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供詞已經被送往陳偉峰處了,再要弄出來,萬一不成功,勢必弄巧成拙。畢竟,他現在的身份,是代表著慕容承景的。而更重要的是,他現在有一個必須要急著趕去的地方——龍巷鎮的扶風莊園。

雲常州尚且如此,扶風莊園恐越發不容易了。

張安說完這一切之後,躬身立在一邊。“莊園裏的事兒,適才在下都已經說過,想必王妃也知道了。”

蘇雲嫿在他麵前來回踱了幾步,忽然轉頭,幽幽道,“這就是全部?”

張安頓了頓,“是,這就是全部的過程。”

蘇雲嫿就踱到了張安的麵前,“張安,不要試著對我說謊。這對你沒有好處。而且,你要說的話,也請說的高明一些。”

張安身形一僵,但還是硬著頭皮道,“屬下……屬下不知王妃在說什麽。”

“不知道?張安你確定麽?”蘇雲嫿語氣中的溫度驟降,某些意味不言而喻。

張安是第一次見這樣的蘇雲嫿,因為他也是第一次對她撒謊。這一刻,蘇雲嫿仿佛慕容承景附體,那淩厲的氣勢竟半點不輸她丈夫,讓張安由衷地發出“不愧是夫妻”這樣的感慨。

“你不用低著頭,看著我。”蘇雲嫿加重了語氣,“坦坦****,堂堂正正,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這有何難?!”

張安被她言語相激,又被這氣勢所迫,心中猛然間覺得,既然蘇雲嫿能說出這樣的話來,想必那結果也未必就能給她重大的打擊。她……其實從來都不是他人想象中的那般脆弱。

遂,張安抬起頭來,坦然道,“這並非全部。”

蘇雲嫿聞言點點頭道,“這就對了。以你的能力,進一個軍部的大牢不難,但是能在裏麵待上那麽長時間,這有恃無恐的狀態,絕對不會是單槍匹馬去的牢中的你幹的出來的。而且,你說的很好,很還原。所以隱瞞的痕跡就明顯了。審那假的羽飛揚的時候,肯定不是你一人,對吧?”

“王妃料事如神,在下無言以對。”張安何止無言以對,在洞察力這一方麵,簡直自慚形愧。

“你忿無言以對。”蘇雲嫿道,“因為那個人是被派出去我是知道的,如今猜起來自然是簡單。他呢?”

蘇霧從來都不是不遵守命令的人,饒是因故而不能完成,若非被絆住了,他第一件要做的事情肯定是要回來報信的,但是一去就沒有任何消息,這可當真是奇哉怪也。

所以,張安要說沒有在雲常州遇見蘇霧,那就是說謊。

“在下是在出征前一日遇上蘇護衛的,那時已然定了偷襲的計策,便和蘇護衛約定,此戰告捷之後,無論雲常州境況如何,都帶部曲來追隨於您。”張安歎息了一聲,“哪知……事後,我們在山洞會麵,在下便與他議定了回扶風莊園的事兒,他速度比在下要快很多,是以,在下就與他說了計策讓他先行了。”

蘇雲嫿點點頭,“不錯,這也是為什麽你明明出了雲常州,卻又要折回的原因。並非月兒在你背上的那番話。而是你一開始就知道了羽飛揚被擒的消息,早就算好了要折回去的。因為你若是在當時就直接過問,勢必扯不幹淨,是以隻能暗著來。並且,你定然是讓那群部曲在某處等你了。我說的,是

也不是?”

張安低下頭,神色有些愧疚,“是!”

蘇雲嫿又問,“那你絕口不提蘇霧的事情,卻是為何?他怎麽了?死了麽?”

張安搖搖頭,“蘇護衛還活著,但不太好。”

蘇雲嫿對此一句表示不解。但卻願意洗耳恭聽。

張安歎息一聲,“王妃既已經猜的差不離,在下也就不瞞著您了。在下那日毀了那假羽飛揚的臉之後,與蘇護衛分手,但卻沒有直接出雲常州。而是去了前一日被圍和羽飛揚分手的地方。因為在下曾和羽飛揚約定過,若是散了,就以某種暗號相聯係。”

蘇雲嫿頷首,“軍中人多,戰時混亂,這的確也是必要。”

“是,”張安點點頭,“我們曾約好,若是戰時散了,就留此暗號。不過,為的卻是相互尋屍首。在下回想起分別之時,他似乎是帶傷在身的……”

蘇雲嫿問言一怔,心中湧起一股子不祥的預感。“而後呢?”

張安的神情十分難過,“我是不願意見到的。然,後來我果真在包圍圈一開始的地方,尋到了那個暗號。一路尋去,便……他四周皆是千秋國的兵士,足足有一百多具,力竭而亡。”

蘇雲嫿眼淚奪眶而出,“竟……竟無隻言片語?”

