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等俞安雨吩咐,汪月已經在查葉聽泠自殺相關的卷宗記錄了。辦公室陷入了沉靜,隻有汪月敲打鍵盤、按動鼠標的聲音,俞安雨的手機震動了起來,來電顯示是冷星宇。

“老大,我們查到葉聽泠了,確實是被家長送到戒同所來的,這裏有他的治療記錄,但是並不完整,沒有後續,而且,有點奇怪……葉聽泠很多測試結果都表示他不是同性戀,但每次的最終測試結果都是‘不合格’,戒同所檔案室的管理員才來兩年,她也不清楚詳細的情況,主任還在來的路上,一會兒我們了解到了再聯係你……”

“葉聽泠,就是方知有在那篇爆文上提到的,自殺在戒同所的那個少年。”俞安雨的聲音裏聽不出他一絲的情緒,他平靜地下達指令:“多問幾個人,還原當年的事情,我和老齊現在過來。”

掛斷電話,汪月已經發了一份卷宗截圖到工作群,除了文字資料還有幾張現場照片,登記照上那個害羞靦腆的男孩子躺在**,麵容平靜,腹部插了一把水果刀,鮮血殷紅了戒同所的白床單,竟帶著一種病態淒涼的美感。是和宋罄一樣,壯烈的自殺方式,嚴格說,是宋罄複刻了他的自殺方式。

除了震撼,更多的是難以置信,這個案子越查越詭異,方知有狡猾的回答把案件的偵查引向了另一個方向,他用謎語回答問題,像一道告訴了你終極答案的難題,傲慢地刁難你寫出解題思路。可最離譜的是,好像到目前為止,隻有方知有能夠操控人心這個假設是最合理的,所以他才可以讓宋罄乖乖聽話,完美複刻葉聽泠的自殺,可這顯然不符合俞隊一直以來堅信的唯物主義。

“老俞,方知有那個學生說的,他的那篇論文……他可能真的會操控人心……”齊一慈說完後又一次陷入了對自我的懷疑,人民警察不是靠想象查案的,他心裏很清楚這些都不能夠成為證據,但自己卻一次次深陷其中,好像哪怕隻有一點印證能肯定自己的猜想,都可以支撐自己繼續朝著這個方向查下去。

“是方知有登在期刊上的那篇論文嗎?”陸離開口,他是現場唯一一個對葉聽泠的死表現得不那麽震撼的人,他毫不留情掐滅了齊一慈心中最後的一點火苗:“如果是那篇論文的話,很遺憾,方知有論證的,是‘通過改變變量幹預心智,使行為產生偏差,先於大腦判斷’是成立的,但是卻是不確定的,我們身處的環境由無數看得見和看不見的變量組成,從身邊的人事,到那些抽象的東西——溫度、空氣濕度、氣味,所有的變量共同作用,是無法創造出一個相對穩定的變量的,行為的偏差無法直接關聯到某一個變量的作用。這樣看來,方知有一年前發表的論文,竟是為此刻的他開脫罪名的專業且有力的依據。”

好像那句“很遺憾”從陸離嘴裏說出來之後,齊一慈就默認接受了這個事實,竟沒有多失落,這個案件查到現在,發生什麽情況都不該再驚訝了。

俞安雨吩咐汪月:“月月,你繼續查葉聽泠,相關的資料發到群裏。”說完突然停下了動作,似乎是在大腦裏做了一番鬥爭,才轉頭對陸離說,“我想再和方知有聊聊。”

*

俞安雨和齊一慈再次進入審訊室,陸離也進了旁邊的指揮室。看到兩人回來,方知有並不意外,隻是從放空的狀態又回過了神來。

“你想讓我們查葉聽泠的死,是嗎?”

“警官,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是非常無賴的姿態,不矢口否認,也不承認,拿捏著對方的情緒,卻一臉無辜。

“是嗎?”俞安雨的眼神淩厲,和方知有對視,方知有還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樣,眼神沒有絲毫閃躲,俞安雨嘴角突然勾起一個笑來,“如果真的沒有,那這案子就可以結了,宋罄是自殺的,現場沒有任何他殺痕跡,還有遺書,自殺沒有任何異議。方知有先生,感謝您的配合,現在您可以回去了。”

方知有的眼裏閃過一絲錯愕,那不是一個被警察請到警局配合調查的無辜市民在得知自己洗脫嫌疑後的該有的情緒,驚訝、不解,還有一絲幾乎翻湧而出的憤怒——而這短短一瞬卻被俞安雨捕捉到了,方知有意識到俞安雨的別有用心時,自己的情緒已經在他的麵前表露無遺了。

這似乎是和方知有交鋒以來他唯一一次露出的破綻,他輕輕搖了搖頭,對自己剛才的表現非常不滿意,隻望向俞安雨,似在等他出爾反爾。俞安雨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才露出一個狡黠的笑來:“你以為我會這麽說嗎?”

