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柱國遠親

劉牛兒這才醒悟過來,秦蒙剛才想要砍他,是嚇唬他。

明白了這層,劉牛兒索性就大大方方,跑到士卒中間,用他那殺豬一般的幹嚎,無比膽大唱起了小曲。

就這樣,還有很多士卒,給予了熱烈的掌聲,叫好聲不斷。也分不清,到底是真的好,還是喝倒彩。

秦蒙沒有參與這種窮樂嗬一樣的娛樂,他拿到傷藥,趕緊用在了達奚長儒身上。

達奚長儒身上的貫通傷,當真險惡,早就已經化膿,但所有人都是連番血戰,照顧他,也隻能在偷空之中。

要不是達奚長儒這樣的鋼鐵之軀,換個人,恐怕早就掛了。

秦蒙讓謝蘊將達奚長儒身上膿水刮掉,然後再一點點把傷藥敷上。

阿史那羅煙送來的東西,效果還不錯,止血效果很好。

眼見是處理了傷口,但達奚長儒的傷情到底會到什麽地步,任誰的心裏,都是沒底的。

好在突厥人並沒有繼續過來糾纏,隻是遠遠跟著。

秦蒙帶領這二百餘殘兵,緩慢行軍兩日,終於看到了弘化城。

周庭讚派人去叫城,希望弘化城守軍出來接應一下,沒想到,弘化城那邊,一點響應也沒有。

相比於眾士卒的義憤,秦蒙倒是很冷靜。

他是知道這段曆史的,弘化城乃虞慶則駐守,他接到稟報,說有無盡突厥兵馬靠近,雖有大隋小部需要接應,卻是不敢出來,怕突厥人一擁而入,丟了弘化。

事情的進一步發展,也跟秦蒙了解的曆史差不多,突厥人並沒有發動攻擊,而是焚燒戰死的突厥人,大哭而去。

弘化城,這才接納了秦蒙這些人。

隻不過,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是秦蒙沒有預料到的。

弘化城北門打開,秦蒙率部迤邐進入,剛過城門洞,還沒到主城道路上,他們就被一大隊盔明甲亮的隊伍攔住去路。

周庭讚為前方領隊人,看了這場景,皺著眉頭問道:“各位兄弟,我們曆經九死一生回到這裏,你們攔住去路,意欲何為?”

嗒嗒嗒,馬蹄聲響起,十餘騎從攔路隊伍後跑來。

“籲——”騎乘隊伍中有一人盔甲甚是壯觀,看樣為將官,他勒住馬,上下打量一番,馬鞭一指周庭讚喝道:“讓你們領頭的出來,我奉大帥之命,問你們一些事情。”

秦蒙本來在中間看護達奚長儒,見隊伍停了,前方喧嘩,便趕了過來。

聽周庭讚說了經過,秦蒙拱手道:“在下秦蒙,乃行軍總管達奚將軍部下。我部於周盤遭遇突厥十數萬大軍,達奚將軍力戰重傷,我受達奚將軍所托,接手指揮,率部拚死血戰,方逃得生天,未知這位將軍,有何事要問?”

“秦蒙?”那將官上上下下,帶著輕蔑眼神打量了秦蒙一番,有些倨傲問道:“未知你身出隴西何門?也能代行行軍總管之職?”

這將官攔阻,明顯是有事兒來,但卻是不說正題,而是問出身,秦蒙聽得十分不爽利。

但是,秦蒙也理解這將官何出此言。

要知道,三國曹魏時期,曹丕為代漢自立,可是跟秦漢以來形成的世家門閥進行妥協的,把魏武帝曹操那套唯才是舉統統拋掉,以保證士族門閥的利益,換來了士族門閥的支持,從而登上帝位。

從此以後,本就猖獗的士族門閥,愈發猖獗,壟斷了所有中原王朝的上層利益,甚至連天子之命,也得這些畸形般龐大的門閥世家認可才行。

無論你軍功多盛,韜略多好,隻要不是士族門閥一係的,你就始終融入不到這個圈子當中,被鄙視,被輕賤,被排擠,那是常有的事情。

從當時的時代風氣來看,那將官開口便是論出身,並無不妥之處。

秦蒙卻是暗自冷笑,他知道,當今天子文帝楊堅,是非常忌諱門閥世家,也就是將官口中的關隴貴族的。

幾百年的北方中原王朝史,基本上就是這些家的家史。

由魏至周,再至隋,也都是這些貴族圈子顛覆上位的曆史。

也正是因為楊堅看到了士族門閥的弊端和威脅,他是下狠手整治的,而且,日後楊堅首創並實行的,為世界稱道的科舉製度,未嚐不是打壓門閥的手段。

知道了這些,秦蒙還真的就不怕這所謂的貴裔了。

“在下乃一小卒,並非關隴望門出身,行統軍之職,並非所願,而是適逢血戰,臨危受命也。”

那將官沒有看到秦蒙眼底的嘲諷,聽他說的倒是恭敬,撇著嘴道:“嗯,原來如此。我也並非是為難你們,而是敵情非常,大帥讓我嚴查細作。你們自外而歸,誰知道有沒有混進突厥奸細?可讓我仔細查查,無事,自放你們進城修整。”

