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大心理學院的大階梯教室幾乎座無虛席,除了選了本堂課的學生,還有很多慕名而來旁聽的其他專業的學生,主講這節課的是退休返聘回學校的康教授,老太太慈眉善目,但年事已高,再加上做了手術聲帶受損,不能長時間說話,所以從這學期開始,她的課都是由她的得意門生方知有代上,老太太坐在旁邊保駕護航,時不時點頭眨眼表示認同。

方知有讀書的時候在學校就是名人,高顏值學霸男神沒有人不喜歡,碩士畢業留校做助教就已經夠得師妹們美了,更何況是代課,所以這階梯教室烏泱泱的學生,有至少一半都是饞他的身子。而麵對一整個階梯教室的學生,方知有一點也不怯場,舉止優雅,談吐大方,娓娓道來,賞心悅目。

俞安雨和齊一慈從後門進了教室,隻有最後兩排有空位,兩人剛好就在最後一排靠近門邊的座位坐下了,前排的女生聽到動靜回過頭來,隻看了一眼就飛快地轉了回去,和旁邊的女生咬耳朵說了幾句,兩個小姑娘又鬼鬼祟祟回過頭來偷看。

階梯教室的特點就是越後排視野越好,兩個小姑娘看完又低下頭在桌下狂按手機,不一會兒教室各處都有人轉過頭來看向他們的方向,這些都被兩個人看在眼裏,齊一慈忍不住一哂,壓低聲音挖苦道:“我們俞隊果然無論哪個年齡都通殺啊。”

天地良心,兩個一米八幾的大個子往階梯教室後排一坐,很難不被人關注,雖然俞安雨知道自己長得很帥這件事,但齊一慈也絕不是可以隨便忽視的路人長相,他的眉眼很溫柔,毫無攻擊性,常年擔任審訊中唱紅臉的角色,這些小姑娘看誰還不一定呢。

俞安雨掃視了一圈正在偷看他們的小姑娘,視線和他對上,個個都害羞地將頭轉回去,俞安雨心如止水,撇清關係:“誰知道是看你還是看我,敢在陸主任麵前亂說我就把你頭扭下來。”

齊一慈笑著搖了搖頭,這妻管嚴是沒救了,抬起右手將手肘撐在桌麵上,托腮望著講台上的方知有,他說的明明是漢語,PPT上也都是漢字,組合起來宛如在聽天書,果然隔行如隔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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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課鈴聲響起,方知有講課的聲音戛然而止,他露出一個溫和的笑來:“先休息吧,我們下節課接著講。”

方知有放下話筒,端起講桌上的咖啡,朝著第一排角落白發蒼蒼的老太太走去,他抿了一口咖啡,和老太太交流起來,時不時點頭示意,嘴角始終掛著淡淡的微笑。

坐在前排的兩個女生按捺不住轉過身來,臉已經紅到耳根,看起來是鼓足了勇氣,其中一個開口問俞安雨:“學長是第一次來聽方老師的課麽,學長們是哪個專業的?”

齊一慈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得,剛還在狡辯她們看誰還不一定,這麽快就求錘得錘了,不過把他們認成學長確實是把早就離開校園的齊隊給美壞了。

俞安雨絲毫不在意齊一慈的嘲笑,亮出警察證,聲音沒有一絲波瀾:“我們是警察,剛好想要打擾兩位幾分鍾,不會耽誤你們上課。”

身後的帥學長突變警察,兩個小姑娘一時有些不知所措,竟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緊張來自於對帥哥的羞怯還是對人民警察的敬畏,唯唯諾諾應道:“好……要不,您問方老師吧?”

俞安雨收起警察證,打開手機錄音功能,隨口說:“之後會問你們方老師的,在此之前,我想請問一下你們,方老師平時是個怎樣的人?”

聽完俞安雨的提問,兩個女生都愣住了,麵麵相覷,俞安雨嘴角勾起一個笑來:“沒關係,你們想到什麽說什麽。”

看到俞安雨的笑容,氣氛有了緩和,但女生還是不知道怎麽開口,猶豫了半天才說:“我也不是很了解,方老師是學霸,之前是我們的學長,研究生畢業了就留校了,是我們康老師的學生,康老師去年做了個手術,聲帶受損不能講太久的課,這學期就是方老師來給我們上課了……方、方老師怎麽了嗎?”

俞安雨輕輕搖頭,給她了一顆定心丸:“你們方老師是一個重要的目擊證人。”

女生懸著的心才落了下來,開口道:“方老師很溫柔,講課也很有條理,深入淺出,隻要順著方老師的思路,就能夠很輕鬆地理解課程,他一定可以幫到你們的。”

俞安雨點頭,讚同道:“嗯,剛才聽了幾分鍾,我一個門外漢好像也有一知半解了。”

女生見俞安雨認同了自己的觀點,語氣也更輕快了:“對吧!聽方老師的課完全是享受,方老師真的超有思想,偶爾會跟我們聊對時政的一些看法,每次聽他說了之後都覺得好有道理!”