方知有笑而不語,俞安雨繼續說:“很遺憾,你可能還得在這裏待上一陣,我有一些需要確認的事情。方老師,真相可能會遲到,但如果它確實不如我們所願,接受並消化它,放下執念,也是我們需要學會的一項技能。”

兩個男人輕鬆達成了共識,方知有靠回椅背,漫不經心望向俞安雨身後牆上的電子時鍾,像極了他在課堂上和學生閑聊的模樣:“警官,留給警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俞安雨淡然一笑:“放心吧,不會太長。”

*

俞安雨和齊一慈到戒同所的時候,戒同所的領導們都已經到了,戒同所暫停了所有治療和測試,所有的學員都回到自己的寢室,整個戒同所安靜得像個荒廢的監獄。

昨天宋罄的案子上熱搜後,戒同所也連帶上了個熱搜,說來諷刺,雖然大部分都是批判戒同所的,但是卻沒有一個家長因此來戒同所把自己的孩子接回去,戒同所麵向的群體本來也不是大眾,那些會想把孩子送來戒同所的家長根本就不在乎網上那些理性的聲音,發現孩子是同性戀就足夠逼瘋他們,在他們看來,戒同所在拯救他們的家庭,替他們矯正孩子錯誤的性取向,還給他們一個健康的小孩。

但今天的情況和昨天並不一樣,昨天來走訪的兩個警官了解了關於宋罄的情況,他們想要弄清楚的是宋罄自殺的原因,而今天顯然目的不同,他們突然查起檔案來,還翻出了幾年前那樁詭異的自殺案件,連負責這次案件的支隊長都親自來了。

校長和主任恭恭敬敬地迎接了他們,簡短的自我介紹後,校長就想要請兩位警官去會議室,俞安雨卻不吃這套,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隻睥睨著這個頂著地中海的男人。俞安雨長得很高,直逼一米九的身高給眼前兩個一米七幾大腹便便的男人帶來了絕對的壓迫感,他的聲音冷冽,高高在上,不容拒絕:“檔案室在哪裏?”

主任為難地看向校長,校長點了頭,他才在前麵帶路,領著俞安雨和齊一慈往檔案室走,一進檔案室,冷星宇和宋越不約而同地抬起頭來,宋越站起身來叫他們:“俞隊,齊隊!”

俞安雨偏了偏頭,吩咐道:“小宋,你陪齊隊去向這裏的學員了解一下情況。”說著他瞥了一眼站在旁邊的校長,不知是因為俞安雨腿長步子邁得大,他在後麵吭哧吭哧地追出了一額頭汗,還是嚇出來的冷汗。

果然校長忙開口:“警官,我們這邊安排了幾個教職年齡大一點的教官,你們有什麽可以問他們。”

俞安雨轉過頭對上他的雙眼,隻象征性瞪了他一下,明明白白就是“你在教我做事”的警告,校長臉色煞白,掏出手帕擦了擦額前的汗,隻得點頭:“那、那讓黃主任給兩位警官帶路吧……”

俞安雨和齊一慈快速地交換了一個眼神,他們搭檔十年了,默契十足,齊一慈便領著宋越跟著黃主任出了檔案室。

“俞隊,這是葉聽泠的治療記錄。”冷星宇遞了一份裝在牛皮紙袋裏的檔案給俞安雨,俞安雨一邊轉動封著紙袋的細麻線,一邊問他:“還有方知有的呢?”

“方知有隻在這裏待了一周不到,治療記錄比較少。雖然葉聽泠的治療記錄也不多。”冷星宇說著又遞來另一份牛皮紙袋的檔案。

*

“楊校長,進你們這機構挺隨意的嘛,當初送方知有來的那個自稱是他父親的人,你們都沒有核實一下他的身份嗎?”俞安雨快速地瀏覽完方知有的治療記錄,隨口像是在調侃站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出一口的楊校長。

“這個……警官,我承認那時候的流程還不夠完善,有了這次的經驗教訓,現在家長把小孩送過來,我們這邊都是要留存戶口頁複印件的,現在已經完全能夠杜絕這種情況發生了。”

俞安雨抬眼看了楊校長一眼,楊校長的眼神有些閃躲,他當然不敢直視俞安雨,戒同所這樣的機構使用的矯正手段本就不光彩,在家長把孩子送來的時候他們也會和家長打好預防針,家長們都是咬牙鐵了心想要送孩子來“治病”,想著長痛不如短痛,默許了戒同所的矯正方式,但旁人可不會這樣想,任誰看了這治療記錄血壓都會飆升。

方知有的治療還停留在第一階段,前三天將他關在房間裏,隻提供飲用水,不提供任何食物,消磨他的耐性,動搖他的意誌,第三天才開始有教官與他接觸,相關的描述隻有簡單的詢問記錄,無非是詢問是否喜歡同性,是否認為同性戀是畸形的,覺得自己肮髒嗎。這些都是方知有寫在那篇爆文裏的內容,可再看一遍,還是讓人如鯁在喉。

俞安雨長舒了一口氣,相比葉聽泠遭遇的一切,方知有的經曆充其量隻能算得上一場身體和思想的雙重綁架,他還停留在逼他看GV逼他罵同性戀惡心的階段。

翻看完兩人的治療記錄,俞安雨隻覺得脊背有些發涼,除了這些非人道的戒斷治療記錄讓人心生寒意,最主要的是他發現了宋罄被選中的原因,葉聽泠的好幾段治療記錄的負責人簽字都是宋罄,方知有的治療記錄中也有宋罄的簽名,早在七年前,方知有就見過宋罄了,而對這件事,方知有隻字未提。

俞安雨也發現了冷星宇說的異常,從葉聽泠的治療記錄來看,他表現出的韌勁甚至不像一個未成年人,無論是怎樣的情況他都保持著理智與對性向的尊重,心理醫生和他談話的結果都表明他並不是一個同性戀。從始至終他的立場都很堅定,表示自己不是同性戀,也拒絕辱罵同性戀變態,他看GV不會**,電擊時會震顫流淚,卻仍保持著理智拒絕辱罵同性戀變態,他表現出的是一個極度理智的正常人該有的模樣,而葉聽泠的治療記錄裏有三次最終測試,結果都無一例外是“不合格”。

俞安雨抬眼望向在一旁麵色難看的校長,審視的眼光落在他的身上,每一個音節都是不容許隱瞞的警告:“楊校長,可以請你解釋一下,你們機構的‘最終測試’內容是什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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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等啦~早上有點忙(甚至沒有時間摸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