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第二節課正式開講後隻聽了五分鍾不到就出了教室,教學樓很安靜,兩人一前一後下樓,齊一慈能感覺到俞安雨的煩躁,他追上俞安雨,叫他:“老俞!”

俞安雨壓低聲音:“車上說。”

俞安雨的路虎停在教學樓對麵的臨時停車位上,路過的學生無一不側目,旁邊停著的純白特斯拉,正是方知有的車。

上車後,俞安雨從口袋裏掏出香煙,從煙盒裏抽了兩支出來,齊一慈自然地接下其中一支,推開打火機的蓋子。

兩人沉默著抽了幾口,齊一慈才開口:“我覺得就是他沒跑了。”

俞安雨將嘴裏的煙噴了出來,轉過頭看他:“證據呢,老齊。”

齊一慈啞然,他知道俞安雨此刻心裏的不爽沒比自己少,無論是方知有的學生對他那個心理學實驗描述的側麵印證,還是他刻意給他們科普的那個心理學原理,連帶著舉的例子,都是在明目張膽地叫囂——就是我幹的。

“但是這真的可能嗎?操控一個人的內心,讓那個人聽話地自殺?”齊一慈對自己的推測產生了懷疑,這一切順理成章,但又如此不可思議,心理幹預能夠做到什麽程度,老實說他也並不清楚。

過了很久,俞安雨才小聲回應他:“我也不知道……”說罷猛吸了一口煙,兩人又陷入了沉默。

*

昨晚俞安雨熬夜看方知有的資料,方知有有顯赫的家世,他是富商之子,個人條件突出,成績優異,是個天才少年,一路順風順水,宛如開了金手指,幹什麽都能一鳴驚人,大一的時候在一個百萬粉科普博投了一篇稿,那篇文章的主題是揭秘戒同所,文章一發出來,迅速爆火上了熱門,戒同所成了時下熱議的話題,扒皮戒同所的、抵製惡性矯正機構的,和昨天的盛況相差無幾,大家抨擊戒同所這樣的機構,呼籲對同性戀群體更多的關懷與理解,甚至發起網絡聯名請願書推動同性婚姻合法化,數十萬人參與網絡簽名,但熱度褪去,戒同所又卷土重來,依舊存在。

在那篇文章中,方知有從一個在戒同所自殺的少年及其相關的社會新聞出發,為了探究少年自殺的原因,以同性戀的身份臥底深入戒同所一周,講述了在戒同所的經曆,記錄了對部分在戒同所接受“矯正”的學員的采訪。他用客觀的文字敘述在戒同所受到的非人待遇,細數戒同所十宗罪,這些文字冷靜深刻,卻幾乎讓網友們暴怒。

令人遺憾的是,雖然他製造了爆點,也引起了大家的關注,但熱度是一時的,當新的話題出現,人們對戒同所的關注直線下降,直至到後麵無人問津。

所以,昨天的情況和幾年前非常相似,雖然呈現的方式不同,但最終都將大家的視線引向了戒同所,兩件不同的事情導致了幾乎相同的結果,完全有理由相信這出自方知有的手筆——可方知有為何如此執著戒同所?

俞安雨猛地驚醒,轉過頭看向齊一慈:“方知有,他是想讓我們查戒同所!一直以來,他的目的都不是網絡輿論,對他而言第一次的網絡爆文是個失敗的嚐試,因為雖然引起了大眾的注意,卻沒有讓司法介入,他想讓司法介入去查戒同所,他到底想讓我們查什麽……”俞安雨的大腦飛速旋轉,聲音越來越小,到後麵幾乎是自言自語的音量。

齊一慈放空了一陣,有點跟不上俞安雨的思路,聽得一愣,的確如俞安雨所言,隻是網絡爆文,揭示戒同所的黑暗不足以讓司法介入,大家隻會在道德上譴責戒同所,但對於那些正在深受其害的同性戀而言卻毫無幫助。

俞安雨飛快撥通汪月的電話,讓他去查方知有大一那年有關戒同所的報警記錄,雖然是個很偏頗的角度,但是俞安雨有一種強大的直覺,方知有的確是在那一年發生了什麽事情,才會讓這個高枕無憂的大少爺突然將矛頭指向戒同所,又吩咐冷星宇和宋越再去一趟戒同所,讓他們調出方知有大一那年戒同所的檔案,重點查一下檔案中受到傷害的學員以及可能與方知有有關聯的人。

齊一慈見俞安雨掛斷電話,才說起自己心中的疑慮:“可是我有一件事不是很明白,昨天我看了宋罄和方知有的聊天內容,方知有從不主動給宋罄發消息,他們見麵都是宋罄發消息說想要見方知有,他就發來時間地點。但這不合理啊,他如果不主動出擊,又怎麽蠱惑宋罄,讓一個施虐者,變成受虐者呢?他們難道隻在**交流感情,然後就操控宋罄回家自殺嗎?”

