皇上。”袁皇後心裏感激太後的提攜,起身道,“八弟平日極少進宮廷,如今倒也有些不適,今日可是個大喜之日,就請皇上權當閑來無事聽了一個趣事。”末了稍一頓拿起玉杯淡淡一笑,“本宮早就聽聞蕭貴妃能歌善舞,平日裏從未見過,今日一見才真明了什麽是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

蕭妍秋溫婉一笑,倉促間與蕭子攸相視,心下已有幾分明白長兄的意會。倪太後親近昭王,多次欲將重要職位授予他,幸得皇上寵幸自己才沒聽從太後之意。昭王在外閑遊四年,如今卻此時出現了,隻怕對蕭家不利。可倪太

後心裏容不下自己,眼下倒也是個討好的機會,淺笑道“皇後這話豈不是折殺了臣妾,聽聞昭王爺劍術高超,不知可否在大堂之下一展技藝,也算是為這筵席添輝。”

欒承昱頷首點頭,欒承昊起身拔出泛著冷氣的長劍,將劍鞘朝旁一丟徑直舞劍。劍鋒鬥轉一揮,朝大堂兩旁擺著的幾株臘梅刺去,殷紅點點削落,片片在空中翻飛緩緩掉至地上,堂下無不靜聲仔細觀看,獨欒承昱連連喝下幾杯燙好的梨花酒,眸若鷹隼,銳利地看著堂下舞劍之人。

梅香寒冽氤氳在建華宮內,欒承昊醉心於夜色劍影中,驀地隻聞耳際後麵傳來噝噝聲,冷不防蕭子攸早從腰際抽出細劍刺了過來。他隻得步步往後退去,蕭子攸身手不凡劍劍直逼要害,欒承昊揣著十二分的小心應戰。

劍聲嗖嗖,倪太後心中憤怒但更多的是擔心,這蕭子攸仗著自己打了勝仗又憑著蕭妍秋頗受寵愛竟如此氣焰淩人,真是太不像話了。欒承昱瞥見倪太後臉上對八弟的關切,淡然一笑頃刻歸於平靜。

銀光一閃,二人快步朝前劍鋒直至要害,但欒承昊亦不是尋常之輩,眼疾手快地劍鋒一抖朝蕭子攸腕間抽打,蕭子攸隻覺從指間傳來陣陣酸痛,火辣辣襲來不由得劍由手中落下,欒承昊嘴角輕揚揮手一擲,眾人皆屏息而見那劍生生地插入臘梅瓷盆中,劍身晃晃然左右搖擺。

欒承昱大笑一聲後拍掌數下,坐下皆一並拊掌而拍。蕭子攸雖心有不甘,但礙於眾人在場隻得將這口惡氣悶在胸中,右拳緊握眼角眥裂看著欒承昊,終有一天他會一雪今日之恥。

倪太後長籲口氣輕拍胸口,方才瞧著蕭子攸利劍往昊兒心口直愣愣刺去,她隻覺雙目眩暈,胸口被人壓著喘不過氣。到底昊兒還是略勝一籌,她微微一笑輕聲對欒承昱說,“皇上,蕭子攸將軍此番雖敗,但不過有意謙讓罷了。蕭家可謂將門之後,為蕪國久經沙場,此次又在眾人跟前保住皇家顏麵。半月前就聽聞蕭將軍抵禦羌族有功,如今可借此獎賞一番,也好使蕭家感沐皇恩。”

欒承昱一臉清冷,母後向來厭惡蕭家如今卻為了八弟而肯替蕭家求賞,真是母子情深。難道她竟忘了自己也是她十月懷胎所生嗎?欒承昱眉頭緊皺看著堂下鶯歌燕舞,更覺心頭冷澀無聲,好似冬日裏被人從頭頂而澆下一盆冷水容不得自己掙脫。

從青瓷蓮花碟中隨手拿起一塊蜜餞放入口中,欒承昱隻覺口若含蠟,嚼之無味。縱使自己擁有了至高無上的帝位,也體味不了那種至親之情。朕,不過是一個人,一個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