俞安雨也配合地笑了出來,附和她:“看來你很崇拜方老師嘛。”

俞安雨笑起來很好看,像陽光健氣的大哥哥,和剛才坐在後麵的冰山帥哥初印象不同,外加人民警察這重身份加持,女生對俞安雨的信任感直線飆升,雖然害羞,但還是承認了:“大家都很崇拜方老師,能搶到這節課的都是幸運兒了,而且因為旁聽的同學太多了,教學秘書才把教室換成現在這個階梯教室的,當……當然不隻是因為方老師很帥!”女生突然強調,“方老師專業知識也完全過關的!他讀研的時候做的那個心理學實驗寫的論文還登上了期刊,之前康老師講課的時候不止一次誇他呢!”

“是個什麽實驗?”俞安雨直視著女生的雙眼,循循善誘。

“具體的我不是很清楚,大概是說通過改變變量幹預心智,使行為產生偏差,先於大腦判斷,有點像現代版的……操控人心?”女生認真描述,到這裏突然笑了起來,“我也表達不清,總之,方老師就是超厲害!”

旁邊的女生也讚成地點頭,上課鈴聲適時響起,兩個女生還有些意猶未盡,俞安雨聳肩:“謝謝你們,先聊到這裏吧。”

關掉手機錄音,俞安雨的臉色沉了下來,齊一慈也倒吸了一口涼氣,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沉默地望向講台上重新拿起了話筒的方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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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課間和康教授交流了一下,聊到一個有趣的話題,雖然和這堂課無關,但還是想要分享給大家。”方知有走下講台,靠在講桌邊,是隨意交談的姿態,大家也都跟著放鬆了下來。

“弗洛伊德認為,人類的本能是很容易得到滿足的,滿足會帶來愉快,但它與其他的目標和要求都是不相容的,於是便導致有時愉快有時不愉快,而這為壓抑製造了條件,避開本能,會產生變化,比如轉向反麵或曲解自我。”

方知有談笑風生,明明是專業知識的話題探討,但俞安雨卻覺得分外刺耳,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方知有,方知有環顧教室,視線和俞安雨對上了,眼裏帶著幾分不加掩飾的嘲諷,他的聲音輕快:“關於本能向其對立麵的轉化,弗洛伊德舉了一個例子,就是施虐狂向受虐狂的轉化。說之前先問一下,大家覺得這合理嗎?”

教室裏大家都抽了一口氣,顯然是覺得不合理,方知有笑著說:“大家不妨可以這樣想,這其實是本能向主體自身的轉化,比如一個施虐狂變成受虐狂,實際上是施虐狂對自我的轉化,他在分享著對自我攻擊的快樂,這個過程實質是‘對象’的改變,而目的則原封不動,虐待的欲望變成了自我虐待和自我懲罰,而不是這個人真正變成了受虐狂。”

見大家還有些雲裏霧裏,方知有又繼續說:“舉個簡單的例子,一個戒同所的教官,為了治療那些同性戀,使用電擊、鞭打、辱罵等方式虐待那些同性戀,讓他們承認自己不是同性戀,讓他們厭惡同性戀……”聽到方知有的描述,教室裏的女生們都對他口中的這個“戒同所教官”產生了極大的敵意,從鼻腔裏發出一聲抗拒的音節,再加上昨天熱搜上的戒同所教官被殺案件,掀起了一波戒同所相關的科普,大家對戒同所就更抵觸了。

“有一天這位教官良心發現,覺得自己之前做的事情是錯誤的,可這又是他的工作,他想要回避,卻無法回避,於是,大家覺得會發生怎樣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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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辭職!”

“變成受虐狂!”

“自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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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下的同學們配合度很高,七嘴八舌喊出答案,方知有也不急著打斷,笑眯眯聽大家說完了,才開口繼續說:“大家說的情況都是有可能發生的,這也是心理學的魅力所在,我們探究人類的行為,卻從不規定它的答案。順著我們剛才討論的那個思路,他可能會變成一個受虐狂,讓一個同性戀對自己進行電擊、鞭打、辱罵來虐待自己,而他是真的受虐狂嗎?此刻,虐待於他而言是自我虐待和自我懲罰,他隻是將虐待對象換成了自己,本質上,還是個施虐者。”

俞安雨死死盯著靠著講桌的方知有,他的舉止間帶著幾分慵懶,這個教室裏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的這份親和力,但俞安雨和齊一慈都聽出了他言語間的傲慢,他不是在給教室裏這群孩子上課,他是在挑釁坐在教室最後排這兩個不請自來的警察。

方知有再次將目光投向坐在最後一排的俞安雨,那是來自深淵的凝視,他已經收起了臉上的笑意,這是一次先發製人的控訴。

下一秒方知有轉身走上講台,收起了剛才和大家聊天的姿態,開口道:“我隻是拋磚引玉,點到為止,大家課後不妨思考一下,還有哪些因為壓抑導致的本能向其對立麵轉化的情況——那麽現在,我們回歸課程,上一節課我們講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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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方知有提到的弗洛伊德那段,來自車文博主編的弗洛伊德文集05《愛情心理學》中的《本能及其變化》和《壓抑》,因為本人不是心理學專業,所以隻是我個人閱讀後的理解,如果有不對的地方,還請大家指正,以及多多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