俞安雨看著從眼前教學樓裏扶著老太太走出來的方知有,摁滅手裏的香煙,意味深長地開口:“怎麽做到的,隻有讓方知有告訴我們了。”

方知有扶著康教授朝著他的車走來,俞安雨落下車窗,看著方知有打開後座車門將老太太扶上車關上門,兩人視線對上,方知有儒雅地朝俞安雨頷首,俞安雨掏出警察證,問方知有:“你現在課上完了,可以跟我們回警局聊聊了嗎?”

方知有配合地點頭:“可以的,不過我需要先送老師回家,不遠的,就在學校的家屬院,幾分鍾,勞煩警官在南門等我吧。”

*

回到警局,方知有就被帶進了審訊室,汪月已經查到了方知有大一那年有關戒同所的報警內容,除了有幾通匿名報警舉報戒同所虐待值得關注,似乎沒有什麽有效的線索,汪月已經將報警的通話內容打印出來裝訂在了一起,將重點勾畫了出來,俞安雨接過打印出來的報警記錄,頓了一下,又說:“那幾通匿名報警電話能不能查出來是誰打的?對比一下聲紋看能不能找到對應的報警人,還有,你再去查一下,曆史有沒有方知有的報警記錄。”

如果俞安雨的猜測是正確的,方知有是想要司法介入,那為什麽不直接報警?或許是報警了,隻是在那個情況下警方並沒有介入,或者司法介入的結果並沒有讓方知有滿意。

汪月領命後便匆匆離開了,俞安雨和齊一慈進了審訊室,方知有的身上看不出一絲對這個環境的情緒,見兩人進來,隻是微微點頭示意。

俞安雨坐下,例行詢問了方知有的基礎信息,才將宋罄的照片從文件夾裏抽出來放在桌麵上,輕輕敲了敲,問方知有:“你認識他嗎?”

方知有挑了挑眉毛,剛才還耐著性子回答基礎信息的方知有此刻似乎是有些不可思議:“你們把我叫到這裏來,不正是因為,我認識他嗎?”

齊一慈敲打著鍵盤的手指在空中一滯,提醒方知有:“好好配合。”

俞安雨也沒有生氣,看著方知有的眼睛:“宋罄死了,想必你昨天也看到微博的熱搜了。”

方知有的麵色如常,沒有說話,俞安雨繼續說:“看來,曾經床伴的死亡,並沒有給你帶來任何觸動。”

方知有露出一個苦笑:“警官,剛才您說的話裏有兩點不對,我需要糾正一下。第一,宋罄並不是我的床伴,隻是我的**對象,如果混淆二者的關係,這會讓我很苦惱;所以,這關聯到第二,一個和我沒有情感聯係的人死了,我想,此刻我若表現出刻意的悲傷,反倒會影響警官您的判斷吧?”

方知有的吐詞很清晰,談論人類生死時竟沒有一絲溫度,甚至不如他講課時情感飽滿,齊一慈吸了一口氣,試圖壓住心中已經有些苗頭的怒火,如此不加掩飾地藐視生命,換成平時,俞安雨估計已經爆炸了,此刻他卻十分克製,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俞安雨似是認同地點了點頭,又問:“你知道他是戒同所的教官嗎?”

方知有點頭:“知道的,不過職業在這個圈子裏不是必須公開的,取決於當初雙方確立**關係時合同的條款,宋罄有告訴我他是戒同所的教官,不過他告訴我的原因,想必警官已經猜到了。”

“你說來聽聽。”俞安雨不吃這一套,朝他抬了抬下巴。

方知有歎息,語氣裏帶著幾分惋惜:“看來,警官是沒有好好聽講了,因為,從表象上來看這是他從施虐狂向受虐狂身份的轉換,對他而言,**自己的身份也是在對自我的攻擊和懲罰,這會讓他……”方知有刻意拖長尾音,看著俞安雨的雙眼,有些輕佻地用氣聲補充,“很爽。”

齊一慈打完字雙手不自然地捏成了拳,俞安雨也輕歎了一口氣,提醒方知有:“你稍微對死者尊重一點,雖然,我知道你很討厭他。”

方知有歪頭:“誰告訴您‘我很討厭他’的,我的原話說的是‘沒有情感聯係’,警官,偷換概念,有誘供的嫌疑哦。”

俞安雨無奈地笑了,又點了點頭,說:“據我們掌握到的證據,你是當前唯一和他有**關係的人。”

方知有似乎並不意外,坦然回答:“這是個人隱私,我們隻是各取所需,我不會去幹涉他有幾個主人,就事實上來看,這個圈子裏沒有規定一隻狗隻能有唯一的主人,所有特殊規定都會寫進合同裏,但至少我們的合同裏是沒有這一條款的。”

“你們是怎麽確立關係的?”俞安雨看著方知有的眼睛,方知有微微皺了皺眉,答道:“無可奉告。”

“我以為你對於現在的情況心裏是有數的,”俞安雨不急不躁,收起剛才處於被動和方知有聊天的姿態,每個字都清清楚楚,帶著淩駕在方知有之上的威嚴開口道,“現在,這已經不是你一句‘無可奉告’就可以敷衍過去的事了。宋罄死於25號淩晨,而你,是24號晚上最後見他的人,方知有先生,請你如實回答警方向你提出的每一個問題,包括24號晚上你與宋罄在X酒店1414號房發生過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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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人類為什麽要上班啊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