搏鬥很奇妙。它是一件原始性質很重的事,可以說,偏向動物性更多。自然裏時時刻刻都在發生,為了領地,為了食物,非常純粹的較量。

在這樣的原始性中,卻包含著天然的智識。

力量以外,還有更多。

技術,心態,反應。在一次次失敗中將痛苦轉化的經驗,最終都會在實戰中真實地反應出來。

——絕知此事要躬行。

它跟這七個字息息相關。

陳牧洲是個中老手,打眼一掃,就看得出,江聿梁是挨過揍的人。

並且挨過不少。

實戰跟實戰間也有許多差別。在文明的地方,有文明的規則。

可更多地方不講規則。

比如說4對2,江聿梁那邊的朋友完全插不上手,隻能躲開,抽空去叫人,努力不添麻煩就不錯了。

江聿梁兩手空空,對方則是有備而來,雖然不是管製武器,但要是隨便挨上一棍子,基本也就沒還手之力了。

而她們被堵的地方,也是狹窄的巷內,並排隻能同行兩個半人的寬度。

但對江聿梁來說是優勢——

這裏牆體的磚塊凹凸不平,她跳躍能力極佳,手臂扣在邊緣,踩住一點借力,便能高高躍起。

她揍人的風格很賞心悅目。

輕盈有力,速戰速決。

現實中打架基本都不會太久,但江聿梁看起來尤其快,發力鏈條也極漂亮,知道全身的力量如何往一處使,也知道要乘勝追擊。她有記鞭腿踢在對方手腕,在那打手被骨頭變形的劇痛襲擊大腦之前,就被江聿梁反手肘擊擊中太陽穴,暈到提前下場了。

棍子還被江聿梁撿了。

因為四個人裏有一個最難纏的,個高人壯,拳腳還不合常理的快,急風驟雨之下,江聿梁躲閃的速度依然沒有變慢,她能提前一點點,預料出對方的攻擊路線。

但轉身間,她的眼神無意掠過了什麽,一怔,也就半秒的功夫,誤了事,江聿梁結結實實挨了一拳。

她有些懊惱地蹙眉,眼神也沉了沉。

江聿梁能感覺到腦子嗡嗡的,這打手跟座山一樣,肌肉真是沒白長。

拳頭擦著嘴角,擊中她下頜。

口腔裏很快彌散著一股極淡的鐵鏽味。

江聿梁舌頭抵了抵腮幫子,把那股血的味道壓下去。

抬眸時,眼底有一簇燃燒的火苗。

江聿梁微微俯身,躲過帶著風聲的金屬棍子,借著轉方向,將身子壓到了最低,直接抱住了對方的腳踝,把人拉到了地麵。

她雖然重量不敵這打手,但是用全身的力氣,破壞對方平衡還是沒問題的。

這打手沒反應過來,就被江聿梁抓住了手臂,等他下一秒臉色一變,想抽出時,已經晚了。

她非常嫻熟地抓緊手臂扣在膝蓋間,鎖住對方頸部和胸口,稍微收了力氣,往相反方向一拉——

柔術中的經典鎖技。

十字固。

“啊——!”

一聲慘叫劃破小巷的天際。

江聿梁不耐煩。

“叫什麽叫啊!我又沒掰斷!這麽會演啊你,閉嘴!”

想想還是手起掌落,控製著力度給了這人脖頸一下,暈了以後,她抽出了手腳,坐在地上甩了甩手腕。

“還有——”

江聿梁忽然想到什麽,抬頭,微眯了眼:“陳總,戲好看嗎?”