秦蒙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依舊十分恭謹:“將軍軍務在身,自是需仔細些。請將軍查看,這些都是百死餘生的兄弟,斷無突厥細作。”

那將官把嘴撇得跟個八萬似的,策馬進入到士卒當中,左瞧瞧,右看看,打著響鼻道:“嗯,倒也不見什麽異常,如此,你們可以進城了。不過,爾等慘敗而歸,雖是敵眾我寡,畢竟墮我大隋軍威,切記不可嘩鬧,否則,軍法無情。”

秦蒙統領士卒一片嘩然,行伍中人,知道軍法軍紀,大戰之後,士卒常常無法從戰場心理中解脫出來,酗酒,鬥毆,甚至**等嚴重事端會大概率發生。因而,適度加強管理,並不是不可以理解。

但像這將官一樣,出言不遜,否定汙蔑不屈血戰的兄弟,引發了眾人極大的反感。

秦蒙表麵古井無波,心裏卻是跟部下一樣。

“這位將軍所言甚是,我一定約束部眾,嚴肅軍紀。對了,我等兵敗至此,恐要久駐,以後畢竟要多打交道,秦蒙不勝惶恐,敢問將軍如何稱呼?”

秦蒙如此恭敬,卻換來那將官輕輕一哼。

那將官旁邊一牌官,冷笑著用馬鞭指著秦蒙道:“爾等記住了,我家將軍出身關隴元家,名諱元鐸,為弘化北城守備校尉。好好跟著我家將軍,自然有你們好處,倘使忤逆犯上,我家將軍,也是法不容情的。”

秦蒙一聽,心裏有了計較,裝作無比惶恐道:“關隴元家,莫非將軍是魏之元欣後裔?那,那可是前朝皇族後裔啊。”

元鐸聽得十分舒坦,看秦蒙的眼神,也帶著幾分笑意了。

“不錯,那正是先祖。沒想到,你這鄉野匹夫,倒也知道望門之事,難得難得。”

秦蒙嘴角泛起一抹壞笑:“要說關隴元家,誰人不知,哪個不曉?隋周之前,乃魏大統,元欣為廣陵王元羽之後,其弟為北魏節閔帝元恭,哇,地地道道的皇室血脈啊。”

元鐸愈發自得,那臉,幾乎跟身體成九十度了。

秦蒙仿佛要力捧元鐸,話語不斷:“關隴元家,世代顯赫,傳至本朝,大將軍元胄從我大隋天子,不失為開國功勳啊。”

元鐸得色更濃,轉頭看向左右,竟然有點君臨天下的感覺。

誰知道,秦蒙話鋒一轉,忽道:“據我所知,元氏一族,貴不可言,皆從龍立於廟堂,這弘化邊塞苦地,怎有柱國元氏之後人?”

劉牛兒這時已經如狗腿子一般跟在秦蒙身邊,看到秦蒙壞笑,就知道他肯定不會熱捧元鐸,不知道憋著什麽壞呢。

眼見秦蒙疑問,劉牛兒搭茬道:“長官,莫非元將軍身份存疑?”

秦蒙撇著嘴,好像是思考良久,才下了結論:“隻恐是元氏旁支吧。”

劉牛兒撓撓自己的腦袋,困惑道:“長官,啥叫旁支啊?”

“說深了你也不懂,按照咱們窮哥們的理解,旁支,就是小老婆生的,衍生出來的一脈係。”秦蒙一本正經給劉牛兒解釋。

“啥?小老婆生的?哈哈哈,長官,我明白了,小老婆生的……”

劉牛兒本就潑皮,跟秦蒙一唱一和,剛才還覺得義憤填膺的隋軍步卒,馬上哄堂大笑,而且,各種刁毒的話,肆無忌憚傳了出來。

“劉牛兒,你特麽傻笑啥啊?看你那賊眉鼠眼的樣子,恐怕也是小老婆生的吧?”一個士卒陰陽怪氣說道。

劉牛兒眼珠子一瞪喝道:“我那老父親,倒是想有個小老婆,可條件不允許啊!沒辦法,我就隻能是老娘這大老婆所生……那個,長官,小老婆生的,叫旁支,大老婆生的,那叫啥?”

秦蒙昂首挺胸,搖晃著腦袋斜著眼睛道:“今天,本長官高興,就跟你們掰扯掰扯,都給老子聽仔細了啊,再有類似情況,都應該明白咋回事,知道該怎麽說,別特麽跟個鄉巴佬一樣,一張嘴就是泥巴味。”

說到這裏,秦蒙還故意往元鐸那裏看了一眼:“所謂大老婆,也就是原配正妻,與家主所生,為嫡係。何為嫡係?就是隻有這個爹,這個娘生出來的,才有資格繼承全部家產,才有資格寫入家譜,才可以祭祀祖先。”

劉牛兒見縫插針,溜了一句:“長官,那小老婆生的呢?”(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