“羽飛揚在時曾說,若他折在這雲常州了,心中盡管不甘,卻不會後悔。因為大丈夫的死疆場,馬革裹屍,乃死得其所,無可怨悔。唯一不甘……唯一不甘便是不能得見追隨之人君臨天下,他自詡眼光不差,所走之路也是正道,然不能證明給最親的人看……”

這最親的人,該當是他唯一的,愚昧的哥哥吧……

沒有人見證他的最後一刻。所以,也不會有人知道,為什麽他會選擇追隨蘇雲嫿,為什麽他會認為蘇雲嫿能君臨天下。

他有太多的秘密,也有太多雄心壯誌和報複。比起蘇霧,蘇雷,甚至張安,他出現在蘇雲嫿生命中,追隨在她身邊的時間實在是少得可憐。少的她除了知道他是個三觀很正,辦事牢靠,十分正直的人之外,一無所知了。

她有些懊惱,也有些後悔。但更多的還是無可奈何。人死如燈滅,她除了記住他,似乎什麽都做不到了。又似乎……還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做……

“我將他埋在了雲常州的一處山崗上,怕亂軍掘屍,也怕惹出別的麻煩,故未曾立碑。但那卻是個能看見整個雲常州城的地方。”張安的聲音有些沙啞和哽咽。

蘇雲嫿也是抬起頭,強忍著淚水繼續往下落,“罷了,你先下去吧,本宮累了,需要歇息一下。”

張安怔了怔,但也點點頭退了下去。

然而,等張安下去之後,蘇雲嫿卻立在窗邊,很久都沒有動過。

九月初的夜風已經帶著涼意,她卻絲毫都沒有感覺到。

慕容明澈的死,羽飛揚的死,讓她對身在大昭宮牆內的人感到惡心。這種惡心實在是來的太強烈了,強烈到其他的感官都幾乎消失。

她一直都知道,血肉鑄就王座,卻從未想過,原來這還包括可以犧牲萬裏山河。怎“權欲熏心”四字了得!

慕容明澈臨了的那句,若大昭落在那等人手中,則亡國有時,滅族可待。蘇

雲嫿深以為然。

可若亡國有時,那又何止滅族可待?血流成河有時,天下縞素可待;生靈塗炭有時,風雲亂世可待!

到了那個時候,自己還能偏安一隅麽?

那個答案,在蘇雲嫿的心中漸漸地清晰起來……

“小姐,這天涼了,你若要站在這,便再披上一件衣服吧。”不知道什麽時候進來的葉赫婆婆正抖開原本在臂彎中掛著的一件披風。

蘇雲嫿歎息一聲,有些心疼道,“不必,這便睡了。奶娘,你也早些休息吧,莫要總在我身邊伺候著,這些時日,最為辛苦的便是你了。”

“小姐你這是什麽話,老身伺候您那是天經地義應當的!”葉赫蘭嗔怪道。

蘇雲嫿有些惆悵道,“這世上沒有誰對誰好是應當的。我……我就怕到時候還不起你們的這些情義。”

“小姐!”葉赫婆婆忽然正色了起來,“老奴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蘇雲嫿淡淡道,“你且說來。”

“小姐如今所言,未免有瞻前顧後之嫌,”葉赫婆婆認真道,“所有人願意聚在小姐的身邊,乃是覺得小姐有值得追隨的地方。那張安也好,蘇家兄弟也好,小安明也好。”

蘇雲嫿微微側首,若有所思。

葉赫婆婆就繼續道,“然,您若是因此而覺得負累,瞻前顧後凝滯不前不知該如何是好,卻當真是叫眾人失望了。您的路在前麵,我們是您的助力,忿管您以後要做什麽,但凡現在還跟在您身邊的,那都是沒有失去跟著您的理由的。若哪天那個理由失去了,他們自然會離去,這一點,都不消您來開口。”

蘇雲嫿沉默了半晌,忽覺豁然開朗,“著實是!我也從未束著他們,願與不願皆憑借自願。多寫奶娘指點迷津。”

葉赫婆婆嘴角也終於有了些笑意,微微點頭道,“快休息吧,明日還需趕路。若是歇的晚了,恐又行不得多少路了。我們要快些進山才好。若是候到大雪封山,連入口都進不得,便是有鑰匙也枉然。”

這一日蘇雲嫿歇下之後,便忽然夢見了香兒。

她如平日裏那般,笑的燦爛。蘇雲嫿當時不知身在夢中,還以為依然在王府的後花園中,便與她說笑抬杠,但是,不管她說什麽,香兒都隻是笑,卻甚麽都不答,也不說話。

蘇雲嫿架不住她這般,最後便問她,“你笑個甚麽?”

一直不說話的人卻忽然開口了,“我來與小姐道別。想著若是哭哭啼啼,小姐大概要嫌我醜,我隻想小姐記住我笑的燦爛又好看的樣子。所以隻笑不哭。”

“道別,道甚麽別?”蘇雲嫿很是不解,心中有些慌,“你要去哪兒?你走了誰來照顧我呢?再沒一個比你貼心的了。”

香兒依然是笑,“會有人,香兒放心的。”

當時蘇雲嫿幾乎要崩出眼淚來,“你……你是不是要嫁了?”

那笑意吟吟的姑娘紅了臉,羞澀的點點頭,“嗯,嫁了。蘇大哥很好。所以……所以香兒想求小姐一件事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