行走江湖,她習慣了冷眼旁觀的人。

但陳牧洲這麽標準的看戲姿態,她還真是沒見識過。

陳牧洲本來離得也不遠,這時已經走到了距她兩三步的位置,微微笑了笑:“還行。”

對江聿梁來說,他算不速之客。

她抬頭時,看見男人立在夜色中,明明垂眸看了過來,但像蒙了層薄霧一樣,什麽都看不分明。

他本來就是衝擊力夠強的長相,眉眼濃墨重彩,這一幕被月色隨意暈染後,像世界某處幻光耀眼一閃,隻停留一刹那的幻覺

但江聿梁注意的不是好不好看。

她在辨別。

辨別他是敵是友。

陳牧洲平靜站在這裏,眼目微垂時,讓人有種錯覺。

是斷崖上偶爾吹過的風。

深崖不見底,漆黑一片,能夠吸收光和萬物。

江聿梁沒說話。

她直直望進陳牧洲眼裏,沒再避開。

如同激烈搏鬥後受傷的獸,再遇危險時,瞬間弓起的背脊,緊盯不放的眼眸,攻擊性呼之欲出。

江聿梁本性其實如此。

咬住就不願鬆口的人。

所有的懶然與嬉笑,都是浮在淺表的保護層。

她跟陳牧洲不熟。

跟他之間,沒有任何撕開保護層的必要。

她也不喜歡。

不喜歡被外人居高臨下地圍觀,這樣狼狽的時刻。

突然,江聿梁眼眸細微的收縮。

瞳孔內倒映的人影漸近。

陳牧洲俯身。

縮近的距離讓她警覺。

江聿梁身子後傾,剛想撐一把地麵站起來,卻被陳牧洲的動作釘在了原地,動彈不得。

他抬了抬手臂,動作很輕,指腹從她嘴角血跡上拂過。

雖然很快就收了回去,指間的涼意隻停留了短短一瞬。

但就這一瞬間,無數念頭如同天上星點,墜重而後滑落,來不及細細抓住,就在腦內閃著白光迸開。

其中處於中心,一號加粗劃線的念頭是——

大哥,我們熟嗎。

江聿梁人都傻了,這句話已經盤旋在嘴邊,就差臨門一腳,就要扔到陳牧洲頭上。

這時,他眉間微皺,似乎是真疑惑:“牙掉了?”

………………

她餘光看見邱邱帶著人快到了。

江聿梁用盡全身力氣,才保持著修養,沒把你要不要試試這句話甩他臉上。

最後,她選擇讓一切結束在敷衍的笑聲中:“哈哈。”

“陳總,今天我應該沒什麽時間招待您了,您自便吧。”

江聿梁被邱葉汀扶起來後,臉色冷然,隨意抬手指指街對麵。

她都看到一輛格格不入的黑色轎車停那兒了。

說完,她也不再看陳牧洲,轉身回答起民警的問題。

邱邱報警了,她們應該是要去做筆錄的。

江聿梁沒空理他。

她以為,至少這晚不用再看到這張臉。

沒想到。

筆錄做了多久就看了多久。

作為目擊者。

江聿梁出來的時候,在邱邱的提醒下,不情願地轉到陳牧洲那邊:“啊,謝謝。辛苦了。”

那裏是監控盲區,周圍看熱鬧的人都跑光了,就剩陳牧洲一個,他也沒參與動手,就一起過來了。

她話音剛落,邱葉汀看著不遠處的門口,出聲提醒道:“陳總,接你的車好像來了。”

陳牧洲收回視線,看了眼街邊。

“謝謝。”

他說。

陳牧洲轉身下了階梯。

江聿梁小聲嘟囔道:“有看熱鬧功夫不能搭把手。”

他身影一頓。

江聿梁嚇了一跳:聽力也太好了吧?!

好在陳牧洲並未轉身,徑直離開了。

“好了我們趕緊走吧——”邱葉汀拉著她急匆匆往前:“去醫院看看,你這臉腫得也太可怕了,不是還準備去看黃總嗎?”

江聿梁半邊臉都沒什麽知覺,但摸一摸,確實腫得老高,她自己摸著摸著都笑了。

“哎,哪有什麽。黃總一看,謔,這麽嚴重,說不定當場把床位借我了。”

邱葉汀眉頭得死緊:“你還有心情開玩笑!?不讓我告訴周寧,你不會不想去醫院吧?!”

江聿梁笑眯眯:“也沒有,但這就是很輕的外傷啊——”

她醫保買了最低那檔。

摸著也就腫了點,回家塗點藥兩天就好了的事,要浪費錢……

有點可惜。

江聿梁話音沒落,手機就響了。

是陌生號碼。

她跟邱邱示意了下,接起來:“喂,你好?”

“江小姐嗎?您好。我是林柏。您是在越昆路南邊嗎?”

江聿梁遲疑了下:“是,怎麽了?”

林柏:“好。您跟朋友稍微等我一下,謝謝。”

那頭太有禮貌了,江聿梁還沒想好該怎麽拒絕,對麵就掛了。

一小時後。

在醫院診出骨裂的江聿梁:……

邱葉汀沒想到這麽嚴重,臉色一下就變了。

剛固定好傷處的江聿梁趕緊安撫她,口齒不清道:“沒事,我以前辣才叫嚴重嘞,半個月都好了——”

江聿梁在煩惱的其實是另一個問題。

楊叔叔答應她五天後見個麵。

如果對方願意注資,邱邱這邊就能渡過危機。

現在這樣……

怎麽見啊?

*

“梁聿?!她不是跟她爸在國外嗎?怎麽在國內啊?”

SF店內高定客人區,一聲驚叫傳出。

被圍在中間的楊期然輕哼了聲:“早都傳出來說她家不行了,估計讓她先出來放風試水吧,到時候要點我爸的投資。乞討能討出東西就不錯了。”

楊期然是楊林獨女,偶然經過書房,聽到了熟悉的名字。

梁聿。

她們在同一所高中讀過書,都是高中後出國讀私立的人。

那個圈子就那麽大,中國人的圈子裏,分成了三撥小團體,但梁聿……

不屬於任何一邊。

她似乎融不進任何群體,總是神色自若地來去。

高傲個什麽勁。

現在還是掉下來了。

楊期然很久沒見她了,但隻要想起來,那張麵孔就能清晰地浮現。

她喜歡的少年當時感慨說,梁聿是隻要你看過就不會忘的,辨識度極高的人。

她倒想看看,這麽久了,跌落雲端的人,還能有辨識度嗎。

“本來今天要見的,不過我爸說改日期了,過兩天見她,到時候你們想看看,一起去四季喝個下午茶就是了。”

楊期然似無意般道。

*

在林柏的強烈建議下,江聿梁留在醫院觀察了幾天。

期間,林特助幾乎是每天來一次。

而且不是蜻蜓點水,是認真地來二十分鍾,如果不是江聿梁半年前做過惠民免費體檢,她會以為自己快掛了。

“林特助……其實您不用那麽忙的。忙自己的就好了,我真的沒事。”

江聿梁好容易把人勸走,門快關的時候,林柏又猝不及防地拉開:“有需要打我電話就可以了!”

江聿梁:…………

救命。現在頂尖人才都這麽閑的嗎。

林柏上了黑色轎車的副駕後,如實匯報了情況。

但話音剛落,他就聽見陳牧洲忽然開口。

“林宇傑是誰?”

本家?

林柏第一想法是這個。但他扭頭迅速觀察了眼,發現陳牧洲垂眸,在翻什麽熟悉的資料。

他靈光一閃,想到這名字是誰了。

這不是江聿梁在博客裏,難得傷春悲秋時的主角嗎?

大概率是——

學生時期的白月光?

同一時間。

邱葉汀踏進了病房門,一進去先遞給江聿梁了相框。

“給,宇傑照片給你帶來了。”

江聿梁迫不及待地接過去,放在懷裏眷戀地蹭了蹭。

“姐姐忘了帶你來了,不好意思噢!”

這張相片拍的很高清,拍出了宇傑的風姿。

是江聿梁最愛的一張。

邊牧在草地上奔向她時,亮亮的眼睛,永遠留在了這張照片上。

作者有話說: